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堂之中經過一番激烈的角逐,趙廷熙終於力挫群臣,贏得了南下平定恭王之亂的聖旨。一路率大軍南下,駿馬之上,他一身戎裝,玄黑大氅,顧盼雄姿,氣勢非凡。尤其,當他想到離京時,三皇子趙銘熙那一係人的表情,嘴角的笑意更深,可謂誌得意滿。


    他和趙銘熙明爭暗鬥了這些年,局麵一直僵持不下,這次平定恭王叛亂是個絕好的機會,如果能夠立下滔天功勞,還能夠趁機光明正大地與地方駐軍聯係,拉攏那些實力武將,增加競爭皇位的籌碼。


    應該說趙銘熙氣運不好,竟然在此之前被派去甘州賑災,首腦不在京城,那些從眾羽翼又怎麽能夠爭得過他?終於還是被他搶到了這個機會!


    或許這就是天命,天意歸他。


    所以,這次平定恭王叛亂,不但要穩妥,還要勢如破竹,所向披靡,彰顯朝廷氣勢,以及他趙廷熙的才幹,讓德明帝和滿朝文武看清楚,究竟誰才是未來大華帝王的最佳人選,讓趙銘熙再也無法與他相抗衡。


    為此,趙廷熙並未急於奔赴南州,而是先到附近州府,以手中聖旨和虎符,調動地方駐軍,集合大軍後,再浩浩蕩蕩地前往南州。


    隻是,當他來到臨州調遣駐軍時,卻被告知臨州駐軍統領鄭必凱已經在之前察覺到南州的異動,搶先一步前往南州,以防突變。


    聞言,趙廷熙的神色立刻就冷了下來,雖然說臨州有監察恭王封地動向的職責,但遇事不先向朝廷稟告,反而私自行動,顯然是想要搶功勞!這等急功近利,不知好歹之輩,必須要嚴懲,讓他知道什麽事情該做,什麽事情不該做。


    然而就在趙廷熙抱著給鄭必凱下馬威的心情,氣勢洶洶地闖入南州城外的山林,卻在帥帳之中發現了一個更加出乎意料的人。


    “太……太子殿下?!”趙廷熙怔楞了一會兒,才從腦海中找出隱約的影像,辨認出了來人的身份。


    不能怪他,實在是這位太子殿下太安靜太默默無聞了,以前在京城時就醉心文史,沒有德明帝的詔令,絕不插手朝政,後來幹脆請旨跑到江南修書,連著幾年連京城都沒回,隻有逢年過節按時上折子送禮,卻又都沒什麽出奇的,很容易就湮滅在一堆奇珍異寶之中,絲毫也引不起德明帝的關注。


    因此,即便他是名正言順的太子殿下,也早就被人遺忘,就連朝堂眾臣之中,也隻知道三殿下和五殿下,都忘記遠在江南的太子殿下。


    趙瑾熙與德明帝容貌相似,卻溫和無害得多,拱手溫然一笑:“許久不見,五皇弟風姿越發出眾了。”


    “太子殿下謬讚了。”這位二皇兄突然出現在南州,還在臨州駐軍的帥帳之中,趙廷熙警惕之心大起,也不多加寒暄,皮笑肉不笑地道,“皇兄怎麽會在這裏?難不成找孤本找才子修書,修到了臨州駐軍的帥帳中來了嗎?”


    顯而易見的嘲諷,趙瑾熙卻似乎完全沒有聽出其中的意味,笑得謙和:“五皇弟這次可猜錯了。”


    “哦?那太子殿下所為何來?”趙廷熙聲音變冷。


    趙瑾熙笑得有些靦腆:“我原本倒是在臨州找一本孤本的,誰知道臨州的駐軍統領說是南州的兵將調動有些異常,他身負監督之職,不敢怠慢,但這種大事,又不敢擅專,就想找我當個見證。我原本不想摻和這事,但他說要是我來,就送我一幅前朝雲大師的書法真跡,我就來了。”


    果然是為了南州之事前來的!


