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湫公主府。


    陸箴的情況並不樂觀,當晚就發起了高燒,不過蘇陌顏早就準備好了消炎退燒的藥材,加上陸箴的求生欲也很強,高燒斷斷續續、反反複複折騰了一天一夜,終於徹底穩定下來,蘇陌顏和嵐湫公主這才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下人通報,南陵王世子蕭夜華來了。


    “陌顏,你在這裏等著,我出去見他就好。”嵐湫公主仍然在為蘇陌顏的名聲考慮,不願意讓人知道她在公主府。


    蘇陌顏無奈地笑了笑:“沒事,一起出去吧!”蕭夜華那種人,很難有什麽事情能夠瞞過他,多半早就知道她在這裏,沒必要遮遮掩掩。


    “南陵王世子居然會來我的公主府,真是稀客!”嵐湫公主下意識地戴上了人前的麵具。這兩天因為守著重傷的陸箴,衣著和妝容都比較清淡,沒有素日的豔麗妖嬈,反而更透出一股清麗華貴的氣度,舉手投足間依然風情萬種。


    蕭夜華視若無睹:“我有些事情想要跟陌顏說,嵐湫公主您可以回去繼續守著陸禦史了。”


    這不止是提議,更是威脅!


    嵐湫公主麵色一變,就像她不願意被人知道蘇陌顏在她府上一樣,她更不想讓人知道陸箴在公主府,否則,一旦陸箴跟她扯上關係,清譽前程就全都毀了!但她又不願就這麽拋下蘇陌顏獨自麵對蕭夜華,一時間有些躊躇。


    “公主您去看看湯藥熬得如何,免得丫鬟們疏忽,我沒事。”蘇陌顏倒並不在意,蕭夜華想做的事情,誰也攔不住,沒必要讓嵐湫公主為此跟他交惡。


    嵐湫公主猶豫了下,遲疑地離開了。


    “世子來找我,有什麽事嗎?”蘇陌顏問道。


    每次一麵對著他,蘇陌顏就是這幅如臨大敵的模樣……


    蕭夜華悠悠然地把玩著腰間的玉佩:“沒事就不能找陌顏說話了嗎?好歹你是我唯一的紅顏知己。再說,之前在鴻漸那裏不是說好了嗎?你該叫我蕭大哥才對。”


    “居然還有心情挑剔我的稱謂?世子好像閑得很,三天的期限已經過去兩天了吧?”蘇陌顏沒好氣地道。


    嵐湫公主一心隻擔憂陸箴的安危,不聞世事,但她卻從秋娘那裏打聽到不少外麵的消息,知道雲蘿公主的命案如今由蕭夜華負責,要在三日內破案,虧得他還有閑情在這裏說笑。


    “咦,沒想到陌顏對我的情況如此清楚,這是在關心我嗎?”蕭夜華顯然並不打算聽蘇陌顏的答案,正了正色,道,“有些事情需要陌顏你幫我。”


    說著,將他這兩天查到的消息全部說了出來。


    “世子的意思是,這次雲蘿公主的事情,還有鎮國候府參與其中?”蘇陌顏思索著道,也覺得蕭夜華的話有道理,如果沒有人為南明太子提供消息,南明太子這個初來乍到的陌生人,不可能安排下如此縝密的陰謀,“那麽,我能幫世子什麽?”


    “我去過鎮國侯,問過與曼陀國相關的事情,當然他沒提供什麽有用的消息,不過,我還是得到了一點線索。”蕭夜華緩緩地道。


    為了確保線索可靠,蘇陌顏追問了一句:“世子是怎麽得到線索的?”


    “我推斷,就算鎮國侯參與了雲蘿公主遇害一案,但是,他絕對不會明著與南明太子合作,那樣等於自己把把餅送給了南明太子,所以,一定是暗中透過下麵的護衛之流,一點一點慢慢向南明太子透漏,而南明太子可能還以為自己打聽消息的方式高明,套出來有用的消息。”蕭夜華並不急著說明線索,而是先將自己推斷說出來。


    蘇陌顏點點頭:“不錯,這樣做比較安全,否則南明太子把他供出來,鎮國侯就完蛋了。”


    “所以,就算明知道鎮國侯可能參與此案,我仍然去了鎮國候府。因為我相信,為了不暴露自己,他可能會隱瞞重要消息,卻不敢給我假消息,否則,事後如果查出來,皇上絕對會將他碎屍萬段。”蕭夜華篤定地道。


    德明帝可不是一個寬厚的帝王,相反,他疑心重極重,鎮國侯絕對不敢冒這個險。


    “世子果然聰慧,人所難及!”蘇陌顏就算不喜他的為人性情,卻還是不得不讚賞道,“這樣一來,世子可以拿與雲蘿公主遇害一案有關的事情一點一點詢問,隻要他加以隱瞞,或者含糊不清的地方,或許就是案情的關鍵所在。”


    別人若是猜到鎮國侯可能參與此案,肯定會息了詢問他的心思,認為問不出有用的消息來,蕭夜華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心思之靈巧,實在令人驚歎。


