相四太太把臥房細細打量了一圈,陳設都平常,合她住的那幾間房比並無兩樣,顯見著這個小三兒手裏無錢,她想到家裏都傳小三兒娶了這位尚二小姐,隻陪嫁也有幾萬兩,忍不住問道:“真真,都說你娘家有錢,怎麽房裏這樣寒傖?”


    幾個翠並抱著孩子的奶娘都相對翻眼。隻有四夫人常使的兩個小丫頭想是見慣了主母如此,隨侍左右兩邊紋風不動。


    真真微笑道:“這是相家,不是我娘家。”正好使女送茶上來,她上前一步親手捧茶到四夫人手邊,照舊微笑道:“四太太吃茶。”


    四太太坐下來,翹著腳捧著茶碗,就有些輕飄飄地。看真真安安靜靜站在一邊,微點頭道:“三媳婦坐。”


    真真趁側身坐下的機會給翠墨丟了個眼色,翠墨會意,出來在窗邊略站一會,果然聽見四太太抱怨一路上不曾好吃好睡,到了蘇州還攔著不叫她們逛逛、又說幾個兄弟極是能幹,三少爺當帶著幾個兄弟一同出門打點,也有幫襯等等。翠墨出來,叫個小丫頭進去把奶娘跟孩子叫到西裏間,就親自過來,附到真真耳邊笑道:“小團子又尿了。”


    真真忙站起來,露出不得不去瞧瞧的表情,對吃茶的四太太微微一笑,就到西裏間去了。四太太好容易尋著個老實媳婦要倒倒這幾十年的苦水,因真真方才事她甚恭,隻當她去去就來,誰知真真瞧了孩子,就有媳婦子請去廚房,去了兩柱香工夫回來,才進臥房的門又叫管家娘子請去了。翠墨在一邊服侍,極是客氣,添茶添點心服侍的無微不致。四太太耐著性子又等了一會,到底不耐煩了,問:“三少奶奶呢,誰家把客這樣晾在那裏?”


    翠墨笑道:“哎喲喲,我們少奶奶怎麽敢把太太晾在哪裏,家裏住著也有一二百人,柴米油鹽樣樣都要加倍操心,生怕怠慢你老人家呢。”


    四太太看了她一會,方道:“你也是個小油嘴兒,是我們相家的人?”


    翠墨搖頭道:“婢子是打小跟著小姐的。”


    四太太又把她上上下下瞅遍了,誇她:“生的好模樣兒,似你這般大大方方的,就說是個小姐也不為過。你們姑爺可曾收用?”


    翠墨搖頭道:“我們姑爺在這個上頭不講究。”因四太太想纏著她的樣子,就想尋良機脫身,那四太太早一把拉過她的手,笑的越發親切了。


    “你們姑爺打小就死拍拍的,不是個隨和人,我瞧你倒是個明白的,隻怕在你們小姐身邊不得意,不如跟著我。我家小八還不曾娶親,我叫他收了你,你就是我半個兒媳婦,如何?”


    翠墨笑的也甜,微紅著臉道:“謝四太太抬舉,隻是婢子已是嫁了人,因我男人病著還不曾圓房,所以不曾改妝束。”


    四太太訕訕的把手放下,因房裏還有幾個小丫頭站著,她就有些坐不住,在椅子上挪了一會回去,屋裏的小姑娘們都與翠墨道喜,喊她半個八少奶奶,取笑耍子。


    翠墨冷笑道:“這一開了頭,你們都是姨奶奶,休想將來一夫一妻過日子,把我們院子裏的人都叫來!”


    少時幾個翠並真真都回來。真真好笑道:“這又唱的哪出?”翠墨把四太太想討她給什麽八公子做通房的事說了,道:“隻怕她明日還要討哪個。”說完了笑嘻嘻看著幾個姐妹。


    尚真真想了一會,道:“這是想拉幾個知我家底細的人去呢,休理會她。”


    相京生這一日回來的本早,才進二門就叫一個兄弟拉到四太太那裏,說到天黑才回來。真真看他滿麵疲憊,心痛他道:“你每日在外奔走,我想那壞信兒也不會因為你去尋就變好信,不如在家歇兩日。”


    相京生搖頭道:“哪裏能歇,我在家裏不出門,人家必猜我家出事。如今我應酬如常,人家心裏還要猜我家是不是還有靠山,自然不敢怠慢,不然牆倒眾人推起來如何得了。”


    真真聰慧,曉得看這個情形必不能善了,想了想道:“京裏情形如何?”


