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視了她的感受嗎?她還那般年輕……


    這是他不熟悉的領域,第一次,他感到茫然無措。


    華燈下,暮色一點點成墨。


    院門外停著輛黑色的奧迪,車牌號讓他一怔,推開車門,急急地就往院中走去。


    院裏傳來痛楚的哭泣。


    “上次來,佳汐還給我們泡茶,體貼地提醒你注意控製血壓。今天,佳汐她……”蒼老的婦人淚如雨下。


    “要哭回家哭,有點骨氣好嗎?人家有妻有子,佳汐已經成了一捧灰,這裏不再是她的家。呂姨,請你讓開。”溫雅的老者喝斥。


    呂姨焦慮地擺手,“沐教授,你別為難我,我隻是給卓將家幫忙的,不能做這個主。你等他回來好嗎?”


    唐嫂不認識這突然闖進來的兩個人,抱著帆帆,詫異地站在走廊上。


    “我是佳汐的父親,取回佳汐的畫和衣物,還需要他的同意?”沐教授橫眉豎目,又是跺腳,又是揮手。


    呂姨苦著個臉求情,“沐教授……卓將,你可回來了。”她喜出望外地跑向跨進院內的卓紹華。


    “爸爸,媽媽。”卓紹華點頭。


    “我們受不起你這樣的稱呼。正好,你回來了,那就知會你一聲。佳汐生前的所有作品、她穿過的衣服、首飾我們全部要取回。如果你不肯,那我們向你買。”


    卓紹華緩緩閉了下眼睛,聲音淡然:“唐嫂,把帆帆抱回屋。爸爸、媽媽,為什麽突然要這樣做?”


    “為什麽我們不能這樣做?”沐太太跳了起來,“難道要等到有一天在垃圾回收站或者舊貨市場看到佳汐的東西嗎?你不再珍惜,可是我們要珍惜。”


    呂姨忍不住嘀咕:“說話要有良心,沐夫人的東西我們哪件不珍惜?你去看看臥室、去看看書房,帆帆媽媽到現在還睡在客房呢!”


    沐太太冷笑,“你是在打抱不平,嫌我們佳汐占了地,行啊,現在我們挪開,你們應該滿意。”


    “不是,不是!”呂姨哭喪著臉看向卓紹華。


    “爸爸,媽媽,請屋裏坐。”卓紹華說道,“佳汐是我妻子,她的所有衣物和作品,有著我們一起生活過的痕跡,我覺得應該留在這裏。你們可以隨時來做客,但不能帶走。”


    沒有起伏的話語,卻有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執著。


    “你不配講這樣的話。”沐教授音量戛地提高,把一隻腳跨進院門的諸航給愣住,她的身後站著成功,他們是在軍區大院門口碰到的。


    “我們之前都被你的道貌岸然給騙了,你要是有一點愛佳汐,你會在她死後不到半年就閃電結婚,而那個女人都要臨盆了。你不覺得羞恥,我們卻替你無地自容。不多說了,把佳汐的東西還給我們。”


    “不行!”諸航大叫。


    眾人回頭。


    氣氛一下子靜默下來。


    過了一會,沐教授罵道:“你有什麽資格和我講話?”


    諸航不看他,跑到卓紹華的身邊,臉脹得通紅,“你說,和他們說實話。”


    卓紹華用眼神暗示她噤聲。


    “如果你不說,那我來說。”


    卓紹華默然。


    “你怕他們不相信,你給他們看佳汐的日……唔!”卓紹華突地一把抱住她,將她按在懷裏,把她未出口的話涅滅在他寬廣的胸膛中。


    這樣的場麵,看在沐教授夫婦的眼中,更加刺眼。


    “不要講話,我會處理。”他捂著她的嘴,貼在她耳邊,用隻有她聽到的音量。


    “我不要讓你這樣受委屈。你要是不給他們看,那我潛進你的電腦,將它公眾。”她的眼神在發誓。


    卓紹華閉上眼睛,一股暖流從心底升起,將他全身都融透了,可惜現在不是回味的時候。


    “成功,帶諸航出去吃個晚飯,我一會再去接她。”她留在這,勢必也一樣會受羞辱,而她絕對要反抗的。


    他不願意看到任何人傷心。


    多年的兄弟,這點默契還是有的。成功會意地點頭,拉過諸航,“快走吧,我都訂位了。伯父,伯母,新年快樂!”優雅地朝瞠目結舌的沐教授夫婦頜首。


    諸航身子往下埋,他半拽半拖將她塞進了車。


    “我不走,我要留下來。那些東西不能讓他們拿走,小帆帆已經沒有了媽媽,如果再沒有媽媽的衣物來做紀念,多可憐呀!”諸航紅著眼,拚命地掙紮。


    成功警覺地眼睛一眯。


    他把諸航押到一個叫做落日的西餐廳,特意要了角落的桌子。有一張屏風將兩人與外界阻隔開來。沒心情研究菜單,讓服務生按一般消費上,然後把服務生打發走,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麵,“豬,把剛才的話倒下帶,我要再聽一遍。”


    諸航儼然不幸落入敵營的共產黨員,任你如何嚴刑拷打,利益誘哄,豬的嘴巴就像上了鎖,怎麽也撬不開。


    “好,你有權保持沉默,但是不代表你沒罪。”成功雙臂交插,冷冷地笑。“豬,你忘了我是做什麽的?”


