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串的話語中,任誰也能夠聽出女子話語中的冰寒冷冽,否則,話語豈會如此尖銳刻薄?周圍眾人,包括南陵王府的護衛,以及所謂的“刺客”都愣在原地,麵麵相覷。


    原本以為是場天衣無縫的英雄救美的戲碼,誰想到竟然瞬間被蘇三小姐看穿?


    但就算如此,蘇三小姐也不應該是這樣啊?


    刺客是假,世子受了重傷卻是真的。那個地方離心髒那麽近,一旦稍有疏忽,傷到心髒,或者內髒血管,會有性命之憂。雖然是安排好的戲碼,但甘冒這種風險,至少也能說明世子對蘇三小姐的重視。即便不是真的“舍身相救”,即便蘇三小姐未曾感動,也不應該是這種態度。


    冰冷,無情,甚至隱含恨意。


    見蕭夜華許久未答,蘇陌顏也沒有再追問。從前她想探究,是因為兩人的關係還算平和,隻要知道蕭夜華為什麽這麽做,有針對性地加以防備就夠了。但現在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等於已經撕破了臉,反正已經要成為敵對了,那些原因也就沒有那麽重要了。


    身後推開仍然保持著將她護在身下姿勢的蕭夜華,蘇陌顏起身,離開。


    直到她走出了一段距離,才有一名南陵王府的護衛嗬斥出聲:“喂,你怎麽能夠這樣?”


    世子身份尊貴,容貌秀逸,才智無雙,在帝王麵前榮寵無限……這樣近乎完美的世子,京城有多少名媛貴女為其癡迷,卻連靠近一步都不能夠!蘇陌顏不過是小小的蘇府之女,身份卑微,還毀了容,有哪一點能夠匹配那般尊貴的世子?世子肯對她垂青,已經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分,更不要說還為她花費這麽多的心思。


    如今世子為她受了重傷,她竟然這般絕情轉身就走,簡直不識好歹!


    “哦?那應該怎樣?”蘇陌顏駐足,雙眸冷漠如冰。


    觸到她漆黑的眼神,不知為何,護衛忍不住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


    從來沒有見過哪名女子的眼神能夠如此駭人,漆黑幽深,如同無邊蔓延的黑夜,看不到一絲光明。黑暗中,交織著無數的負麵情緒,絲絲戾氣在其中交織,縈繞,流轉,如同魔魅一般,似乎被她視線接觸到,便會感染那種情緒,攝人心神。


    被他的眼神所懾,護衛心神震顫,一時間忘了原本該說什麽,隻呆呆地立在原地。


    蘇陌顏也不再理會他,轉身離開。


    那雙有著漆黑漩渦的眼眸,同樣映射到了蕭夜華的眼睛裏。


    俊逸如仙的臉上是一直難以形容的表情。甚至連蕭夜華自己也無法確切地說清楚他如今的感受,隻是覺得先前那種恍惚的感覺似乎更加深刻,整顆心都似乎漂浮在雲中霧中,懵然找不到方向,空蕩蕩地沒有著落。


    琴、白衣、月華樓……


    他都曾經問過她,她卻都不曾給他答案,還以為她沒有猜到,卻不知,原來一切她早已看穿,隻是隱含不發罷了。


    所以說,這段時間和他的點點滴滴,不過是在敷衍他而已?


    忽然間,受傷的地方越來越疼痛難忍,不止傷口,痛意還蔓延到周圍,他不由得伸手捂住了胸口。


    “世子!”


    這時候,周圍眾人才反應過來,急忙圍簇上來,關切地詢問蕭夜華的情況。


    尤其是先前假裝刺客刺傷蕭夜華那人,心中更是忐忑不安。世子曾經精準地告訴過他位置,他也自覺沒有刺偏,但此刻世子麵色灰白,神情頹敗的模樣,怎麽看都像是受了重傷,不由得他不提心吊膽。難道說他之前那一劍,出了什麽差錯嗎?


    麵對眾人的詢問,若是往日,蕭夜華早就笑顏撫慰,安定人心了。


    然而現在,他腦海中一片空白,許久許久,都未曾再說一個字,隻是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思緒漸漸陷入了一陣混沌之中。


    蕭夜華的傷在心髒附近,傷勢不輕,需要請太醫。南陵王府的帖子一到太醫院,立刻就驚動了德明帝。


    得知蕭夜華被刺了一劍,差點傷及心髒的事情後,德明帝大驚失色,立刻擺駕南陵王府。


    南陵王世子愛白色,天下皆知,就連床幃也是用純白色的綢緞所製,曾經有人認為不吉,勸他換種顏色,但蕭夜華笑笑虛應著,過後仍然我行我素。床幃的白綢是最好的綢緞,泛著珍珠般柔和的光澤,往日看來雍容華貴,仙氣十足,越發襯得蕭夜華超逸脫俗,不染塵世煙火。


    但如今,蕭夜華閉目躺著,麵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在這一片白色床幃之間,仿佛玉石雕琢而成,依然完美,卻不見絲毫生氣。


    “居然會有這種事情?簡直豈有此理!”德明帝大發雷霆,“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刺南陵王世子,簡直膽大包天!來人,傳令燕宇和吳憲,命他們嚴加搜查,務必盡快找出印葉山的餘孽,屆時一個個千刀萬剮,以泄朕心頭之恨!”


