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夥計憤憤不平地道:“昨晚上送來一個病人,叫周家興,是家裏的小兒子,病得奄奄一息,偏他家人不死心,抬著各個藥鋪跑了個遍,別的藥鋪都說沒救了,不肯收,韓大夫心善,說願意盡力一試。誰知道那家人現在卻倒打一耙,說韓大夫庸醫殺人,害死他們兒子,帶人就把藥鋪圍了起來。”


    “韓舒玄救治之前沒有跟那家人說清楚病情嗎?”蘇陌顏問道。


    小夥計神色越發義憤:“怎麽可能?韓大夫早就說了,周家興病情嚴重,那家人也應了,說隻要韓大夫肯試,不論生死都不怨韓大夫,結果剛才,韓大夫說實在沒辦法了,那家人卻突然翻臉!”


    “那你身上的血又是怎麽回事?”蘇陌顏知道事情棘手,卻也不太在意。


    韓舒玄為人細心謹慎,醫術又高明,不會鬧出庸醫殺人的失誤,就算真的鬧上京兆府,她也並不擔心。


    “這都是韓大夫的血。那些人嚷著說韓大夫庸醫殺人,舉起棒子就打。韓大夫沒防備,被打破了頭,流了好多血。周家興送來時,幾乎都要斷氣了,要不是韓大夫醫術高明,他連一時三刻都熬不過,韓大夫用盡了辦法,從昨晚到現在都沒合眼,眼睛都熬紅了,這才將他留命到現在。韓大夫真的是盡了全力了,那家人卻這樣汙蔑韓大夫,還打破了他的頭,真是沒良心!”


    他真沒見過,有那個大夫能像韓大夫這般,為了救治病患這樣盡心盡力!


    蘇陌顏臉色頓時陰沉起來,一時無法接受親人的死訊,情緒失控倒也罷了,是人之常情,但居然借此汙蔑盡心盡力救治的大夫,還敢動手打人?


    “帶我出去看看!”


    小夥計有些猶疑:“公子,前麵亂得很,我怕您出去會受到波及!”


    “我倒要看看,他們準備怎麽著?”蘇陌顏冷笑,本就如冰雪般的眼眸越發冷寒。


    前麵藥鋪北邊角落一片雜亂,藥櫃都被打翻,藥材散落一地,混雜在一起,雜亂不堪。韓舒玄被按坐在圈椅裏,另外一個坐堂大夫正給他包紮頭上的傷口。


    雪白的紗布纏了一圈又一圈,卻還是滲出殷紅的血跡,可見傷得不輕。


    蘇陌顏一看就猜出了事情的大略經過,肯定是之前周家人打傷了韓舒玄,店裏的夥計為了維護韓舒玄,跟周家人起了衝突才會弄得一片狼藉。夥計們把周家人趕出了藥鋪,周家隨後喊來了更多的人,再加上看熱鬧的,就把門前這條街給堵住了。


    現在,門口擁簇著幾十個穿著細布衣裳的男男女女,手拿著棒子、笤帚以及各式農具,想要闖進來,藥鋪的夥計學徒則握著椅子藥杵拚命阻攔,氣氛十分緊張,大有劍拔弩張,一觸即發之勢。


    “我家公子來了。”小夥計高聲喊道。


    原本正在對峙的雙方一聽,都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望了過來。


    隻見一名少年從裏間走出,穿著一身月白衣裳,衣角繡著雲紋,墨發,雪膚,藍衣,一雙眼眸如同高山頂上的玄冰,帶著冰雪般凜然的氣息,乍然出現在眾人眼前,宛如一片幽涼的月色,悠然灑落在這間藥鋪。


    所過之處,仿佛一瞬間從凡塵化作月宮。


    眾人被他的容貌氣度所震懾,屏息凝氣,原本喧囂的藥鋪頓時變得一片寂靜。


    都說天一藥鋪的東家趙天一不僅醫術高超,容貌更是絕俗,幾乎能與南陵王世子相媲美,現在看來,當真名不虛傳!