    相京生苦笑道:“我爹並幾個做官的兄弟都拘在大理寺呢,哪裏是走得脫?偏我爹上京裏把家裏的錢都提走了,如今他老人家不舍得花,蘇州這邊兩個姨娘又不懂事。當初我表叔再三的勸他老人同去南洋,他再三的說故土不肯離……”


    真真伸手撫摸相公緊皺的眉頭,微笑道:“公公想是另有主意,雖然我們不想他老人家有事,也當謀劃一二。”從袖內掏出酒莊的房契,道:“這個雖然不值什麽,想來也有點用處。你直接送出去罷。我這幾日已是叫人把帳都盤好了,那邊現今隻留了一個守門的。”


    相京生漲紅了臉,停了一會,咬牙道:“我收下,真真。”他接了這張紙,叫家裏備了馬,連夜去一個黃貴妃娘家去了。


    第二日四太太又來堵三少爺,才進院子,就見真真抱著小女孩兒在背風處曬太陽,她就揚著手裏的手絹子喊道:“小三兒呢?”


    因她老人家作派不大好,幾個小丫頭都忍不住微笑起來,翠月忙道:“都在這做什麽?還不去搬圈椅來給四夫人坐?”把她們一一都打發出去,因昨日翠墨借孩子叫小姐脫身的,今日這一招就用不得,她一邊吩咐小姑娘們做活,一邊走到後邊耳房尋翠墨。


    翠墨這一日本不當值,在她房裏繡嫁衣,聽說四太太又來了,苦笑道:“我替你一替罷,莫叫她把你討去了。”


    翠月冷笑道:“就那位八少爺?房裏一個十七八的,一個十四的,聽說都是通房,聽說昨兒還爬到誰的床上去了呢。說是大家子,也看不出來。倒合那蘇家表少爺差不多的品行。”


    翠墨笑道:“你忘了老師教我們的時候說的那些話了?隻咱們自己小心罷。我昨日聽小櫻說,大小姐那邊親家老爺跟大姑爺吵嘴了。親家老爺不肯搬,大姑爺沒得法子,隻有勸大小姐不要走。你送個什麽東西去尋小櫻,打聽大小姐怎麽打算。”翠月隨尋了個什麽拿在手裏過去。翠墨收拾了針線,理好衣裳出來,果然四太太又在院中坐著高談闊論。其實這位四太太原是個小唱,當年在酒樓賣唱的,因她唱的好小曲兒生的又不壞,相老爺幾十兩銀子買回去半妾半婢過了兩年,因她會討大夫人的好,又是個老人,就排了第四,其實也隻大夫人待她極厚。從前她對三少爺也是極好的,然相三推了家裏的差使,賺了個官名又娶了娘子,算是在老爺眼皮底下分了家出去,她一則妒,二則以為小三兒當家撈了許多錢、三則曉得這個三兒子在老爺跟前不再得重用,待他就不似從前親厚。


    偏大夫人隻帶著她親生的幾個兒女隨表親一同避禍,相家所有姬妾中,不曾生養的都丟在濟南老家,那生了孩子的都移到蘇州來,四太太跟三太太兩個是不對付的。偏三太太把相家莊當了私產一樣不許四太太的人插手,四太太覺得都是三少爺縱容的。所以四太太還有些怨氣,三少爺惹不起,隻好在這個三媳婦跟前抱怨磨牙。


    因提起桑園小,房子不夠住,四太太就道:“聽說你娘家有個花園在左近,這裏擠著實有些氣悶,不如我搬到花園去住罷。”


    真真微笑道:“四太太也說是我娘家了,世上哪有婆婆來兒子處住著,反推到媳娘家去的理?四太太休叫姨娘們笑話我做媳婦的不懂事。”


    四太太的笑容僵了一會,又道:“那叫我家小八跟小十一過去住,還有你兩個小姑,我嫌他們吵的慌,倒不如眼不見心不煩。”