    周圍眾人跪倒在地,大氣也不敢出。


    誰都知道皇上最是寵愛南陵王世子,如今南陵王世子遇刺,情形看起來極為不妙,難怪皇上會大怒。若是在這時候不識趣,哪裏觸怒了皇上,肯定會被當做出氣筒,下場淒慘無比。


    罵完刺客後,德明帝又罵起了南陵王府的護衛:“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平日裏高官厚祿地養著你們這些護衛,就是為了保護阿夜。結果刺客來襲,你們這些護衛安然無恙,阿夜卻身受重傷,你們對得起他平日裏待你們的厚恩嗎?這般護衛不利,要你們何用?”


    “皇上,此事與他們無關。”


    有些微弱的聲音從白色床幃之間傳來,卻是蕭夜華不知何時醒來,勉強撐起上半身,低聲道:“他們已經盡心盡力了,是臣太過托大,才會讓刺客有可乘之機,不關他們的事情。再說,這些年他們守在臣的身邊,盡心盡力,還請皇上不要責罰他們!”


    見他醒來,德明帝臉色稍緩:“既然阿夜為你們求情,朕不好拂逆他的意思,就不重罰你們了,各自革半年的俸祿,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謝皇上隆恩,謝世子求情之恩!”眾護衛們擦了把冷汗,隻是革半年的俸祿,這樣的懲罰可謂很輕了,而且,事情真相如何,世子心中自知,將來必定會補償他們,絕對不會讓他們吃虧的。


    “阿夜,你還好吧?”德明帝關切地問道。


    好嗎?蕭夜華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略帶苦澀。


    如果隻說身體的傷勢,正如陌顏所說,那個地方沒有內髒,也沒有血管,隻是皮肉傷,根本不會危及性命。而這點皮肉疼痛,對於慣常忍受痼疾發作時痛苦的蕭夜華來說,根本不算什麽。按理說,他現在應該算是好的,至少,糟糕不到哪裏去。


    隻是,他卻覺得現在不好,很不好。


    腦海中一片空白,心中一片空白,空洞,茫然,困惑,如同置身迷霧,不知何來,不知所往。


    見他神情異常,德明帝微微皺眉。


    他重用蕭夜華這些年,對他的性情也有所知。這個少年雖然年輕,但比任何人都沉穩自持,別說今天這樣的傷勢,就是比這再嚴重十倍的傷勢,再危急十倍的情形,他都是淡笑置之,冷靜如常。為何今天會這般失態?想必這其中另有其他緣由……


    “朕聽說,阿夜你遇刺的時候,蘇陌顏也在你的車上?”德明帝試探性地詢問道。


    聽到蘇陌顏的名字,蕭夜華眼眸中微微地閃爍起一絲光亮,隨即又慢慢地黯淡了下去。他點點頭,輕聲道:“是。”


    這麽簡短,不像是阿夜的風格。


    德明帝思索著,心中隱隱有了猜測,意有所指地道:“阿夜你一向謹慎仔細,怎麽會大意讓刺客傷了呢?聽說遇刺當時,蘇三小姐也在你的車裏,聽說她倒是沒有受傷,阿夜你反而傷了。看來這位蘇三小姐在阿夜心中分量不輕。”


    言下之意,暗指蕭夜華是為了保護蘇陌顏,才會受的傷。


    這本是蕭夜華原本安排那場戲碼的用意,但事情被陌顏看穿,還觸怒了她,再從別人口中聽到這些話,反而覺得諷刺。蕭夜華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搖搖頭道:“皇上誤會了。那些餘孽並不知道陌顏參與揭發隆興長公主謀逆,因此隻是衝臣來的,自然沒有傷及陌顏。”


    這番模樣,在德明帝看來,反而有點欲蓋彌彰。


    “朕又沒有說要責怪蘇三小姐,阿夜你何必這般急切?”德明帝帶著些調侃地意味道。得知蕭夜華傷勢看似嚴重,實則並不致命,德明帝也就放下了心,自然不會因此遷怒蘇陌顏。否則,那些南陵王府的護衛早就被重罰了,怎麽可能輕輕放過?


    蕭夜華神情略帶一絲苦澀:“臣說的是實話,臣的傷勢的確與陌顏無關。”


    見他這般堅持,德明帝猜到其中或許另有內情,但阿夜這次如此失態,與蘇陌顏有關是確然無疑的。既然是因蘇陌顏而起,想要解決,自然也要坐落在蘇陌顏身上。


    對德明帝來說,小小的蘇陌顏,根本不算什麽大事:“阿夜你一向沉穩有度,沒想到也有這麽沒出息的時候。既然惦記上了人家姑娘,就納進府來,省得你牽腸掛肚。雖然說她家世太低,本人更是毀了容顏,但秉性聰慧,進退得體,最重要的是阿夜你喜歡,這件事,朕就替你做主,賜婚她為你的側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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