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個難得的晴天,碧藍的天幕上幾乎看不到一朵雲彩,仿佛所有的陰霾全都一掃而光。


    自從入朝鮮以來,這片土地一直陰雨連綿。乍看到陽光,每個人的心情都開朗了很多。在如此純淨而透明的陽光裏,沒有什麽事是值得煩心的。


    雖然整個國家都淪入戰火中,但平壤城是安寧的。在四天聖陣與華音閣的庇護下,這是一座永恒不滅之城。至少,城中的人是這麽認為的。


    但,他們的認知於此時化為飛灰泡影。於陽光最燦爛時。


    旌旗,悄無聲息地在平壤城南麵的平原上升起。那是一麵巨大的、繪著鮮紅太陽的旗幟,雖然隔了幾裏路遠,在平壤城頭上仍清晰可見。


    旌旗後麵,是無數盔甲鮮明的士兵,踏著整齊的步伐,緩緩移動。幾萬士兵,竟然連一絲喧嘩之聲都未發出。


    緩緩地,在距離平壤城三裏處,這支隊伍停了下來。那麵旗幟,慢慢豎起,旗上的太陽,就像是真的能發光一般,炙烤著萬裏大地。


    旌旗劃出了一條清晰的界線,線之後,是十萬大軍。線之前,隻有一個人端坐著。


    雪白的衣衫簇擁著他纖瘦、空靈的身姿,他頭頂的巍峨高冠像是一筆拔起的狂草,陡豎在彩旌紅日的正中央。獵獵長風吹動著他的衣袖,拉開兩丈多長的雪白流蘇。他,就宛如另一麵旌旗,雪白耀眼。


    他平視著雄偉的平壤城,嘴角挑起一絲微笑。


    在他身側,無數鮮花正在綻放,使他曼妙宛如眾香國侍中的修羅。


    他在等待,等待著平壤城開。


    平壤城開。


    卓王孫徑直走向這麵旌旗。


    萬花叢中,他慢慢坐下,坐在雪白的修羅麵前。微微一笑。


    “君來何事?”


    安倍晴明細長的眉峰挑動,慢慢笑了。


    “我帶十萬大軍,無量炮火,與卓先生共賞。”


    他揮手,長長的衣袖飄舉在獵獵風中:


    “華音閣諸天加持與四天聖陣,令這座城成為不破之城。但,創世之神梵天也曾經說過,沒有什麽是永恒不滅的。所以,我帶來了它們。”


    巨大的日之旌旗後,緩緩推出了數百架黑黝黝的戰車。車上赫然是巨大的鐵炮。安倍晴明淡淡道:“四天聖陣並非人力所能抗,想要破解這個陣法,幾乎是不可能的。但,若是用三百台炮轟出一條路呢?”


    他搖了搖手中的羽扇:“那無疑是最煞風景的事情,笨而且拙劣。卻隻是有效,以拙破巧,讓這個天下最精巧的陣法灰飛煙滅。”


    緩緩地,他抬起雙袖,仿佛一隻白鶴在藍天下張開雙翼,向卓王孫欠身行禮:


    “那時,這裏將盛開最燦爛的煙火。”


    卓王孫無法否認這一點。四天聖陣固然妙絕天下,但本是為武林中人所設,並不適合動輒千萬人的戰場。安倍晴明所帶來的巨炮乃是紅毛國所造,威力巨大,三百尊火力齊開,的確能在四天聖陣中轟出一條坦途來。


    隻有敵國之力,才能夠實現這種破解方法。


    可惜,這裏不是華音閣。如若在華音閣,連綿的群山與曲折的河道讓三百尊大炮齊聚的可能性為零。


    卓王孫淡淡一笑:“君來何事?”


    安倍晴明凝視著他。卓王孫的從容出乎意料。難道四天聖陣中還暗藏著什麽殺機,連三百尊大炮都無法征服嗎?


    那絕不可能。


    他悠然道:“我來,不過是想與卓先生品鑒日出之國另一妙道。”


    “花道。”


    他笑了笑,隨手拈起了一朵桃花:“若論靜寂之美,還有什麽能比得上花的呢?如此豔麗、璀璨,凝固在最脆弱的花瓣之中,真是引人遐思……尤其是折斷之後,明明已經死去,卻仍維持著綻放的姿態。那時的花,一定很痛苦吧,卻將痛苦綻放成如此的美麗。”


    “見識過卓先生獨特的茶道之後,在下對先生的花道無比的期待。不知先生可否讓我一開眼界?”