    世上哪有做小婆婆的死皮賴臉纏著要住到兒媳婦娘家去的?真真心裏格登一下想明白,想是相家以為那花園也是相京生的。相三夫人占了相家莊必是打得把相家莊做私產的主意,所以這位四夫人不甘人後就想把花園占下。已是大廈將傾的時候,她們還在這裏爭奪,可憐相公為了保全相家還在奔波,真真微微歎氣,笑道:“四太太還請暫耐幾日。我爹聽說這兩日就要來家,等我稟過他老人家再收拾屋子,下貼子請你們。”


    那四太太豎起眉道:“你怎麽這樣不懂事?借幾間屋住住都舍不得?”


    真真白了四太太一眼,站起來把孩子交給奶娘抱走,冷冷的道:“尚家的房子豈是相家人說要住就住的,不當問問做主人麽?”


    四太太就想拍案, 相三已是一路飛奔進來,喊道:“真真!”他臉色蒼白,臉上還有淚,真真跟四太太都唬了一跳,猜到京裏必有凶信,一左一右扶著他。


    相京生泣道:“四娘,叫家裏人都去莊上罷。”又吩真真:“你使人速去買白孝布,叫廚房備三牲。”


    四太太使帕子捂著臉哭起來,坐在地下不肯起來。相京生歎氣,叫人去喊那幾位姨太太來扶她。拉著真真避過一邊,道:“快使人合你姐姐說知,馬上就走,等不得小雷來接了。叫她們自去避一避。我今日才曉得原來我們家生意一大半是國舅家的。如今我爹跟兄弟們都在大理寺自盡了,我們還不曉得能不能脫身呢。叫你姐姐她們自去回避去,休叫我們牽連了。”


    真真本來軟弱,到了退無可退的時候,不曉得哪裏生出來一口氣頂上來,鎮靜的點頭道:“你去莊上,家裏交給我,我安排好了,就去尋你。”


    相京生深情的看了眼娘子,聽見院外邊一陣一陣的哭聲傳來,跺跺腳道:“我去了。”接出去安撫相家大小。


    真真退到臥房,把使女們都召集起來,道:“翠墨,去叫人照著兩邊人頭備孝服,再多一二成備吊孝,翠依,去碼頭跟林大叔說,今日晚上把小船都劃過來搬箱籠。翠月呢?”


    翠墨道:“翠月去大小姐那邊了打聽消息,聽說親家老爺合大姑爺吵,不想去南洋。”


    真真苦笑道:“不去最好,吉祥你去那邊說,叫我姐姐她們不要顧著這邊了,速收拾東西晚上悄悄兒坐船走罷!”吉祥一溜煙去了。各人都領了各人的差使散開。


    真真想到相京生穿的還是色衣,忙忙的開箱尋素服,一邊叫使女送過去,一邊自家換衣裳。


    她這裏還沒有換完,相鶯鶯扶著李青書如飛般尋來,問道:“妹妹,怎麽了?”語音未落,看真真已是換了素服大家都明白過來,覺得外邊呼呼的北風刮過,似鋼刀一般。


    李青書歎一口氣道:“相家人多心雜,想必南洋是去不成了,你們兩口兒合我們同去湖南罷。”


    真真略一思索,點頭道:“好,我這邊箱籠現成,我已是叫林大叔晚上劃船到小碼頭。姐姐,我還要去相家莊,我家小團子交把你。”


    尚鶯鶯會意,道:“叫奶娘收拾跟我走。”


    真真看著姐姐把孩子抱在懷裏,帶著幾箱衣服並奶娘出門,方才兩腿一軟,坐倒在門檻上喘氣。翠月過來扶道:“小姐?到床上睡一會罷。”


    真真擺手道:“叫翠墨來。”


    翠墨一路小跑進來,道:“都吩咐下去了,小姐,你還在院子裏略坐坐,那邊院子裏的人還沒走光的。都在收拾箱籠。”


    真真苦笑搖頭,想到相京生晚上出門,那黃貴妃娘家離著蘇州也有八十多裏地,他連夜來回隻怕撐不住,取了隻參切成細片煮了一碗水,取西洋小銀酒壺灌了兩壺叫一個使女帶著。聽得打聽相家人第一撥才動身,第二撥還在守箱籠。她轉回來又到廚房,看著廚娘們烙了幾張餅,想了想,叫她們多做烙餅做路上幹糧。


