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漸……”太後不知該如何是好,現在能有個蘇陌顏讓鴻漸轉移注意力固然是好,但是——“你現在這樣堅信她就是陌顏,如果有一天證明了不是,怎麽辦?”


    “她就是!”林鴻漸固執地道。


    太後歎了口氣,放棄了勸說:“鴻漸,你要疑心,你要驗證,哀家都不攔著你,你既然不願意蘇陌顏做你的義妹,哀家也不強求,你要繼續疼她或者怎樣,哀家都不管。隻有一件事,鴻漸,你要記著,那個孩子,是叫蘇陌顏,不是林陌顏!”


    她不介意鴻漸將蘇陌顏當做林陌顏來疼愛,但是她不願意這個孩子將全部希望都投注在她的身上,一旦夢想破碎,鴻漸或許會因為承受不住而崩潰。


    “我會證明的!”林鴻漸沉默了會兒,仍然道。


    太後對他的固執著實沒有辦法,心中暗暗歎氣,隨即又道:“不過,這事兒你得跟陌顏說清楚,別讓她生了誤會。你畢竟是把她當妹妹看,萬一人家不這樣想……”


    “陌顏不會!”林鴻漸感覺很清楚,陌顏雖然接受他的好意,卻從來沒有任何曖昧的表現,她那麽聰明,一定能夠感覺到他的心意,才不會出這樣的誤會。


    太後勸道“還是說清楚了好,就算她不會誤會,她的父親呢?哀家聽說,他父親為人可不像陌顏,萬一生出什麽不該有的心思,豈不是鬧得大家都尷尬?說不定,你一片好心,最後反而會害了陌顏那個孩子。”


    蘇紹謙啊……


    林鴻漸想起自己之前去看望陌顏時,蘇紹謙那種別富意味的眼神,以及言語之中透漏出來的某些信息,不禁微微地皺起了眉頭,似乎,太後娘娘的話也不無道理……


    ※※※


    喬公公來過後,蘇紹謙知道起複有望,原本準備打理產業的心思立刻全飛了,開始經常出門,找從前的同僚,或者熟識的官員打聽官場的事情,琢磨著再次起複後該謀哪個職位最劃算。於是,這一摞子的事情就又壓在了蘇陌顏的身上。


    盡管原本就打算接手,蘇陌顏也做好了辛苦的準備,卻還是忙得暈頭轉向。


    好在雲裳閣老板推薦來的掌櫃和賬房極為得用,幫了她不少的忙。經過月餘的查賬,賬房悄悄告訴她說,這些店鋪送來的賬本表麵上沒有什麽大問題,和店鋪情況也吻合,但中間有些賬目卻有點奇怪,懷疑是做得極為精細的假賬目,並非蘇府產業的真正賬本。


    而且這些假賬本做得很精細,幾乎沒有破綻,做賬目的必然是高手。


    之前蘇府產業一直是蘇慕貴在打理,就算他和蘇紹謙翻臉,蘇紹謙也沒有打算撤掉他,之後蓮花詩會上的事情是驟然發生的,她攛掇蘇紹謙奪蘇慕貴的權後沒多久,蘇慕貴就被林鴻漸弄進了大牢,按理說應該沒有時間做出這麽精細的假賬目才對。那這些假賬目又是從哪裏來的呢?真正的賬本又在哪裏?


    為了這事兒,蘇陌顏這幾天經出府,到各家店鋪走動,希望能夠找到真的賬本。


    “陌顏!”


    蘇陌顏剛從一家綢緞莊出來,正要趕往下一個店鋪,卻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呼喊。她轉過頭去,隻見一輛青石色的馬車停在麵前,林鴻漸從窗戶探出頭來,象牙色的肌膚在陽光下泛著如玉的光芒,眼眸中盡是溫和柔軟之意。


    “林公子。”蘇陌顏微微一笑,“找我有事嗎?”


    “上車,我帶你去靜怡軒,到那裏再說。”


    想想蘇紹謙的嘴臉,林鴻漸覺得太後的話還是有些道理的,但也因為蘇紹謙,他不願意再去蘇府,而是打聽到蘇陌顏這段時間經常出府,特意在這裏等她,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沒多久就看到蘇陌顏,便急忙邀她上車,駛向靜怡軒。


    靜怡軒在京城的名氣不如名膳居大,但貴族圈裏知道的人卻很多,因為這件酒樓最大的特點就是幽靜,沒有眾人哄鬧的大廳,全部都是雅間,而且靜怡軒共有著九條入門的道路,曲折複雜,通往各個雅間,彼此各不相連,除非在雅間門前的通道上遇到,否則很少會與他人碰麵,十分隱蔽,是個密會的好地方。


    京城達官貴人誰還沒個*,沒個避人的事兒?靜怡軒這種布置,為他們提供了極大的便利,因此雖然收費昂貴,卻仍然賓客不絕。


    雅間中,林鴻漸和蘇陌顏相對而坐。


    “上次的事情很抱歉,給你惹麻煩了吧?”林鴻漸先道歉。


    他是真的將蘇陌顏當作他的妹妹林陌顏,想到十多年的失散,無法相聚,想到陌顏如今的情形,心中酸楚,想要盡做哥哥的心意,聽說如今京城最流行的衣料和首飾,就想要給陌顏送去。當時一陣衝動,即便太後不提醒他,他也知道自己唐突了。


    蘇陌顏知道他並無惡意,笑著搖搖頭:“林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她能夠感覺到林鴻漸對她的友善和心意,非常真誠,也不摻雜任何雜質,更加沒有想要從她身上得到什麽,因此不會介意他的唐突。