    羽扇緩搖,他細長的眸子凝視著卓王孫。


    卓王孫亦凝視著他。


    十萬軍隊,三百巨炮,兵臨城下,羽扇綸巾。卻不過是為了插一瓶花?


    “好。”


    安倍晴明俯下身去,恭謹地行了一禮。


    “多謝。”


    他宛如堆雪的身形,忽然靜止。


    完完全全地陷入了寂靜中。風仍然飄飄吹過,他身上的衣襟的每一寸都在風中展現出波紋,但卻一動不動。凝結成雪的雕像。


    卓王孫也一動不動。


    卻又仿佛在變化。他的衣襟在動,他的神態在動,他的風姿在動。


    這兩人,仿佛世間最鮮明的對比,雖然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卻截然不同。


    那麵巨大的彩旌紅日,猛然鮮亮了起來。


    似乎,也受到了兩人身上散發出來的無形殺氣的影響。


    那是完全的寂靜之像。


    無數蝴蝶翩翩從天邊飛來,旋繞在兩人身邊。蝴蝶越聚越多,像是七彩的風,流過兩人身邊。安倍晴明長眉一挑。


    蝴蝶猛然碎散如雨,向卓王孫疾衝而去。萬千蝶影,立即將陽光絞碎。蝴蝶是平常的蝴蝶,看不出有任何不同來,但它們的翅緣上,赫然閃動著一絲精光。顯然,隻要被它們沾上絲毫,必將受重傷。而蝶影鋪天蓋地,揮舞成千臂觀音的無上妙相。


    卓王孫微微一笑,伸手提起了一個水晶瓶。


    他兩根手指拈著瓶緣,將水晶瓶在他麵前立了起來。這個姿勢平淡之極,沒有絲毫殺氣,隻仿佛是吹起了一絲清風,但飛舞而來的蝶影,卻猝然從中分成兩團,擦著卓王孫的青衣飛了過去。


    一達卓王孫身後,這些蝴蝶的生命仿佛立即就失去了,七彩斑斕的身體立即變得蒼白,隨著風慢慢飄落了下來。


    宛如一場枯寂的雪。


    卓王孫淡淡道:“關白大人的式神之術,果然神奇。”


    安倍晴明道:“先生以不變應萬變,正中此術破法,令吾心服口服。”


    他掃了一眼卓王孫手中的水晶瓶,笑了笑:“插花之道,花雖為主體,但花器亦是關鍵。卓先生所選之花器,雖不事雕琢,但材質極佳,乃是用南海水晶雕成,通體晶瑩。可見立意高遠,在下恭候大開眼界之時。”


    他揮手:“為睹卓先生之手筆,在下特以式神之術摧請十方花神降臨,另四時萬方之花於此時此地全部盛開。卓先生想要什麽花,請盡情選取。”


    卓王孫望向周圍,果然,蝴蝶枯骸飄落之處,大地已化為一片花海。這片花海琳琅滿目,應有盡有。春時桃花,夏時荷花,秋之菊,冬之梅,竟然同時盛開。有些花本是異域奇種,難得一見,於此時一起綻放。


    他心中一動,隨手擷了一枝,向水晶瓶中插去。


    安倍晴明道:“優曇之花。”


    “傳說此花隻在夜間開放,即開即敗,隻有刹那芳華。但因生命如此短暫,卻能綻放出極為淒清之美麗。卓先生以此花為主,令在下深感折服。”


    他細長的眼眸斜斜掃過卓王孫,悠然道:“常言花道便是心道。是否卓先生心中,也有一朵優曇花在呢?”


    “有的花用刺傷人,有的花用毒傷人,唯有此花,卻用心傷人——她的盛開,需要用一生去守候。而錯過卻隻需一刹那。讓人想一想就不禁黯然神傷。她用漫長的歲月等候一次短促的花季,究竟是為了誰?”


    “是僅僅隻為了看花者的一點傷懷,還是為了邂逅生命中唯有的一段傳奇?”


    卓王孫的手猛然顫了一顫。


    傳奇。這兩個字就像是針,刺痛了他的心。


    是否真的曾有一朵優曇之花,盛開在他的生命裏?是否他曾在某個煙雨迷蒙的時刻,無心走入了一段傳奇?是否當他離開的時候,這段傳奇定格為發黃的紙頁,而那朵優曇從此枯萎成灰?


    是否都因為他?


