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護國寺不同,相國寺一向淡泊超然,除了每代皇帝例行的冊封之外,從不介入權力紛爭,因而建立已經千年,卻是長盛不衰。寺內古柏森森,梵香縈繞,鍾鼓悠遠,給人一種寧靜清幽的感覺,心塵為之滌蕩一清。


    生長於此地的山茶花,並沒有特別名貴的品種,但是卻生長得格外繁盛,綠葉濃翠,花朵妍麗,浸染著佛門禪韻,姿態不俗,別有一股動人的靈秀之意。


    深冬時節,花木凋零,能夠遊玩的地方本就不多,以梅林石景而負盛名的護國寺又出了陶靜之事,眾人難免有幾分避諱,因此前來相國寺的香客就更多了。


    這正合蘇紹謙之意,一路上,在眾人麵前,對蘇陌顏關懷備至,極盡慈父之能事。


    如今他和陌顏的父女關係已經很難修補,就絕不能再在輿論上占據下風,隻要在眾人眼中,他仍舊是疼愛女兒如珍寶的父親,加上血緣關係的天然優勢,如果將來陌顏得了富貴前程,卻將他這個父親拋下,必定會被眾人譴責,聲名狼藉。


    人們隻會相信自己看到的,即便到時陌顏說出護國寺之事,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別人也隻會以為那是狡辯,是在往他這個父親頭上潑髒水。


    當初陌顏在京城初初打出的名聲,可是舍身救父的純孝女兒,如果她不想被眾人指責欺世盜名,無論心中有多痛恨他這個父親,也必須盡到做女兒的孝心。


    以陌顏的聰明,一定能夠看出這點,想必也不會做出玉石俱焚的愚蠢舉動吧!


    蘇紹謙想著,目光看向蘇陌顏沉靜如水的眼眸,心中更加篤定。


    看她的神情,定然早就看出了他的用意,卻並沒有拆穿,甚至偶爾還會加以配合,營造出父慈女孝的假相,引來不少目光,聽力所及,都是一片父慈女孝的讚歎之聲。


    冬日苦短,申末之末,已經是日暮之時,天色暗淡。


    在相國寺轉悠了一大圈,充分地表演了慈父的蘇紹謙,心滿意足地帶著蘇陌顏離開相國寺,準備返回蘇府。


    走到半路,蘇陌顏的神情忽然變得十分蒼白難看,急忙令眾人停下,下了馬車,在空氣清冷的林間大口大口地深呼吸著。


    蘇紹謙怎麽可能放過這個拉攏父女關係的機會,忙關切地問道:“陌顏,你怎麽了?”


    “或許是在相國寺轉得太久,有些疲憊,所以在馬車上感覺胃特別不舒服,想吐。”蘇陌顏揮揮手,神色仍然有些難看,但比起最初已經好了許多。


    蘇紹謙十分善解人意地道:“想必是馬車裏太悶,加上路上顛簸,你才會覺得難受。正好林中空氣清新,我們便在這裏休憩一會兒,等陌顏你好些了,再慢慢回府。”


    說著,又命隨行的丫鬟取來披風,小心地給蘇陌顏披上:“隻是如今寒冬時節,這林子又密,太陽照不進來,又在半山腰,氣溫太低,陌顏你還是小心些,免得凍著。”


    蘇陌顏看了看嶄新的披風,眉頭微皺,想要說些什麽。


    “陌顏不用擔心,雖然蘇府大不如前,但陌顏你是我的嫡女,無論如何也虧待不了你,一件小小的披風,怎麽能和陌顏你的身體相比?弄髒了就弄髒了,父親再給你買幾件新的。”蘇紹謙察覺到她的顧慮,大手一揮,豪氣地道。


    蘇陌顏沒有說話,但麵色微微緩和。


    就在這時,蘇陌顏本來已經好轉許多的臉色,忽然變得格外難看,將頭轉向林子深處,厲聲喝道:“什麽人?”


