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夏皇朝的婚俗,除夕這天正好是九卿接七換八的日子,江元慶一早就趕過來拜見老夫人,把江鶴亭的意思向老夫人說了。特殊情況特殊對待,萬事從權計議,九卿已經成了方家的媳婦,大年除夕是不能在娘家過的,因此兩家商量的結果,是免了九卿回娘家住滿八日的禮俗。


    江元慶走了之後,方府從上到下,由老夫人起,開始進入緊張莊嚴的開祠祭祖活動。


    由方三老爺主祭,方仲君陪祭,方仲行同方七老爺、方九老爺幾人分別獻爵、獻帛等,在禮樂中完成了祭奠儀式。


    待供奉酒菜湯茶飯點完後,老夫人由眾妯娌、兒媳侄媳簇擁著,回到上院的正廳,正是午飯時間,寬大的長桌闊椅早已擺好,待酒菜上齊,眾人依序坐下開始吃第一波團年飯。


    男東女西,男人們坐在東邊,成一排麵西而坐,由老夫人開始,下首依次是方三老爺、方七老爺、方九老爺、方仲君、方仲行,然後是方仲玉、方仲彥等幾個三老爺、七老爺等人的兒子。


    女人們麵東而坐,緊挨著老夫人的是方三太太、方七太太等人,依次和對麵的男人成夫妻對坐之勢。直到九卿,才改了形勢。


    她的對麵是方仲玉,方三老爺的兒子。


    而以此推下來的,方仲玉的妻子就坐在了九卿的下首。


    九卿不著痕跡端詳了方仲玉的妻子兩眼,是個相貌很普通的女人。


    隻是穿著卻比那幾個叔伯妯娌華貴許多,滿身都是珠光寶氣的。


    孩子們由方瑾成開始,按年齡大小一排坐在桌尾,跟老夫人成對坐之勢,各自身後都有奶嬤嬤服侍著。


    飯吃至一半,突然聽到坐在幾個孩子中間的方施琪大聲咳嗽起來,聲音又急又嘈,仿佛有什麽異物卡在喉嚨裏。


    眾人便是一驚,一起把目光向方施琪集中過去。


    李錦玉已經麵色大變,起身急匆匆向桌尾走去。


    幾乎是小跑著的,在一眾丫鬟婆子匆忙躲避中,她一路衝到方施琪跟前。


    “怎麽了?怎麽了?”她急切地扳著方施琪的肩膀,惶急地問。


    侍候方施琪的嬤嬤已經慘白了臉,站在那裏隻顧喃喃地道,“小姐……小姐方才吃了一口魚。”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了似的,僵直著胳膊,緊身的袖子有點微微的發抖。


    李錦玉狠狠瞪了她一眼,懷中的方施琪已經大聲哭了起來,“娘,疼……”


    是魚刺卡了喉嚨嗎?


    九卿緊張地望著方施琪,幾次欲言又止。


    這裏這麽多方家的權威人物,恐怕還用不著她多嘴。


    方仲君也一臉急色地緊步向方施琪走去。


    “快看看,讓她張開嘴!”老夫人已經由座位上站了起來。


    她身體前傾,兩隻胳膊撐在桌沿處,仿佛要隔著桌子去夠著親自觀看方施琪似的。一臉的焦切。


    那個伺候方施琪的嬤嬤情知不好,撲通一聲遠遠地跪了下去。


    方三老爺等人也都隨行就勢地站了起來,各自眼裏流露著擔心。


    這邊的女人已經七嘴八舌地道,“快讓她吃塊硬東西噎噎……”


    “讓她喝口醋,也許能把刺酥了,就能被東西噎下去了……”


    還有的道,“快去捉隻鴨子,滴幾滴鴨涎,也許刺兒就能順著鴨涎滑進肚裏了。”


    “……”


    紛繁複雜,各種說法不一。


    九卿焦急地去看老夫人,也許她最後拍板釘釘的方法最管用,這裏的人頂數她歲數大,經驗最豐富,早一刻做決定,孩子就少受一刻的痛苦。


    眼角餘光中卻瞥見立在自己上首的甄氏露出揶揄的笑容,仿佛錯覺般的,一閃而逝。九卿眨眨眼,甄氏的臉上已經又恢複了焦急的神色。


    老夫人在那頭道,“快端一盅醋來!”有小丫頭急匆匆領命而去。


    她又對站在門口處的婆子吩咐,“去到後院捉一隻鴨子!要快!快去快回!”