    “公子。”韓舒玄急忙掙紮著站起來,向她行禮道,“舒玄無能,沒能照看好藥鋪,還請公子責罰!”


    蘇陌顏擺擺手,示意他坐下休息,看向門口對峙的雙方。


    她氣質本就偏冷,如今心中惱怒,目光更顯冰寒,但凡被她看到的人,都有種置身冰天雪地的感覺。


    領頭的是個尖嘴猴腮的中年人,被蘇陌顏眸光震懾,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眼睛咕嚕嚕一轉,尖聲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你韓舒玄治死了人,就該賠我們,走到天邊也是這個理,誰來了也沒用。”


    這番話又將周家眾人的情緒鼓動起來,紛紛叫嚷著道:“沒錯。”


    “明明是我們韓大夫好心救治,你們居然反咬一口!”藥鋪這邊反駁道,店鋪內的氛圍一時間又緊張起來。


    “公子,這件事——”韓舒玄急忙想要解釋。


    蘇陌顏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淡然自若地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朝著藥鋪夥計一揮手:“攔什麽?不用攔,讓他們進來好了。”


    “公子,不行啊,他們進來,會砸了我們天一藥鋪的!”有店鋪夥計焦慮地道,以為蘇陌顏看不清楚其中的厲害,急忙道。


    “怕什麽?盡管讓他們砸!今日他們怎麽砸的我天一藥鋪,明日我要他們怎麽原模原樣地給我蓋回來!”蘇陌顏淡淡一笑,粲然如明珠生輝,隻是,那光芒卻也是淡漠冰冷的,“外城桂花巷的周家對嗎?聽說有著幾百畝的天地,一棟三進的宅子,粗粗算下來應該有三四千兩的家底,若是砸鍋賣鐵,也賠得起我這個天一藥鋪。”


    冷若冰雪的眸光將周家眾人一一掃視,冰冷,淡漠,不帶絲毫溫度:“所以,隨便砸,砸完了我們再慢慢算賬好了。”


    她聲音並不高,也沒帶多少威脅恐嚇之意,似乎隻是在講述一個極為尋常的事實。但是,這種平靜淡然,卻更有震懾人心的力度。尤其,她言語之中,顯然已經將周家的情況摸清楚,卻絲毫也不顯自己的底,更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周家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中便有了躊躇之意,手裏的東西也都漸漸放了下來。


    蘇陌顏一出場,幾句話就將周家眾人震懾住,形勢立刻逆轉,藥鋪夥計和坐堂大夫便覺得有了主心骨,立刻有人上前,將事情經過講述一遍,大概內容跟之前小夥計說的,以及蘇陌顏猜測的差不多。


    “你們胡說,我家小弟病情原本並不嚴重,隻是你們這裏的大夫開錯了藥,治錯了,才會害得我小弟奄奄一息,你們別想推卸責任。”尖嘴猴腮的中年人聞言急了,急忙道,又推了推旁邊一個發須皆白的老頭:“吳大夫,您也說句話呀!”


    吳大夫咳了一聲,道:“沒錯,周小公子原本隻是普通的陰陽失調,隻要善加調養就能康複的,若非韓大夫用錯了藥,也不會弄到現在陰寒內盛,陽氣虛脫,已經無救的地步。”


    陰寒內盛,陽氣虛脫?蘇陌顏眸光一閃,目光掠過了角落裏的一副蓋著白布的擔架,擔架上躺著一個麵色虛白的少年,一眼望去,幾乎會以為那是個死人。但聽那個吳大夫的話,顯然還留有一線呼吸。如果說是陰寒內盛,陽氣虛脫的症狀……


    蘇陌顏起身,手指搭在了周家興的腕上,診斷了一番,心中便有了定論,轉而去打量吳大夫,問道:“請問您是——”


    吳大夫捋了捋胡須,神態頗有幾分仙風道骨:“老夫姓吳,是回春堂的坐堂大夫。”


    “原來是回春堂的吳大夫!聽說周家為了周小公子的病情,將京城有名的藥鋪求了個遍,想必也曾經到過吳大夫的回春堂吧?所以吳大夫才會對周小公子的病情如此清楚。”蘇陌顏淺笑聞言,神情十分平和。