    他眉峰一肅,將花向水晶瓶裏插去。


    卻正在此瞬間,刀光一閃。


    安倍晴明端坐不動,隻是袖子微微揚起。淩厲的刀光,宛如從地獄中被猝然召喚出來的妖鋒,帶著尖銳的嘶嘯,向卓王孫厲撲而下。


    卓王孫手中隻有一枚優曇花。


    他的手指展動。


    優曇花揮出一抹淡淡的皎潔。花瓣抵住了刀光。


    刀光猝然收回,沒入安倍晴明的衣袖。


    安倍晴明淡淡笑道:“果然,想殺卓先生,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的身之劍如佛王之身,無堅不摧,居然不能破卓先生手中之花。”


    他出手果斷,迅捷。就算是淩厲的殺招,也從容之極,偷襲失敗也並不覺得羞愧,光風霽月,不縈於懷。就算再卑劣、再無恥的事情,在他做來,也變得風雅之極。


    “隻是,優曇花謝了。”他歎息著。


    這朵刹那之花,在盛開的同時便開始凋謝。僅僅隻是片刻的遲延,它的美麗就開始急速消退,化成塵埃。


    卓王孫握著這朵已敗之花,良久不語。


    安倍晴明捕捉著他的目光,悠悠道:“花謝,對於看花者而言,不過心中淡淡悵惘罷了,歲歲年年,還會有別的花開。但這朵優曇卻為這一次邂逅,付出了一生的時間。這是多麽的不公。”


    卓王孫眉峰一動,冰霜之色似乎也有些動容。


    安倍晴明微微一笑:“卻不知,傳奇最後,究竟是你舍棄了她,還是她舍棄了你?”


    卓王孫猝然抬頭,眼神已變得冷峻。


    安倍晴明隻感到心神一陣悸動,卓王孫的目光,竟令他有退後的衝動!他震驚之極,卻隨即便恢複,笑道:“我說的是這朵優曇花,卓先生卻想得太多。”


    羽扇輕搖:“請卓先生重新選花。”


    卓王孫沉吟著。


    這顯然不是普通的花道,而是天人之道。


    安倍晴明在撩撥著他天人一線間的情緣。這是個危險的遊戲。


    隻是不知道,安倍晴明有沒有玩這個遊戲的資本。


    他慢慢笑了。


    這一次,他提起了一束鳶尾。


    白色的鳶尾,中間繪著淡黃色的圖紋,點著細細的紋點。三三對開,樸素而整潔。孱弱而寧秀。仿佛隨時會破碎的琉璃天女之像。


    擎在卓王孫的手中時,他也必須要很小心,才能夠不碰碎這無限嬌柔的美麗。


    殺氣,如狂龍一般騰起,令明媚的太陽也變得陰鬱起來。卓王孫的身形仍然端坐不動,但他的背影卻仿佛與青天融為了一體,傲然俯瞰著蒼茫大地。


    安倍晴明聳然而動。


    他背後的那麵旌旗上繪著的紅日,猛然熾烈了起來。


    一真一虛,兩枚烈日,隔著千萬丈紅塵,凜凜對峙。


    烈日炙烤之中,那束鳶尾像是紅塵中孱弱的一滴淚,任何人見到都不由得心痛。鳶尾慢慢劃過一條玲瓏的弧線,向前遞出。


    安倍晴明的麵容前所未有的肅穆。


    “心之劍。”


    他的雙手合十,閉目,臉上呈現出寂靜而柔媚的光輝。但他的眉峰,卻猝然立了起來,在那一刹那,獰厲如修羅。


    就如幽寺古佛,同時顯慈悲相與憤怒相。


    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道一剛一柔,宛如大海中搏動的浪濤,一左一右,閃電般向卓王孫襲來!


    卓王孫巋然不動。


    鳶尾輕搖,向那道柔和之力迎去。同時,他的另一隻手一抹,一朵夭紅之花從花海中飛出,握在他的手中。花蕊橫指,向剛猛之力射去。


    安倍晴明發出一聲清越的長嘯。


    嘯聲中,一股殺氣劈空向卓王孫壓下。這才是真正的殺著。


    卓王孫雙手猛然一合。


    剛、柔兩道陰力竟被他帶動著倏然聚到一起,恰恰卡住了那股殺氣!


    兩束花,同時化為粉末。


    安倍晴明麵色蒼白,踉蹌後退。他頭頂上的高冠被這一劍之威震碎,長發披下來,將麵目全都蓋住。長風吹過,他散碎的衣襟獵獵飛舞,長發也獵獵飛舞。


    他低頭,一口鮮血噴出。


    血,被握在手中。手指蒼白,血色鮮紅。他凝視著手中的血。突然笑了。


    “鳶尾。”


    “寧靜之花。即使最細心的嗬護,仍不足守護她的孱弱。哪怕氣候的微小變化,都會令她死去。這種花有藍色的、紫色的,據說有的人見到她們時,立即就想到了彩虹女神。但卓先生選擇的,卻是白色的鳶尾。是否,打動卓先生的,正是她的純真呢?”