    或許這是他唯一能夠從蘇陌顏那裏得到的好話,蕭夜華微微一笑:“陌顏你也不錯,我不過提了一提,你就能夠猜到接下來的發展。”隨即繼續說道,“關於南明太子、雲蘿公主以及綠枝,他說的話,都跟對陸箴說的差不多,不但沒有有用的線索,反而將南明太子的嫌疑降到了最低。但是,當我問到綠蠻時,他的反應卻有點奇怪。”


    “怎麽個奇怪法?”因為擔心燕離的安危,蘇陌顏對這個案子十分關注,這時候聽說有了線索,急忙追問道。


    蕭夜華一字一字地道:“他說,他不知道。”


    “一丁點關於綠蠻的消息都沒有說?”蘇陌顏疑惑。


    蕭夜華點點頭:“所以我才覺得奇怪,同樣身為雲蘿公主的侍女,綠枝他就說了不少她對雲蘿公主的忠心,但綠蠻,他卻一個字都不提及。我猜,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說,他怕說出來就會成為破綻,這反而更說明綠蠻是整件案子的案件。”


    “有道理。”蘇陌顏點點頭,認同蕭夜華的結論。


    而且,說起來,整件事都是從這個叫綠蠻的侍女開始的,若非她主動給燕離和嵐玥公主斟茶,雲蘿公主不會發作;若非她向燕離求救,燕離也不會察覺到雲蘿公主的惡意,進而加以維護,以至於被冠上夜闖迎賓館,誤殺雲蘿公主的罪名……


    蕭夜華麵上笑容更盛:“我是因為鎮國侯的話才會猜到這個綠蠻有蹊蹺,但是我聽嵐玥公主說,當時事發後,你就說那個綠蠻不是好人。所以我想,關於綠蠻,陌顏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我隻是覺得,這個綠蠻和南明太子關係匪淺,而且心機深沉。”蘇陌顏說著,將那次撞破南明太子和雲蘿公主、以及在綠蠻身上聞到同樣的香味詳細說了一遍。


    “你是說,南明太子和雲蘿公主有私情?就算南疆禮法不如大華重,但就算在被稱為蠻荒之地的北狄,這種事情也是十分忌諱的。這樣說來,南明太子就不止想要用雲蘿公主換得曼陀國的利益,還想要殺人滅口了。”蕭夜華思索著道。


    蘇陌顏道:“我一直都是這麽認為的。”


    “但是,這跟綠蠻有什麽關係呢?鎮國侯為何要對綠蠻的事情諱莫如深?”這下蕭夜華也覺得有些淩亂,歎道,“隻可惜除了鎮國侯,大華沒有熟知曼陀國消息的人,派人去打聽也根本來不及,否則或許能夠有更多的線索。”


    蘇陌顏也知道這是問題所在,同樣歎了口氣。


    目光掠過蕭夜華手中的白玉佩,蘇陌顏忽然心中一動:“等等,有個地方或許能夠打聽到曼陀國的消息。”


    “哪裏?”蕭夜華立刻問道。


    “雲裳閣。”蘇陌顏思索著道,“我曾經去雲裳閣為太後挑選壽禮,曾經見過那裏有南疆的衣料首飾。所以,雲裳閣的商隊一定去過南疆,或許還去過曼陀國。商人最善於打聽消息,尤其是權貴的消息,也許能夠知道些什麽。”


    蕭夜華當機立斷:“我們這就去。”


    “等一下。”就在這時,嵐湫公主忽然走了出來,一同過來的,還是有躺在擔架上,仍然昏迷未醒的陸箴。


    “南陵王世子,有件事想要拜托你。請你將陸禦史帶走吧!”嵐湫公主的目光在陸箴略微透著蒼白的清秀麵容上不住地留戀,心中有著百般的不舍,但卻知道,必須要下這樣的決斷。


    她是那樣的愛慕著陸箴,渴望著和他能夠多接觸哪怕一秒,但接觸的時間越長,留戀越深,再拖延下去,隻怕會更加舍不得,會做出更加不理智的事情……原本就是不可能的,她也從來沒有希望能夠得到什麽,現在更應該當斷則斷,免得害人害己。


    趁現在自己還能夠下決心,先將他送走吧!


    蕭夜華代替陸箴接受了雲蘿公主的案子,讓他找到陸箴的下落最合理,而且以他在京城民眾之中的聲譽,也不會有人質疑。


    說著,嵐湫公主又向蘇陌顏道:“陌顏,他現在能夠移動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蘇陌顏神色複雜地看著她。


    嵐湫公主搖搖頭:“沒有可是,趁著現在他還在昏迷,什麽都不知道,請將他帶走吧!這兩日的事情,也請陌顏和南陵王世子為我保密,答應我不要告訴他事情的真相,嵐湫感激不盡。”說著福了福身,最後看了陸箴一眼,咬咬牙,狠下心轉身離開。


    “嵐湫公主。”蘇陌顏喊住了她,“你應該知道,陸大人不是那種人。”


    “正因為知道他不是那種人,我才不想讓他知道。我不想他因為感念我的救命之恩,跟我扯上關係,讓他聲名受損。”嵐湫公主搖搖頭,“他有他的抱負,有他的信念,有他哪怕犧牲性命都想要做的事情,但如果跟我扯上關係,這些全部會都會化為泡影!如果因為我而使他受到連累,我絕對無法原諒我自己!”