    “這次找你來,是有件事想要告訴你。”林鴻漸抿了抿嘴,猶豫了下,話到嘴邊,突然又害怕惶恐起來。其實他早就想對陌顏說這件事,卻又一直害怕,要怎麽告訴陌顏,他懷疑她不是蘇紹謙和趙氏的女兒,而是他的妹妹林陌顏?這未免太唐突了!而且,如果陌顏親口否認他的猜測,認為他在妄想,胡說八道,覺得他瘋了怎麽辦?如果……


    見他神情中透漏的迷茫畏懼,蘇陌顏隱約感覺到了些什麽,伸手倒了杯茶,遞到他的手中,溫和地笑道:“林公子請說,我在聽。”


    這種溫和的態度從某種程度上撫慰了林鴻漸,給了他勇氣。


    林鴻漸咬咬牙,開口道:“其實,我原本有個妹妹的……如果活著,不,她一定活著,她今年也應該是十六歲,八月初三的生日。她的名字是我取的,叫做陌顏。”他頓了頓,一字一字地道,“林陌顏。”


    蘇陌顏早猜到太後和林鴻漸或許是將她當做什麽,卻沒想到會是林鴻漸的妹妹,而且也叫陌顏,連年歲生辰都和她差不多。


    “那一年,我和爹娘回爹的祖籍祭拜,回京的途中經過禹王舅舅的封地。禹王舅舅和舅母跟我娘的關係一向很好,邀請我爹娘到禹王府做客。我娘忽然身體不適,經診斷是有了身孕,但是,因為我娘身體不太好,大夫說不宜長途奔波,禹王舅舅就勸我娘在禹王府休養,等好些再回京,或者幹脆在禹王府生產也沒關係。”


    提起那段記憶,林鴻漸隻覺得撕心裂肺的痛,雖然那時候他還小,卻將事情經過記得極為清楚,想起美麗慈愛的母親,想起還未曾見麵的妹妹,心中酸楚痛疼難忍。


    “我爹擔心我娘的身體,就讓她留在了禹王府。那時候我爹已經是左相,公務繁重,不能耽擱,而我那時候已經進了學,娘說功課不能耽誤,所以我爹帶我現行離開了京城。事後,每次想到這裏,我都覺得很後悔,非常後悔,如果當初我不離開就好了……”


    功課耽誤幾個月又有什麽關係?他往後還可以再努力補上!如果當時他在禹王府,在娘和妹妹的身邊,或許就不會……


    蘇陌顏察覺到他的傷痛懊悔,輕聲轉開了話題:“禹王,我好像沒有聽過這個王爺!”


    德明帝有三個姐妹,長姐隆平長公主一直居住在深宮,深居簡出,從不見人;次姐便是隆興長公主,在京城交遊廣闊,長袖善舞,而隆安長公主,也就是林鴻漸的母親是最小的妹妹,早就過世了。而德明帝的兄弟,蘇陌顏所知道的,隻有封地在南州的恭王,南州刺史董大人,就是她上次假扮的那位董小姐的父親。


    “因為他在十六年前就已經死了。”林鴻漸輕咳了一聲,收起心情,繼續講述,“我和爹都很惦記娘,但爹公務繁忙,我年紀又小,爹和娘都不許我來回奔波,所以,多半都是憑借書信聯係的。我每天都寫給娘,娘也每天回信給我,後來她在信中告訴我,給我添了一個妹妹,就用我取的名字,叫陌顏,她說妹妹就像我說的,很漂亮很漂亮……。還說,等到妹妹滿月,她出了月子,就帶妹妹回來看我。那時候,我真的很高興,每天都在盼著,卻沒想到……”


    說著說著,林鴻漸便沉浸在往事之中,聲音越來越飄渺,神情越來越恍惚。


    “到底出了什麽事?”蘇陌顏問道。


    林鴻漸聲音已經有些嘶啞,他轉過頭去,控製了一會兒情緒才接著說:“那時候,先是京城出了一件大事,將所有人的心緒都吸引了過去,誰也沒有注意到地方的異常,直到恭王封地的駐軍統領派人傳出血書,我們才知道,禹王舅舅謀反了……”


    如果說禹王謀反,那麽作為德明帝妹妹、左相妻子的隆安長公主……蘇陌顏心中浮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隱約猜到了她們的死因。


    “皇上極為震怒,立刻派兵鎮壓,不到一個月就鎮壓了這次謀逆,禹王舅舅戰死了。我爹親自前往禹王封地,尋找我娘的下落。從禹王府下人口中,我們知道,禹王一謀反,就扣押了我娘和我妹妹作為人質,本想以此為條件向皇上講條件,但我娘身邊服侍的人拚死護著我娘逃出了禹王府,之後便不知所蹤。”


    “既然如此,或許隆安長公——”蘇陌顏才說到一半,忽然想起林鴻漸說過,隆安長公主不喜歡別人稱她為公主,反而希望人們都稱她為林夫人,便改口道,“或許林夫人和林小姐並未遇難。”


    “那時候我爹也是這麽想的,他帶人將整個禹王封地都翻了過來,最後終於在禹王封地和青州的邊界上找到了我娘和……”林鴻漸頓了頓,不肯承認那是他的妹妹陌顏,“我娘的屍體,手裏還抱著一具女嬰……曝屍荒外野林,屍體已經被野獸撕咬得殘缺不全,連麵容都不太能夠認得清楚……”


    蘇陌顏忍不住道:“既然如此,或許那並非林夫人和林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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