    他緩緩坐下,將手放在胸前。掌心的鮮血印到衣襟前,就像是又綻開了一輪紅日。


    “失去她後,卓先生是否也一直無法忘懷呢?”


    安倍晴明凝視著卓王孫的目光,感受到他深邃的眼眸中,魔氛正在一點一點聚集。


    “傳說,最美的白色鳶尾,生長在純玉築就的山上,也在那裏凋謝。卓先生逆天抗命,十六年來為她築造起一座純玉之山,到底是為了保存她的美麗,還是隻是想在自己心中,保全一線柔軟,一片純淨,也成全一份自己無所不能的神話呢?”


    “卓先生為了讓自己的心好過一點,強行挽留她在身邊,到底是守護,還是豢養?到底是愛,還是自私?”


    卓王孫目光淩厲而淬烈。


    如果想找死,他不介意成全他!


    安倍晴明發出一陣狂笑,鮮血再度噴出。他猝然收束住笑聲。


    “但,最令我感到可悲的,卻是第三束花。卓先生可曾記得那是什麽花嗎?”


    他冷冷盯著卓王孫。


    卓王孫並沒有回答。也許,是因為這句話根本就不配他的回答。


    安倍晴明淡淡道:“海棠。”


    “夭紅的海棠花。”


    “我相信,剛才卓先生選這朵花的時候,並沒有多想。也沒有想到,我的心之劍來得如此突然。卓先生無意之中就選取了海棠應敵,足以說明此花在先生心中的地位。據說卓先生曾派整隻艦隊,送了幾百株海棠到海上,卻仙蹤難覓,無緣而返。海棠在卓先生心中,究竟是朵什麽花呢?”


    “這朵花,被你選來抵擋我最銳利的劍鋒,是因為她倔強、獨立,能夠獨當一麵,還是因為卓先生從來不憚去傷害她?”


    卓王孫微微一怔。


    “或許,是她驕傲的刺傷到了你,你也要用同樣的傷痕來報複。隻有她低頭,才能證明你在她心中的分量。卓先生,她有著天下唯一能並肩你的驕傲,也是你花之帝國中唯一未能完整征服的城堡。所以,你任由她暴露在最銳利的劍鋒前,等著她放下尊嚴,來祈求你的保護。隻有這樣,你才能證實她真正愛你。”


    安倍晴明輕輕歎了口氣:“花若如人當解語。卓先生,你可曾想過,當你傷害到她時,這朵海棠也會流淚?亦可曾想過,當有一天她決意離去,你縱使擁有天下,亦會無能為力?”


    卓王孫厲聲道:“住口!”


    安倍晴明直視著他的怒意,目光中有了些許譏嘲:“無所不能的卓先生,你可知道,在這朵高不可攀的天上之花麵前,你是多麽色厲內荏。因她不肯放下驕傲,如群芳一般去仰望你、依靠你、祈求你,你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惑。隻有靠故意刺傷她、漠視她來證實你真正擁有她——這是何等軟弱與悲哀。”


    卓王孫目光中迸出淩厲的殺機:“放肆!”


    安倍晴明微笑低頭,以袖掩麵道:“言多必失,看來我失言了。”


    他拈起一朵海棠,橫放在卓王孫麵前。


    “那麽,你愛她嗎?”


    “明明不舍她離開,為了那點無謂的驕傲,輕易放手,你後悔麽?”


    他直直地凝視著卓王孫的眸子,認真地等著卓王孫的回答。


    卓王孫的麵容,一點一點冰封。


    “我,姑且,讓你,說完。”


    安倍晴明歎了口氣。


    “看來卓先生已經動了殺心。這是最後一朵花了。”


    “這朵花插完,我的生命也就會終結。卓先生許我先說完,那是因為這最後一朵花,卓先生心中已經選好。”


    “她必定是蓮花。水紅之蓮。”


    “蓮花如水,清漣,聖潔。傳說梵天大神創世之時,有蓮台相伴;而濕婆跳起滅世之舞時,手中也握著蓮花。”


    “蓮能救世,亦也能滅世。”


    “許多人心中都有一件不能舍棄的東西,不知道卓先生有沒有?如果有,那,是否便是這朵蓮花?”