    “怎麽了?”蘇紹謙吃了一驚,急忙問道。


    蘇陌顏神色警戒,沉聲道:“有血腥味。”


    就在她說話的同時,蘇紹謙也聞到風中傳來的血腥味道,他畢竟是個文官,沒怎麽經曆過這些,心中難免害怕,急忙命家丁和護衛擋在身前,這才道:“誰在那裏?給我出來,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兩位不必驚慌,我並非歹人。”隨著一道溫和爾雅的聲音,一名男子一瘸一拐地從樹後現出身來,容色俊朗的臉上滿是安撫的笑意,“我隻是聽說相國寺的茶花不俗,特意前來遊玩,下山的時候貪看林景,不知不覺地迷了路,又遇到了野獸,被咬傷了,難以行走,並不是歹人。”


    男子一身青衣,年約二十來歲,容貌俊朗,身姿頎長,雖然形容狼狽,舉止之中卻隱隱帶著一股尊貴之氣。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蘇陌顏將男子打量一番,冷笑不已。


    俊朗男子眼眸中掠過一絲慌亂,隨即笑道:“在下所言句句屬實,小姐為何不信?”


    “深冬時節,野獸都已經冬眠,怎麽可能出來傷人?再說,野獸傷人用的是利爪獠牙,傷口應該是撕裂咬傷,參差不齊才對。但你的傷口整齊平滑,分明是被兵器所傷。寒冬臘月,隱身荒林,身上有著兵刃傷口,還滿口謊言,怎麽看都不是好人!”蘇陌顏冷聲道,眸光清冽如冰。


    似乎沒有想到蘇陌顏竟然如此敏銳,來人怔了怔,卻避而不答,反而頗有深意地道:“姑娘對傷口如此熟悉,難不成懂得醫術?在下傷得不輕,也不方便入城尋找大夫,如果姑娘能夠為我診治,來日必定厚報姑娘的大恩大德!”


    “如果你真不是歹人,為何不方便入城尋找大夫?”蘇陌顏敏銳地道。


    俊朗男子一滯,含糊道:“在下真的不是歹人,隻是有些難言之隱罷了,還請姑娘施加援手。”


    “你這般藏頭藏尾,不敢露麵,身份必定可疑,說不定是什麽朝廷欽犯,我若真為你診治,說不定將來還會被你連累。”蘇陌顏斷然道,轉頭往馬車上走去。


    陌顏已經將來人可疑之處一一道來,蘇紹謙當然不願意惹麻煩,更加不會多事。


    眼見蘇陌顏離開之意十分堅決,那男子似乎有些急了,掙紮著向前兩步,急聲道:“姑娘,如果你救了我,日後必有重報!”


    正如蘇陌顏所說,他身上的衣服有不少被利刃劃傷的痕跡,血跡斑斑,看上去十分嚇人。


    隨著他急促邁步的大動作,原本藏在衣衫下麵的一塊玉佩頓時從一處破洞中露了出來,還晃了幾晃,林間細碎的夕陽光芒照在上麵,折射出熒熒的光芒。


    正要轉身的蘇紹謙下意識地望過去,頓時目光凝定,神情猛地一變。


    那是一塊白玉佩,花紋隻是尋常的雲紋,隻是在右下角卻刻著一朵小小的花卉圖案,看上去十分普通,但是玉佩本身卻是上好的羊脂玉,花紋線條利落流暢,雕工精湛。


    更重要的是,蘇紹謙曾經見過這種玉佩,在隆興長公主趙秀華的身上。


    當時蘇錦玉曾經問過,為何隆興長公主會貼身佩戴著這麽一塊並不出眾的玉佩,隆興長公主告訴她說,這塊玉佩是皇室中人所特有的,玉佩上的圖案是趙氏數百年來的家族圖騰,唯有趙氏直係血裔才能擁有,是皇室子弟身份的象征。