    吳大夫點點頭,道:“沒錯。”


    “既然吳大夫認為周小公子的病情並不嚴重,為什麽不幹脆在回春堂就治好周小公子的病症呢?還害得周家人要跑到我們天一藥鋪來!”蘇陌顏仍然是淺笑盈盈,言語溫淡,但詞鋒卻驀然鋒銳起來,直擊要害。


    吳大夫一怔,神色頓時有了幾分不自然:“這個……這個……我當時也說了,隻是周家人認為天一藥鋪更有名,更相信趙大夫的實力,所以執意要到天一藥鋪。沒想到,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竟然就這樣斷送了周小公子的性命。”


    說著,不住搖頭,神情不勝唏噓。


    韓舒玄神情惱怒,正要開口,卻被蘇陌顏攔下。


    蘇陌顏仍然不急不躁,美眸環視周遭眾人,頗看到了幾位眼熟之人,都是上次孫吉鬧事時,曾經出現過的大夫:“聽說周家跑遍了京城的藥鋪,想必在場的幾位大夫也曾經為周小公子診脈吧?不知道諸位的診斷是怎樣的?當時周小公子真的隻是普通的陰陽失調嗎?”


    天一藥鋪在京城強勢崛起,自然引來藥行的矚目,因此,今日的事情一開始,就有不少人聞訊趕來看熱鬧,如今被蘇陌顏問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變換不定,似乎在斟酌著些什麽。


    “諸位同行何必害怕天一藥鋪?隻要他們今日誤診殺人一事坐實,就算趙大夫曾經受皇上褒獎,也難逃公道。諸位何必猶疑?隻要實話實說就是了。”吳大夫意味深長地說道。


    立時便有數人眸光閃爍,開口附和:“沒錯。”


    “當時我們都診斷過了,周小公子隻是普通的陰陽失調,並不嚴重。”


    “我們本來就能治好的,隻是天一藥鋪名聲響亮,周家人非要來這裏。沒想到結果卻斷送了幼子的性命,說起來實在令人惋惜啊。”


    卻也有人神色猶疑,似乎遲遲拿不定主意。


    隻有一人厭惡地看著眾人,似乎很不齒這樣的行為,挺身道:“周小公子的脈象,我與韓大夫診斷一致,當時周小公子已經陰寒入體,陽氣虛脫,無藥可救,在下原本認為,周小公子昨晚隻怕就熬不過去了。韓大夫能夠令周小公子存活至今,已經是醫術高明,在下十分佩服!”


    沒想到居然還有人為韓舒玄說話,蘇陌顏眉梢微挑:“請問這位大夫是……”


    “在下濟世堂的坐堂大夫,姓鄭。”鄭大夫頷首道。


    蘇陌顏點點頭,卻沒有再說話,而是將矛頭轉向了周家眾人:“周小公子是你們的家人,想必這些時日,你們也曾經請大夫診治,周小公子的病情,周家的諸位應該最清楚,你們也認為,周小公子隻是普通的陰陽失調嗎?”


    周家眾人神色不一,有麵露不忍的,有臉紅的,卻也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賴之相。最後,還是那個尖嘴猴腮的中年人開口道:“當然了,若非相信你們天一藥鋪的實力,我們也不會前來,沒想到卻害了我們小弟的性命。庸醫殺人,你們天一藥鋪打算怎麽賠償我們?”


    他身後眾人也有目露羞慚的,卻並沒有人開口反駁。


    看到這裏,蘇陌顏也已經徹底看明白了,原本隻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周家興病重,韓舒玄百般努力,卻也隻能延長他一夜的性命。結果周家卻有人想要借此訛詐,而京城其餘藥鋪的同行則看準這個機會,想要打擊天一藥鋪的金字招牌,兩者之間或許互相勾結,或許無關,隻是為了各自的利益,但無論如何,事情鬧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哼,韓舒玄好心救治,這些人非但不感恩,居然反咬一口,真以為天一藥鋪好欺負嗎?蘇陌顏冷笑。


    吳大夫眉頭深鎖,試探性地問道:“趙大夫這樣屢次詢問,似乎想要證明周小公子送來時,已經是氣息奄奄,無藥可救,想要借此開脫天一藥鋪的罪責,未免太過分了。”


    “哦?吳大夫似乎認定了周小公子當時病情並不嚴重,是我天一藥鋪救治不當,才會導致如今的結果?”蘇陌顏迎上他的眸光,淡淡問道。


    吳大夫被她這一看,竟然覺得有些心中發寒,一個才十六七歲的少年,怎麽會有這麽大的氣場和威懾?