    婆子應聲而去。


    廳堂裏已經亂糟糟成了一團。


    不一時丫鬟端來了陳醋,婆子捉來了鴨子。李錦玉手忙腳亂地一手抱著方施琪,一手端著盅子給她往嘴裏灌。方施琪卻不配合,用力扭著頭躲避盅子,搖手蹬腿地張著嘴大哭。


    方仲君急得直搓手,團團圍著李錦玉娘倆來回地轉,卻是又急又慌又是無可奈何。


    方施琪已經哭啞了嗓子,依舊搖著小手用力地哭。李錦玉急得落下淚來,急聲對方仲君道,“夫君,你抓住她的胳膊,咱們給她強灌。”她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方施琪聽了哭聲變得更加響亮起來。


    方仲君又急又心疼,不免有幾分猶豫,“這行嗎?”他看著李錦玉問,挨近了方施琪身邊,卻是不敢下手。


    “不要……”方施琪大哭著往李錦玉的懷外掙紮,聲音幾乎穿破屋宇。


    屋裏的丫鬟婆子大氣也不敢出一聲,隻有方施琪撕心裂肺的哭聲響在高廣空闊的大廳裏。


    老夫人在那邊急得已經臉上見汗。她也是直搓手,起身就要在丫鬟的攙扶下往方施琪這邊來。


    又有婆子緊著上前攙扶她,“哎呦,老夫人,您慢點。”她的話未說完,又有幾個丫鬟呼啦啦搶上前來慌手慌腳地攙扶老夫人。


    老夫人便嗬斥道,“慌什麽,你們還嫌不夠礙事的!”被她一喝,又有幾個丫鬟誠惶誠恐地退了下去。


    一團混亂……


    “這是怎麽了?”正自亂著,就聽門口想起一個低沉端肅的聲音。這聲音有如浪花翻滾的海上突然滾過的一聲驚雷,立刻把屋裏的嘈雜壓了下去。


    眾人的目光齊齊朝門口看了過去。


    就聽滿屋子的抽氣聲,男人們吃驚的聲音此起彼伏響起,“仲威……”


    “三弟……”


    “三哥……”


    眾口不一,卻都帶著驚喜。


    “威兒……”最後這聲發顫的聲音是老夫人口中發出來的。


    方施琪早已停止了哭聲,瞪著一雙霧蒙蒙的大眼睛看著門口,如水晶般的眸子中露出毫不掩飾的怯意。


    九卿隨著眾人的目光朝門口望去。隻見秋香色的簾子前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黛綠色的袍子,外罩一領深棕色的鶴氅,頭上戴一頂水獺皮的越冬帽,一身的風塵仆仆,滿麵的霜塵之色。


    是方仲威!


    不用問,九卿已在所有人的口中確定了他的身份。


    男子微微笑著向老夫人叫了聲“娘”,又點頭跟眾人微微的示意,然後便直奔方施琪而去。


    事急從權,現在最主要的是方施琪。


    他走到方施琪的麵前,微微俯下身子,輕聲細語地對著方施琪問,“怎麽了?”聲音很溫柔,仿佛三月的暖風拂在垂柳上,直暖人心。與他高大威武的身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方施琪眨著一雙小鹿一般被淚水洗滌的清明澈亮的眼睛,怯怯地看著他叫了聲,“三叔。”然後自李錦玉懷中輕手輕腳下來,擺弄著一雙小手,再也沒了方才的任性和不管不顧。


    李錦玉便在旁邊替方施琪解釋,“方才吃了一口魚,被魚刺卡了嗓子。”她滿臉擔憂地看著方施琪。


    方仲威的眉頭便皺了起來,“怎麽這麽不小心?”他往一眾下人的身上掃了一眼,眼底有抹不易覺察的波瀾一閃而光。


    那群聚在一起的丫鬟婆子都微微地低下了頭。


    離她們兩步遠跪著的嬤嬤便咚咚地磕起頭來,“是奴才不小心,奴才在給大小姐挑魚刺的時候沒有看到裏麵的虛刺兒,讓小姐卡了嗓子。奴才該死,請主子們責罰。”惶急的聲音響在寂靜的屋裏,讓人無由地生出一種悲涼之感。