    他笑了笑:“那麽,在辜負了優曇,痛失了鳶尾,錯放了海棠之後,卓先生能否舍得了她?”


    他緩緩站了起來。如雪的白衣在花海中綻放,飛揚起絕世的風華。他輕輕用力,將胸前的衣襟撕開:“卓先生能否舍得讓她沾滿血汙?”


    他細長的眸子凝視著卓王孫,充滿了譏嘲。


    仿佛能看透他的痛苦。


    卓王孫麵容冷卻,手一挽,一朵蓮花出現在他手中。


    “如你所願。”蓮花筆直地向前刺去。


    安倍晴明:“意之劍!”


    萬朵鮮花,於這一刹那全部枯萎。


    十萬人的呼吸,也在這一刻停頓。


    卓王孫這一劍刺出的時候,天上天下的生機,仿佛都被剝奪,諸天神佛都露出了悲戚的麵容,注視著這一劍。


    這一劍注定了要成為永劫。


    宛如大神濕婆麵對著三連城時射出的那一箭。


    安倍晴明臉上的微笑,卻充滿了自信。


    仿佛,他已料定,他的意之劍,一定能擋住這一擊!


    蓮花倏然靜止。


    盈盈露珠,還顫巍巍地擎在花瓣上,這朵花已嵌在了安倍晴明的身軀裏。


    巨大的毀滅之力,頃刻將他的生機剝奪。


    鮮血宛如蓬散的蝶,在空中驚飛,劃出慘烈的弧度,紛紛隕落。


    這一劍,比前兩劍容易得太多,容易到卓王孫都感到詫異。


    他忽然感到一絲不祥,猛然抬起頭來。


    血花夾雜著破碎的花蕊,就像下了一場雨,安倍晴明的麵容隱在雨簾後,竟有些模糊。


    卓王孫禁不住揮去空中亂落的花雨,想看清他的容顏。


    他禁不住猛地一震。


    ——那,赫然是相思。


    相思?怎麽會是她?


    相思亦看著他,美麗的眼眸中似乎有千言萬語。


    但,她的生命卻在刹那間燃燒盡,化成一縷淡綠的輕煙,消失在迷蒙的日光裏。


    卓王孫發出一聲厲嘯,卻又咽在喉頭。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崩壞,一點點化為灰燼,從他指間無聲隕落。


    他曾認為自己不在乎她,可以隨她去留。但當他真正失去她時,他的心竟然痛得那麽厲害。


    他仰起頭,天是那麽藍,仿佛一塊通透的琉璃,藍得有些不真實。他靜靜地仰望著天空,仿佛生命中第一次仰望這個世界。


    他第一次看清這個世界,卻,已永遠失去了。


    劇烈的痛楚襲來,幾乎無法呼吸。


    卻在刹那間驚醒。


    安倍晴明的眸子,遙遙地盯著他。充滿譏刺與嘲諷的瞳仁中,正映出他的惶亂。


    “我為你特別準備的幻像,喜歡麽?”


    幻像,是幻像麽?


    卓王孫猝然合眼,心中繃緊的弦瞬間鬆弛了下來。


    是幻像啊。


    他猛然發現,自己正緊緊抱著一團淡綠的衣衫,衣衫裏有一灘碧血。


    猝然放開手。


    衣衫委頓在地上。那灘碧血還能觸摸到淡淡的溫暖。


    “卓先生一定想不到,這些花的花朵中,藏著*。正是這種藥,讓這些花錯以為現在是開花的季節,於是盛開。但再微少、神奇的*,都逃不過卓先生的眼睛,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卓先生的心神,不要放在這上麵。”


    “所以,我說了那些話。你知道,我的式神能夠窺探人心。”


    然後,花就碎了,*散在了空中。隻要有些許被卓王孫吸入,就會產生幻覺。


    這個幻覺,令卓王孫誤以為自己殺死了相思。


    但這個幻覺是那麽真實,真實到讓卓王孫不由得不相信。


    這絕不僅僅隻是幻覺那麽簡單。


    安倍晴明望著那件衣服,眉間竟有些哀傷。


    “廢寺之中,卓先生曾以*令在下一敗塗地。於此,敬請璧還。”


    他微微鞠了一躬,亂發與衣襟在風中錯亂。


    咚咚的戰鼓擂起,十萬軍隊,整齊地向後退去。


    “你究竟想要什麽?”卓王孫忍不住問。


    安倍晴明微笑不語。


    卓王孫霍然回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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