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顧街邊那一老一少,一瞎一明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我自緩步繼續前行。我得到店裏去,已經有好幾天沒有開張了。不管怎麽樣,每個月抽個把禮拜去店裏坐坐,已經成為了我的一種習慣。


    “請問,程真一師父在不在?”進店沒多久,我正在打掃著店裏的衛生。一個年約60左右,穿著中山裝,剃著板寸,看起來很精神的男人走了進來。老程師父,是來找我父親的?我停下手裏的活兒,回頭看了來人一眼。


    “請問,程真一師父在不在?”來人衝我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緊接著又問了一句。


    “父親他,已經故去兩年了。”我一抬手,示意人家坐。然後轉身拿起暖瓶泡了一壺茶,遞了一支煙過去說道。能夠知道我父親,並且知道他的店在什麽地方的,跟他的交情絕算不上泛泛。


    “這...老程師父他...”來人的手抖了一抖,滿臉的不可置信。


    “有什麽事情,你跟我說也是一樣。敢問貴姓?我跟父親也跑了不少地方,我們好像還是第一次見。”我替人斟了杯茶,然後將打火機湊過去問道。


    “老班長走了,我們幾個活著的,原本想找老程師父送他一程。”來人將煙湊到火苗跟前,將煙點著之後吸了一口道。


    “哦,是我以前部隊上的老班長。一起參加了自衛反擊戰,要不是他,我們幾個新兵蛋子活不到今天。”見我有些不明白,來人開口解釋了兩句。


    “如果你信得過我,這活兒我替父親接了。”我坐到來人對麵,笑著對他說道。軍人,是值得人們去尊重的。當然,兵痞不在其列。


    “你...”來人是個耿直的人,從他當麵質疑我就能看得出來。


    “我父親會的,我都會。你看,父親走後這家店依然開著,就證明我的手藝不次。是這個理兒不?”我靠坐在父親生前常坐的藤椅上,端起茶杯輕呷了一口對人說道。


    “是這個理兒,要真次,這店開不下去。”來人終於是釋然的笑了。


    “您跟我父親,是怎麽認識的?”我接著問來人。


    “那說起來,得有好些年月了。當時我們從部隊退伍下來,約好了每年去烈士陵園看望老戰友的。那一次,我的錢包在火車上被偷了。裏頭裝著我所有的錢還有證件。你父親當時跟我坐同一節車廂,最後還是他支援了我200塊錢,我才得以趕到集合地點跟戰友們會和。臨別的時候,我問你父親要了姓名和地址,一直想著要來還他這200塊錢。可是這些年,我自己過得確實不算好。一拖,就拖了這麽久。”來人訕訕的從上衣口袋裏掏出200塊錢來,遞到了我的麵前。


    “我也知道,當時的200遠比如今的200值錢得多...”來人有些局促的看著我的說道。


    “這筆賬,我替父親了了。”我接過錢放進兜裏,打斷了來人的話。


    “你跟你父親一樣那麽耿直。”來人看著我笑了。想必當年,父親也是因為對方的幾句話,就選擇了幫他吧?


    “有其父必有其子,這事兒沒跑兒。”我拿起茶壺,替人家續了杯茶道。


    “那個事兒,要是方便的話,能今天出發麽?不遠,老班長家就在江對麵。”將手裏的煙蒂摁滅,來人雙手平放在膝蓋上問我道。從他筆直的坐姿上就能看出,這是一個老兵。


    “沒問題,我收拾一下咱們就出發。”父親當年結下的善緣,今天就由我來畫一個句號吧。我心裏琢磨著,隨即起身道。


    “就在前頭村子,一仗打完,老班長殘了。這麽些年,也沒成個家。當年活下來的幾個老戰友,也沒一個混得好的。上次來看望老班長,還是零幾年的時候。”坐大巴過了長江大橋,下車之後又上了一輛中巴,最後轉乘了一輛“麻木”(一種用來載客的正三輪農用車),先後折騰了三個小時,我們才來到了一個地處山坳的村子。指了指靠山的那間土磚屋,中山裝輕歎了一聲道。


    “老班長沒兒沒女的,後事,我們幾個湊錢給他辦,總不能讓他就這麽孤零零的上路。”朝前走了幾步,中山裝抹了把淚道。戰場上交下的生死交情,除非死,不然是忘不了的。


    “不是說有喪葬費的麽?”正往前走著,就看見幾個跟中山裝年歲差不多的人圍著一個身穿西裝,將手背在身後,剪著鍋蓋頭的中年人追問著。


    “什麽就有喪葬費,我怎麽不知道。今天本著人道主義精神,我代表村委會來給送個花圈慰問一下。你們這是訛錢訛慣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是吧?”鍋蓋頭在兩個跟班的掩護下回身朝停在遠處的那輛奧迪上走著,嘴裏還大聲嗬斥著。看起來,鍋蓋頭似乎還是個幹部。


    “喂,跟你打聽個事情,傷殘老兵去世後,到底給不給安葬費?”聞言,我一個電話打給了劉建軍。這事兒我還真不知道,得問問他這個官兒才能確定。


    “這個,得看各地方民政局是怎麽安排的了。我們市的話,基本上多少會給一點意思意思吧。萬把塊錢?你又折騰什麽呢?”劉建軍聽見電話裏隱約的吵鬧聲問我道。


    “這樣啊,那沒轍了。算了,沒事,我就問問。”我衝身邊的中山裝很遺憾的聳聳肩,然後把電話給掛了。


    “一群窮鱉,整天好逸惡勞的,就想著訛錢。我告訴你們,就算是有,我特麽也不給了。”鍋蓋頭上車之前,還在那裏吼了一嗓子。


    “這官兒當的,比老子還威風。”我搖搖頭,看著那輛車牌上有三個八的奧迪絕塵而去。


    “這房子,是當年他們幾兄弟一起蓋的。這麽些年,就念在大伯無依無靠我們才沒趕他出去。現在人死了,房子得還給我們吧?”鍋蓋頭走了,幾個40來歲的漢子又在那裏叨叨了起來。一間土磚房,人還沒送上山,至於這麽猴急的麽。


    “大伯沒有子女,按道理我這個老二家的就是長孫。長孫要多分間堂屋,你們都沒意見吧?”一個謝了頂的男人走出來對眾人說道。


    “憑什麽你多分間堂屋?這特麽一破房子,除了堂屋占麵積,還剩下點啥?特麽機場要是擴建過來了,你特麽一個人就得占多一半補償款。我們不答應,這事兒你說了不算。”一聽這話,禿子的幾個堂兄弟紛紛圍了過來拉扯著道。也不知道是誰腳下沒留神,磅啷一聲將死者頭前的長明燈給踢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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