    如果說這塊玉佩是皇室子弟身份的象征,而這名男子貼身佩戴這塊玉佩,那就意味著——他是皇室中人,是皇子!蘇紹謙心中猛地一震,腦子開始飛速旋轉。


    皇子之中,以三皇子和五皇子聲勢最為隆盛,三皇子趙銘熙賑災在外,不在京城,五皇子趙廷熙日前不知為何觸怒德明帝,嗬斥之後,禁足在自己的宮殿之中。


    而且這兩個人蘇紹謙都遙遙見過,雖然看不清麵容,但身形氣度都與眼前之人不太類似。


    大皇子迷戀佛法至深,據說已經出家,四皇子自幼雙目失明,與眼前之人都不相符。


    那麽,這個人難道是……太子趙瑾熙?!


    一時間,蘇紹謙被自己的猜想深深地震動了,心中浪潮滔天。


    但來人貼身佩戴著皇室中人特有的玉佩,年齡也相仿,再仔細看看,他的衣飾看似不起眼,但料子都極好,氣度之中也隱隱透著一股華貴之氣,絕非常人……蘇紹謙越看,心中便越發篤定來人的身份。


    一時之間,蘇紹謙的思緒開始飄遠。


    這位太子殿下從小便十分喜愛書籍,極得文臣稱讚,長大後更是立誌要編纂一本曠古絕今的文典大全,這才遠下江南,集聚江南才子文人,立誓要完成這個宏遠,為此已經兩三年不曾回京,以至於許多朝臣都快要忘了還有這麽一位太子殿下,目光都集中在三殿下和五殿下身上。


    而現在,本應該遠在江南編纂文集的太子殿下,為何會孤身出現在京城荒林之中,還受了傷,這是否意味著,這位太子殿下並不是如同眾人傳言之中的淡泊呢?


    會不會這些年來三殿下和五殿下的爭鬥並非沒有緣由,而這位太子殿下故意裝出一副淡泊無爭的模樣,實際上卻是坐收漁翁之利呢?


    再怎麽說,這可是從小就被冊封的太子殿下,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


    腦海之中千思萬緒,但實際上,得出這些結論不過轉瞬。常年在朝堂廝混的蘇紹謙最明白一個道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因此,隻是片刻便決定要抓住這個絕好的機會。


    如果這個人真的是太子殿下,如果他在他孤身一人身受重傷的時候施以援手,若是將來太子殿下能夠繼位,他想要起複便隻是小事一樁,甚至會因此步步高升,成為新帝心腹也說不定。


    想到這裏,蘇紹謙隻覺得熱血沸騰,卻勉強按捺著,露出了一副溫和的神情:“陌顏,等一等。這位公子看起來不像是壞人,或許真有什麽苦衷也說不定。”


    蘇陌顏有些狐疑地看了眼蘇紹謙,淡淡地道:“此人身份可疑。”


    “這世間之人,誰還沒有一些難言之隱呢?再說,陌顏你既然學了醫術,便應該懂得醫者父母心這個道理,怎麽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位公子深受苦痛,卻置之不理?如果他真的不是歹人,你我豈不是要抱憾?”蘇紹謙溫和地道,一派仁人君子的氣度,“你就幫他診治一下吧!”


    在蘇紹謙的堅持之下,蘇陌顏無奈,隻好上前,幫青衣男子診脈,查看傷勢。


    好在他身上斑斑血跡,看起來嚴重,實際上都隻是輕傷,隻是有些失血,行動不便罷了。蘇陌顏隨身帶有金瘡藥,命護衛給他敷上,很快便止住了血。


    一番治療之後,青衣男子的神色看起來好轉了許多,感激地道:“多謝姑娘相助!”


    “不用謝我,我本不想救你的!”蘇陌顏冷冷地道。


    青衣男子吃了個閉門羹,也不在意,轉而向蘇紹謙致謝:“多謝閣下相助,日後我定有厚報!”