    這裏第二撥相家人才走,買的孝衣白絹白幔帳等物運到,真真到船上看驗過,一邊發銀子,一邊叫送過相家莊去。李青書勿勿尋來,送真真並翠墨翠月幾個上船。真真就把家裏都托給姐夫搬,連頭也不回坐車過去。


    且不提這邊李青書兩口子看著兩邊搬家,隻說相家莊上哭聲一片亂成一團。相家一共也有十一二位姨太太,大大小小二三十位相公子,聽說相老大人並幾位相小大人都在大理寺自盡,唬得隻有哭,都拉著相京生的手問去南洋的船何時來。


    相京生一夜不曾睡,又是滴水未進,心中一樣又急又怕,叫這群人擠在當中七嘴八舌哪裏忍得,眼一花就暈過去。相三夫人跟相四夫人沒得法子,隻得把他移到外書房裏小睡。真真一進大門聽說她相公暈倒,吩咐翠墨道:“那些物事隻怕還有一會才到,你去碼頭處接著。”奪了放參湯並點心的小盒子徑去外書房。


    相京生睡在外書房一張軟榻上,隻有一床薄被搭在身上,房裏雖有炭盆,卻無熱氣。真真撲到相京生身邊摸他的手卻是溫的,放下心來,輕聲道:“相公,醒醒。”


    相京生沒有睜眼,輕聲道:“你叫翠月在外邊守著,關門。”


    翠月聽見,早帶著針兒線兒退出去關門。


    真真帶淚笑罵道:“我隻當你是真病了。”一邊抹眼,一邊取酒壺與他。相京生爬起來,擰開蓋子喝了一大口,原來是參湯,雖然他不愛這個,然娘子心意自是大口咽下。真真早取了一小塊糖與他,道:“含著,這裏還有幾塊餅。”


    她搬出一個厚錦盒,揭開來看時,還有熱氣。相京生方才暈有兩分是氣,倒有五分是餓的,狼吞虎咽吃了大半盒,又把那一壺參湯也喝下,才緩過氣來,打了個飽嗝道:“又能撐一天了。你合李家說了沒有?”


    真真點頭道:“我姐姐他們要去湖南莊子上。我把小團子交給姐姐了,叫連我們家一同搬去。”


    相京生心頭一鬆,點頭道:“這樣極好,等會叫你幾個翠帶人回家,這裏隻我們兩才好脫身,叫他們使個小船在門口小河邊靠著,做個記號接我們。”


    居然連相家這些人都顧不上了,真真臉色才變的紅潤,聞言又轉白,不覺得牙齒咯咯打戰。


    相京生把娘子摟在懷裏,歎氣道:“真真,是我對不住你。我原不當把三娘四娘她們帶到蘇州來,要是直接帶去鬆江就好了。”


    真真搖頭道:“天有不測風雲,隻是就咱們兩個走,他們怎麽辦?”


    相京生苦笑道:“他們原先都是不肯去南洋的,隻說爹還在京裏,還有許多銀子打點必能無事。這一回要看老家的二堂叔可有骨氣了。若是他還能擋一擋,咱們這邊一時還不得散,他們要分這個相家莊並蘇州的產業,我們在這裏做什麽?”


    突然門外傳來翠月罵針兒的聲音,真真忙道:“有人來了。”


    相京生重又睡下,真真坐在他身邊隻拿袖子揉眼睛。來的卻是相八公子,推開門看相京生還睡著,問道:“三哥還不曾醒?”


    真真紅著眼圈點頭。相八跺了兩下腳道:“偏是這樣急的時候他就病了,三嫂,三哥醒了叫他到廳上來。”一路搖著折扇去了,百忙中還衝翠月飛了個眼風兒。


    待他走遠了,翠月安排針兒守在外院門,帶著線兒進來。真真就叫她們兩個去尋翠墨,又叫備隻小船在左近候他們。翠月跟針兒都白著一張臉出門。


    相京生吸一口氣,拉著娘子的手道:“走罷,咱們也去廳上等消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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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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