    方仲威皺緊的眉頭漸漸鬆懈下來,他掃了眾人一眼,沉聲吩咐婦人,“起來吧,”頓了頓,又道,“這筆帳等年後再跟你算。”聲音不怒自威,有著統領千軍萬馬的無上威嚴。


    那嬤嬤先是一怔,接著麵色一鬆,渾身的勁力仿佛頓時鬆懈了一般,伏低身子重重給方仲威磕了兩個響頭,才顫巍巍站了起來。


    她軟手軟腳地走到一群婆子丫鬟中間,渾身無力地倚柱而靠,那張蒼白的臉,宛如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一樣,仍舊帶著一臉明顯的心有餘悸。


    九卿心裏便暗暗歎了口氣。為人奴婢的,自己的一切都掌握在主人的手裏,主人要你死,即使大過年的,也難逃被人魚肉的命運。


    轉回目光,就見方仲威輕聲慢語地哄著方施琪,“沒事,你張開嘴讓三叔看看?興許這時那東西已經不在了呢。”他又回頭對方仲君夫妻二人說道,“既然是嬤嬤給挑過了的,就沒什麽太大的問題。隻要不是大刺兒紮了嗓子,用飯噎一噎也就下去了,大哥大嫂且不要擔心。”


    方仲君聽了露出一分輕鬆來,李錦玉也是大大的長出一口氣的樣子。


    老夫人在那邊說道,“威兒說的也對,小小的虛刺兒倒沒什麽大礙,都怪咱們太慌亂了,一時忘了問施琪是什麽樣的感覺,這不是虛驚了一場麽。”她說著,又再向方施琪溫言道,“乖孫女,快快張開口讓三叔給看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聽話啊……”


    方施琪如小鳥一樣依偎在方仲威的懷裏,在他溫和目光的鼓勵下,一點一點把油汪汪的小嘴張開來……


    九卿就聽身邊的甄氏低聲嘀咕道,“也是,大嫂今日有點太心急了。不然憑她以往的思慮周詳,斷不會想不到這一層上去。”語義分明,顯然含著層層的深意。


    九卿無波無瀾地瞥了她一眼。


    一頓的功夫,那邊方仲威已經把方施琪舉了起來,笑著哄她,“看我們小施琪就是勇敢,這麽一點點的小刺兒,算什麽啊?一口饅頭就把它噎下去了,是不是?”說完,他高高拋起了方施琪。


    方施琪咯咯地笑著,李錦玉正把一個咬了一塊月牙的白饅頭遞到旁邊的小丫頭手上。她的臉上也掛著禁不住的滿滿笑意。


    方仲君便拉了方仲威的手,滿麵笑容地對他說道,“三弟,你這剛剛回來,舟途勞頓,還沒有休息,就抱著她玩耍,小心累著了。”又轉身吩咐站在李錦玉身旁的一個嬤嬤,“你伺候著小姐吃飯,”說著,眼神凜了一凜,“要仔細著些,別像方才的那個一樣,否則,再有一次,絕不輕饒!”


    那嬤嬤諾諾應聲把方施琪抱了過去。


    方仲威便轉過身來搶前一步到老夫人跟前給她跪倒磕頭,“給娘親請安。娘親您一向可好?”語聲裏帶著微微的顫。


    老夫人眼含熱淚,起身一把抱住方仲威的腰身,哽咽著道,“兒啊,你可嚇死為娘了。”說完,已經止不住地老淚縱橫。


    其他方家的男人眼裏就都有一抹黯然滑過。


    想是想到方仲威的劫後餘生,心裏都有一抹淒淒然吧。


    已經恢複心情的李錦玉便笑著上前勸道,“娘親,這大過年的,您這是怎麽說的?要跟三弟敘舊,也不急在這一時,這不還有叔叔兄弟們在這呢嗎?”又轉身對著正襟觀瞧母子兩人淚眼相對的方府男人們說道,“各位叔叔,來,大家端起杯來,一起為三弟的平安而返幹一杯。”她招呼的凶,卻不動地方。