    “事實就是如此。”吳大夫雖然有些寒意,但想要擠垮天一藥鋪所帶來的利益,就立刻又神氣活現起來,“咱們行醫有行醫的規矩,俗話說得好,醫者不治必死之人。如果周家興當真病得那麽重,無藥可救,韓大夫又怎麽會收容他進天一藥鋪呢?”


    在如今的世道,大夫們的確有這個講究,就是說,遇到無法治愈的絕症,大夫基本都不會診治,以免壞了自己的招牌,這就叫醫者不治必死之人。


    也正因為如此,周家抬著周家興四處求醫時,才沒有藥鋪敢收診。


    眾人都聽說過這個規矩,聞言紛紛點頭,開始覺得這位吳大夫說得的確有道理,難道說真的是庸醫殺人?


    “吳大夫此言我不敢苟同!什麽叫做必死之人?從前的人被毒蛇咬中,無藥可救,在當時來說,是否就是吳大夫所說的必死之人?如果天底下的大夫都如吳大夫這般,認為蛇毒無藥可救,不肯嚐試,不肯研究,那就不會有現在各種解蛇毒的藥方,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死於蛇毒之下?”


    這次還沒等蘇陌顏開口,韓舒玄已經開口,言辭鏗鏘,“所謂的絕症,隻有去研習,努力,一點一點探索救治的方法,才有可能治愈。如果將此病認為是絕症,無藥可救,根本不去嚐試,那麽,這種病永遠都治不好!”


    這番話將吳大夫駁斥得淋漓盡致,更向眾人表明了他收容周家興的原因。


    並非周家興的病情不嚴重,而是因為,他想要治好這種病!


    “所謂醫者父母心,何謂父母心?”韓舒玄環視眾人,最後目光凝定在周家興的父母身上,“周家興病入膏肓,難道你們不知道嗎?為什麽不肯放棄救治,而是抬著他求遍京城的大小藥鋪?因為那是你們的孩子,你們不願意放棄,無論希望有多渺茫,你們也想要盡力到最後一刻!這就是所謂的父母心!”


    他說著,眼圈已經漸漸泛紅。


    他想要治好這種病,因為最疼愛他的祖父,就是死於這種病症,那是他第一次麵對死亡,失去的,就是他的摯親!看著慢慢斷氣的祖父,他一直哭,他不明白,他祖父是大夫,他爹是大夫,他也是大夫,他們救了那麽多人,為什麽卻救不活他的祖父?


    父親說,陰寒內盛,陽氣虛脫,這是絕症,無藥可救。


    他卻偏不信,他卻偏要跟自己說,要治好這種病,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治好這種病!這些年來,他想盡了各種方法,試遍了各種藥方,針灸、藥浴……而那麽努力的結果,最後,他隻能延長周家興一日的性命……


    他原本以為,這已經算是進步,這次能夠延長周家興一日的性命,或許下一次,他能夠延長病人兩日的性命,在下一次,三日……總有一天,他能夠治好這種病!


    可是,卻沒有想到,因為想要治好這種病,因為收容了周家興,會給小姐帶來災難,連累整個天一藥鋪!


    他錯了嗎?應該是錯了吧!如果他沒有這種執念,如果他也像別的大夫一樣,奉行“醫者不治必死之人”的理念,根本不管周家興,就不會有現在的事端!


    韓舒玄頹然閉上眼睛,黯然道:“這個周家興是我診治的,與我家公子無關,與天一藥鋪更沒有關係,你們想要做什麽,衝著我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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