    得到這四字承諾,蘇紹謙心中狂喜,麵上卻絲毫不露,關切地道:“雖然陌顏說公子傷勢不重,但畢竟受了傷,流了這許多血,行動也不方便,如果不介意的話,不如與我同乘,也好方便些。”


    “若是能夠如此就太好了,不過我並不入城,閣下隻要在山腳將我放下便可。”青衣男子鬆了口氣,又拱手道,“我本來還以為今晚要露宿荒林,說不定會遇到餓極了的野獸,正擔心呢,幸好遇到了閣下。不知道閣下尊姓大名,日後我也好報答。”


    蘇紹謙擺擺手:“公子嚴重了,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既然要裝好人,自然要裝到底,何況陌顏帶著麵紗,打扮特殊,他又幾次喊出她的名字,隻要太子殿下稍加打聽,自然能夠追查出他的身份。這般無心之恩,反而更容易被人看重。


    青衣男子果然露出了更為敬重的神色,也不多話,便隨著蘇紹謙上了第一輛馬車。


    到了山腳,青衣男子拱拱手,便灑然離去。


    但反而是他這樣的態度,令蘇紹謙更為確信,太子殿下必然是將這份大恩記在了心底,否則的話,臨別之際,怎麽也要客套幾句才對。


    馬車緩緩行駛,在天色將黑之際,終於到了城門口。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高大恢弘的城門口,居然列了四隊荷戟執戈,神色嚴肅的士兵,目光在進出城門的行人身上四處巡梭,對每個進出城門的人嚴加核對審查,戒備森嚴,氣氛十分緊張。


    蘇紹謙心中一凜,知道京城一定有大事發生,才會如此戒嚴。


    不過好在當他報出蘇府的名號時,檢查的校尉目光在蘇陌顏所在的馬車上掃了一眼,神色微緩,顯然是知道蘇陌顏和眾位貴人的關係,不敢冒犯,再加上他們是進城而非出城,便也沒有太過嚴密地搜查,揮揮手,便命令手下放行。


    不止城門口,京城之中也是一番戒備森嚴的情形,不時有身著盔甲,手持長槍的成隊士兵來回巡邏搜查,更向眾人示令,從今天京城開始實行宵禁,酉時之後不允許任何人上街,違令者可當場斬殺。


    身為朝廷官員,蘇紹謙自然清楚,若非格外緊急的情況,朝廷絕不會貿貿然下令宵禁,如今既然實行宵禁,就意味著事態之嚴重,已經超乎他的預料。


    京城之中,到底出了什麽大事?


    尤其是,這件事是否與他之前救下的,佩戴皇室玉佩的男子有關?蘇紹謙惴惴不安地想著,心不由得提了起來。


    從城門口到蘇府,還有不短的距離,一路上蘇府的馬車已經遭遇了不下五次的攔截和搜查。


    蘇紹謙心中越來越忐忑,終於在第六次被攔截,且看到領頭的校尉是認識的人之後,咬咬牙,小聲問道:“淩校尉,這京城之中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情?怎麽突然又是巡查又是宵禁的?”


    這個校尉叫做淩振,也是一名地方世家大族的子弟,以前曾經為了族兄的事情,托蘇紹謙辦過些事情,兩人也算有些交情。何況……


    淩振看了看跟在蘇紹謙後麵的馬車,這位蘇三小姐和南陵王世子、左相獨子乃至忠勤後世子似乎都有些交情,若是能夠示好,說不定日後會有用處。何況今日戒嚴之事,知情的人甚多,用不了幾日也會慢慢傳開,他何不提前做個好人?


    於是,淩振便道:“說起來,這件事和之前鬧得沸沸揚揚的隆興長公主謀逆一案還有些牽連。”


    與隆興長公主謀逆一案有牽連?


    蘇紹謙心中頓時升起了濃濃的不祥預感:“淩校尉,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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