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午後,陽光透過窗欞落在男人的麵龐上。


    他穿細鎧,低垂的丹鳳眼溫柔而長情。


    把玩了片刻珠釵,他淡淡道:“請進來。”


    一刻鍾後,他抬眸盯向踏進門檻的少女。


    她今年十六歲,比離開長安城時又高挑了些。


    一年沒見,她出落得更加好看,比起天下公認的美人花月姬也不惶多讓……


    鳳眸裏的溫柔幾乎要滿溢而出,他起身,嗓音有些沙啞:“小酒。”


    蘇酒低眉斂目,朝他福身行了一禮。


    直到落座,她甚至都沒有用正眼看過這個男人。


    因為男人的目光太過炙熱純淨,對比之下,她這趟前來的目的未免太過卑劣。


    謝容景示意婢女上茶,凝著她笑道:“西北的茶水有些粗糙,比不得長安精細……我不敢想象,這一年來你在這裏究竟過著怎樣的日子。”


    蘇酒淺淺飲著熱茶,沒有回答。


    謝容景指尖輕輕叩擊桌麵。


    這一年來他夙興夜寐,朝思暮想著麵前的少女。


    擔憂她過得不好,擔憂她手頭銀錢不夠,擔憂她逢年過節沒有添置新裙子,擔憂她被別的女孩兒嘲笑……


    他藏在心尖尖上的姑娘,理應享盡榮華。


    丹鳳眼濕潤幾分,他一寸一寸打量著蘇酒。


    少女依舊清瘦,宛如嶙峋病梅。


    寬大的鬥篷襯得她弱不勝衣,仿佛隨意一陣寒風就能把她卷上九霄。


    蕭廷琛能征善戰,文治武功皆是一流。


    他能做權傾天下的帝王,能帶給百姓安康富庶的生活,但他絕不是一位合格的夫君,更無法帶給蘇小酒真正的安穩和幸福。


    可是偏偏,小酒選擇了他……


    心頭蔓延上針紮似的綿密疼痛,他輕聲:“小酒這趟前來,不知所為何事?若是為蕭廷琛而來,我定然不會應允你的任何要求。你若為自己求我,凡有所求,傾盡天下,我必定答應。”


    男人嗓音清越,宛如敲金擊玉。


    卻沉澱著幾分歲月醞釀出的深沉,丹鳳眼裏的情緒是任何戲子都扮演不出的深情。


    蘇酒依舊低著頭。


    細白小手不安地絞在一起,她聲音極輕:“大雍侵吞了北涼,他如今是西北的霸主。謝容景,我是他的皇後。我為何而來,你很清楚。”


    雲層遮住了日光。


    廳堂裏的光影逐漸昏惑,男人的半張臉忽明忽暗,緊抿的薄唇透出濃烈的不情願。


    半晌,他笑了笑,“你想讓我帶著五十萬兵馬,向蕭廷琛投降。”


    “是。”蘇酒緩緩抬眸,目光格外堅定,“大雍的軍隊裏,有不少人都是齊國人,甚至還與你的士兵沾親帶故。如果讓他們進行戰爭,那麽上位者何其殘酷?”


    “那不是我要考慮的事。”謝容景冷聲,“如果蕭廷琛安安分分在涼州打鐵,何至於到今日這種地步?掀起天下烽火的人是他,蘇小酒,你該勸他向齊國投降。”


    蘇酒又喝了一口茶,“齊國長安的當權者們是何等脾性,你很清楚。他們寧願割地求和向北涼俯首稱臣,都不願意發動戰爭捍衛疆土和百姓……效忠這樣的帝王,維護這樣的世家,謝容景,這就是你的誌向?”


    謝容景沉默。


    當初北涼南下,朝中百官吵翻了天。


    以薛家為首的老牌世家要求避戰求和,以他為首的年輕權貴則熱血上頭要求迎戰。


    可是新帝上朝跟玩兒似的,今天立張家的女兒當妃子,明天選李家的千金做貴人,壓根兒沒有好好治國的意思。


    最後帝師拍板,選擇避戰求和。


    他心裏是有氣的。


    可是……


    這並不代表他願意投降蕭廷琛。


    廳堂裏寂靜了半刻鍾,他笑道:“咱倆一年未見,彼此都很不容易。我已吩咐後院備下美酒佳肴,正好周奉先、墨十三也在,咱們這些同窗一塊兒聚聚,熱鬧熱鬧。”


    蘇酒眉尖輕蹙。


    她凝著謝容景,清晰捕捉到他眼底的小心翼翼。


    她了解他。


    或許他曾經卑劣過,可他的骨子裏依舊是光風霽月。


    明明不待見新帝,卻還要侍奉在他的朝堂上……


    她輕聲:“謝容景,你不該如此。”


    “那我該如何?”男人笑了笑,“蘇小酒,我沒有蕭廷琛那種侵吞天下的野心,也不像舍長心懷濟世救人的宏願。我從來都是紈絝,如果一定要有個野心,那麽自始至終,我的野心都是你。”


    蘇酒籠在寬袖裏的小手倏然收緊。


    她寒著小臉起身,麵無表情地踏出廳堂。


    守在槅扇外的侍衛攔住了她。


    蘇酒回頭,謝容景慢條斯理地吃著熱茶,“你難得來我身邊,斷沒有坐一坐就走的道理。我曾放你走,可是不代表我每一次都會放你走。”


    “謝容景!”蘇酒啞聲。


    謝容景垂下眼簾,“把她關進我的寢屋。”


    蘇酒掙紮著被帶走,謝容景獨自坐在廳堂,臉色比日光更加慘白。


    托著茶盞的指尖輕微顫抖,他懊惱地把茶盞摔在地上,難受地捏起眉心。


    他不想對蘇小酒用強……


    他不想讓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


    可她是他魂牽夢繞的女人,她好不容易來到他身邊,他怎麽能放她走?


    他怎麽可以放她走?!


    廂房。


    蘇酒聽著外麵反鎖的聲音,無端來了脾氣,惱怒地推翻博古架,看著古董玉器碎落滿地,似乎仍不解氣,連帶著把屏風和床榻也弄得一塌糊塗。


    她在圓桌旁坐了,連喝了兩盞熱茶讓自己冷靜下來。


    謝容景骨子裏還藏著良善,與長安城那幫貪圖安逸的世家全然不同。


    一次不成就兩次,兩次不成就三次,她總能勸降謝容景!


    天色將晚。


    謝容景踏進寢屋,瞧見滿目狼藉。


    他示意婢女進來清理了一遍,才撩袍在榻上落座。


    他凝著蘇酒纖細的背影,“小酒,我謝容景雖然紈絝,可心裏卻也有一杆秤,稱得出蕭廷琛與元晟誰更適合做天下的帝王。如果沒有你,我甘願對蕭廷琛俯首稱臣。但你偏偏是他的皇後,你叫我怎麽甘心對他俯首稱臣?效忠大雍,並非不可以。隻是我想要的東西,他蕭廷琛未必肯給,你蘇酒未必肯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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