    明顯的,是在插科打諢活躍場子。


    老夫人和方仲威被她的話提醒,一起展顏,然後由方仲君執壺,給在座的男人們各個滿上一杯酒,在方仲威的陪同下,眾人一起幹了……


    席間,方仲威並不曾向九卿這邊看過來一眼。


    九卿便安安靜靜地坐著,隻有在李錦玉和甄氏的相讓下,才小小口地抿著下酒的熱湯,筷子伸出不及盈尺,夠著麵前有數的幾個菜肴細細地咀嚼慢咽。


    兩人正坐在對麵,卻有如陌路。


    也真是陌路!九卿心裏不無嘲諷地想。婚都結了,這卻是二人的第一次見麵。


    這若是換在現代,肯定要被人們在網上傳為天方夜譚了。


    不過,她不得不承認,方仲威給她的第一印象很好。不關乎長相,而是他對小孩子那種發乎真心的疼愛。


    酒席吃完,方仲威頂著一身風塵被人引領著回到了挽芳院。


    劉嬤嬤早已安排妥當,方仲威一進屋就有丫鬟送上來醒酒的熱湯,然後又命粗壯的婆子往沐室裏抬熱水,準備給方仲威沐浴。


    劉嬤嬤是李錦玉遵老夫人之命給挽芳院派來的管事。


    屋子裏很靜,九卿和方仲威相對無言,各自沉默地坐著。


    吃完飯那幫本家的親戚散盡,老夫人把他們叫到自己是臥房裏,給他們做了介紹。


    九卿看得非常明顯,當時方仲威聽了老夫人的話很震驚,麵上的神色複雜難明。很顯然,他並不知道家裏的如此安排。


    兩個人誰也不說話,屋裏的氣氛變得尷尬而沉悶。九卿隻覺得自己緊緊攥住的手心裏,滿滿的都是溫熱的虛汗。


    方仲威輕輕抿著熱湯,眼睛不時在掛著紅紗帳的喜房裏打量。偶爾的目光瞟過九卿,漆黑的眸子裏便顯現出一絲微弱的不自然。


    九卿暗中呼氣,努力把注意力往別的方向上集中,控製著自己不去和方仲威對視。


    他強大的氣場彌漫著整個屋子裏的空氣。


    “將軍,熱水備好了。”劉嬤嬤的聲音從掛著大紅鴛鴦戲水的簾子後麵傳來,如及時雨一般解救了屋裏兩個人的萬分不自在。


    方仲威看了九卿一眼,把湯碗放到靠窗擺放的桌子上,起身默默走了出去。


    九卿便長長,長長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


    三姑由外麵打簾子進來,“小姐……”她看著九卿,目光有些猶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九卿穩了穩情緒,沉靜地問三姑,“什麽事,你隻管說出來吧。”她暗責自己的不沉穩。


    在現代什麽樣的男人沒見過?至不濟,在電視裏,這樣的男人也看的多了,為什麽一到了方仲威的身上,自己就這麽沉不住氣。


    難道真的因為他是個帶兵打仗的人,渾身充滿了煞氣,使自己害怕?


    “柳姨娘院子裏的嬤嬤把將軍的換洗衣裳送過來了,正在外麵等著……”三姑低垂著眉目請示九卿,“你看,是不是讓她們把箱子抬進來?”說完,她偷眼去看九卿。


    九卿凝眉端目地坐著,聽完她的話後眉梢動了動,想也不想地道,“先讓他們放在外麵吧,一會我有話要跟將軍說。”語氣裏帶著若有似無的淡漠。


    三姑心裏便是一沉。


    她細細觀察九卿的臉色。


    九卿麵上無波無瀾,依舊眉峰不動地坐著。


    難道自己日夜擔心的事就要發生了?三姑心裏畫魂,想著,她不禁急了起來,拉起九卿的手就苦口婆心勸道,“小姐,您不能太孩子氣,不管怎麽著,老夫人不是把將軍安排在您的屋裏了嗎?她……”


    “三姑,別說了。”九卿打斷她的話,淡然地抬眸,慢慢地凝視著她的眼睛,“你就照著我的話吩咐,其餘的,等一會我和將軍談完了再說。”她的眸子裏閃著一抹晶晶亮的決然之色。


    三姑的心慢慢沉到了穀底。


    她張了張口,終是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來,轉過身,黯然地退了下去。


    清減的背影,仿佛又蒼老了許多。


    九卿心裏便淡淡地滑上一抹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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