    有時候,她真的恨,為什麽遇見陸箴這麽晚?


    無論外麵的人怎麽辱罵她,她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汙穢,更不認為自己低人一等。但是在如同清風朗月的陸箴麵前,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名聲汙穢,配不上他。


    如果能夠提早六年,在她還是清白無瑕、尊貴榮寵的嵐湫公主時遇到他,該有多好?那樣的她,不會配不起陸箴,不會成為他的累贅,不會讓他因為她而蒙受汙名……


    但世間沒有如果,她和他,就像涇渭兩河,清濁分明,她隻能遙望著他,永遠無法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身邊,與他並肩!


    “陌顏,你要答應我,你不會告訴他!”嵐湫公主定定地凝視著蘇陌顏的眼睛,要求得到一個承諾。


    看著她堅決的神態,蘇陌顏歎了口氣:“我答應你。”


    出了公主府,蕭夜華派人將陸箴送回都察院,隻說在搜索燕離和綠蠻下落時,在一處廢棄舊屋找到了受傷昏迷的陸箴,將他這段時間的經曆遮掩過去。


    蘇陌顏默默地看著蕭夜華井井有條地安排,忽然道:“蕭夜華,你有沒有辦法幫一幫嵐湫公主?”聽完嵐湫公主的遭遇,她真的很同情這名不幸的女子,尤其她對陸箴的癡戀,那種寧願犧牲自己所有也要維護陸箴的心情,實在讓她很受觸動。


    她希望能夠改變嵐湫公主的處境,但她知道,她做不到。


    蕭夜華微微一怔,這是第一次,蘇陌顏不是在惱怒的情況下喊他的名字,也是第一次,蘇陌顏真正地向他提出請求,希望他能夠為她做到一件事,而不是像之前那樣的敷衍……“有一個詞語叫做積重難返,嵐湫公主現在就是這樣的情況,誰也沒有辦法改變,我也不行。”


    “是嗎?”蘇陌顏失望地歎了口氣,“是我唐突了。”


    她也知道那很難。


    見她的目光轉開,有些悵然地看向窗外,不知為何,蕭夜華的心中忽然湧起了一股難以描述的異樣感覺。他說不清楚那種感受,隻是下意識地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話到喉邊,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最後隻是輕輕地歎了口氣,同樣將目光投向了馬車外麵。


    不多一會兒,馬車已經到了雲裳閣。


    蘇陌顏已經恢複了素日的沉靜從容,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似的下了馬車,進入雲裳閣。蕭夜華在後麵看著,忽然間有些想念之前那個喊他的名字,看著他的眼睛的蘇陌顏,沒有偽裝出來的恭敬,沒有不加掩飾的惱怒厭憎,那麽平靜溫淡,那麽真實,那麽的……近。


    但隻有那一刻,現在,似乎又遙遠了起來,一如從前。


    忽然間,他有些後悔。


    但是理智告訴他,六年的謠傳,無數的以訛傳訛,嵐湫公主的名聲已經穢爛到了泥裏,誰都不願意沾染,甚至已經到了連提到嵐湫公主的名字都覺得會汙穢自己的名聲的地步。這種偏見,正如他所說的,積重難返。即便他是蕭夜華,即便京城有那麽多人愛慕崇敬著他,但也無法改變這種局麵。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他確實做不到。如果承諾了她,卻又做不到,那會更加糟糕。


    他知道,蘇陌顏必然也清楚這些,並沒有因此怪他。


    但這一刻,不知為何,他忽然希望,她能夠怪他。


    因為那種責怪,是親近的人才會有的遷怒,而現在這種理解,卻是陌生人之間的情分。


    深吸一口氣,收拾好了心情,蕭夜華也踏入了雲裳閣。


    看到蘇陌顏,雲裳閣的張掌櫃麵色微微一動,隨即便看到他身後的蕭夜華,立時又恢複了平靜,擺出了謙恭溫和的笑容,從容地迎了上去,恭敬地道:“蕭世子,蘇三小姐,您二位駕臨雲裳閣,真是令小店蓬蓽生輝。不知道想要要些什麽?”


    蕭夜華開門見山地道:“有些事情想要請教掌櫃,不知道你們是否有商隊派往南疆,尤其是曼陀國?”


    張掌櫃眼眸有了一瞬間的複雜,看了看旁邊的蘇陌顏,略加思索,笑道:“的確有,因為南疆的香料和一些衣料十分珍貴罕見,所以,偶爾也會派商隊過去。不過,南疆環境惡劣,毒蟲叢生,因此去的也不多。不知道蕭世子有什麽事嗎?”


    “關於曼陀國,你們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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