    諸航勉勉強強反駁道:“反正你不是警察,你無權逮捕我。”


    成功目光迥然而明亮,“我是個婦產科醫生,自戀地講,是婦產科專家,權威的。沐佳汐也曾是我的病人。”


    “那和我有什麽關係?”諸航後悔得想割腹自盡,那些話她怎麽就脫口而出呢?


    “佳汐和紹華結婚半年,紹華帶她來的醫院,讓我給她做檢查。佳汐各方麵指標都很正常,也沒有不良習性,兩人沒有刻意避孕,卻一直沒有懷上孩子。一周後,我約他倆見麵,告訴他們,佳汐這輩子靠她自己不可能成為一個母親的。”


    視線如一柄利劍,狠狠刺向對麵的諸航。


    “佳汐屬於免疫性不孕的一種,確切來說應該屬於宮頸免疫性不孕和抗透明體製不孕兩方麵的因素。簡單明了地講,就是佳汐的子宮頸黏液中存在著大量的精子殺手,它們會殺傷精子降低精子成活率,另一方麵又使得精子識別不了自己的受體,無法與卵子結合。就算有幸受孕,因為透明帶結構的穩定,致使胚胎被封固在透明帶內,也無法著床。”


    成功一口氣吐完一長串的專業術語,端起桌上的水杯潤了潤嗓,笑容古怪。


    “這兩道重重的關卡,即使做試管嬰兒手術,流產和發生畸胎的概率還是很大的。如果佳汐有幸做了媽媽,唯有一個非法途徑……找人代孕!”


    成功幽深而黑墨色的瞳孔輕輕蕩漾著諷刺笑意,諸航來不及調整表情,眼睛驚愕地瞪得大大的。


    “我說對了嗎?”成功得意洋洋,“我怎麽就一直沒往這方麵想的,紹華沒有機會認識你這樣的人。我還開玩笑地問他是不是你給他下藥了,原來是這樣啊!”


    “成流氓,你講話好聽點,什麽叫我這樣的人?”諸航耳畔漸漸變成粉紅,她開始激動了。


    成功不動怒,雙手平抬往下壓,“別嚷嚷,有人看咱們呢。現在該把細節告訴我了。紹華的個性我了解,絕不會接受這種有背人倫的事,佳汐找你的,花了多少錢?我對代孕市場的市價還是知道一點的……”


    諸航抄起麵前的杯子,對著成功就潑了過去,雙手都在發抖。


    水滴滴答答從成功的下巴落入淺灰色的羊絨毛衣V字形的領口,胸襟很快就濕了一大片。


    端著紅酒和餐點的服務生怔怔地立在屏風邊,不敢上前。


    成功拿起餐巾抹了把臉,笑嘻嘻的,朝服務生招招手,“早餓了,快擱下吧!看過《我的野蠻女友》嗎?”


    服務生同情地笑笑,放下盤,忙置身事外。


    “成流氓,向我鄭重道歉。”諸航很想一走了之,但這樣,不知道成流氓會幹出什麽樣的事。


    “我道歉,剛才是我口無遮攔,對不起。”


    成功一點都沒遲疑,神情還很嚴肅,倒讓諸航吃驚了。


    “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但今天你一定要滿足我的好奇心,不然我去問紹華。”


    “你為什麽要知道?”諸航咬了咬唇,明白今天是逃不掉了,卻又不願束手就擒。


    “如果不想講,就先吃飯吧!”成功氣定神閑地端起桌上的酒杯細細把玩,仿佛並不是那麽感興趣。


    諸航皺著眉,久久沉默。


    “你有沒覺得這家西餐廳裝飾得很一般?”她突然問。


    成功攤開雙手,西餐廳一般都喜歡巴洛克的裝飾風格,似乎那樣很有情調。


    “我知道一家餐廳比這高雅多了,座落在公園附近,門口是廣場,廣場上有音樂噴泉,餐廳有整片的玻璃牆對著廣場。夏天的晚上噴泉開著,在霓虹燈下特別的美麗。那兒每天晚上都會訂滿,但還有許多客人站在外麵等著翻台。餐廳的特色開胃菜是蟹肉餅配牛油果和西柚汁,特色湯是肉桂南瓜湯,沙拉是杏仁沙拉,主菜點的最多的是香熏法式雞卷和百裏香烤春雞配野蘑菇。”(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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