    “皇兄你也太糊塗了,怎麽能夠為了一幅真跡就將自己置身於如此危險的境地?”趙廷熙看似痛心疾首實則冷冽地道,“這種情況下,你應該要先給父皇請折子,等候父皇詔令,怎麽能夠私自調動地方駐軍呢?”


    想要跟他搶功勞?先把私調地方駐軍這個大罪給洗清了再說吧!


    為了一幅書法真跡而來?這種荒謬的借口,他怎麽可能相信?


    趙瑾熙急忙解釋:“五皇弟誤會了,我早在二十天前就寫了折子,派人加急送往京城,現在應該到了京城。或許是因為五皇弟已經離開京城,所以不知道。我自幼熟讀文史,怎麽可能做出這種違逆君父之事呢?”


    真是舌燦蓮花,竟然將自己摘得幹幹淨淨!看來這位太子殿下可不像他原本想象的那般無能呢!


    趙廷熙假意釋然:“原來如此!不過如今恭王謀逆一事已經罪證確鑿,父皇授旨命我平叛。既然現在我來到了南州,就不勞皇兄費心了,此處一切由我接管便是!”


    他奉皇命平叛,準許調動地方駐軍,不管趙瑾熙打的什麽主意,都別想得逞。


    趙瑾熙倒絲毫也沒有著惱,反而像是鬆了一口氣:“這樣就太好了,我沒經曆過這種事情,本來還擔心會出差錯,既然五皇弟是奉聖旨而來,那我就放心了。”


    “哦?是嗎?”趙廷熙似笑非笑地道,“皇兄既然已經在此地駐紮許久,想必已經得到了許多消息,正好告訴我,等到我平定恭王叛亂,必定會在父皇麵前為皇兄請功。”這就是明目張膽地要接收趙瑾熙和鄭必凱之前的成果來了。


    營帳之中,除了鄭必凱外,其餘臨州偏將都露出了不忿的神色。


    趙瑾熙卻是渾不在意:“那是自然。正好,之前我們想辦法,派人潛入南州城,接觸到了董刺史,從他手中拿到了南州的布防圖,以及原南州駐軍統領對南州城防守的分析。有了這些消息,想要攻下南州城並不難,更不要說五皇弟還率了大軍前來。”


    說著,將蘇陌顏送出來的布防圖,以及丘邵安的書信全部都取了出來。


    這些年來,趙廷熙著意結交武將,對於布防圖之類的東西自然不陌生,隻大略翻看了一下,便知道這些情報的重要性,心中不由得有些狐疑:“皇兄拿到這些情報有多久了?”


    “大約有五六天。而且這些天我們在南州城的眼線也傳遞了不少消息出來,很清楚地能夠知道究竟有誰投靠了恭王,有誰是忠心朝廷,卻被恭王迫害,或者監禁起來的。”趙瑾熙好不介意地將所得情報全部拿了出來。


    趙廷熙心中越發捉摸不透這位皇兄的想法,疑惑不定。


    按理說,有了這些情報,即便隻有臨州駐軍,想要攻下南州城也不是不可能。若是這位皇兄和臨州駐軍統領想要搶功,大可以在他來到南州之前動手,這樣一來,平定恭王叛亂的功勞大部分都會落在他們身上。為什麽趙瑾熙和鄭必凱卻沒有動手?


    “既然有這麽詳盡的情報,皇兄和鄭將軍為何不動手?”趙廷熙左思右想,卻無論如何都想不通。


    趙瑾熙失笑:“剛才五皇弟還提醒我呢,怎麽這會兒自己倒忘了?沒有父皇的詔令,怎麽敢擅起兵禍?”


    正常情況下自然是不能,但是,眼下卻不是正常情況!謀逆,這是父皇最為忌憚,最痛恨的行為,就算趙瑾熙和鄭必凱真的擅自調動駐軍,但隻要能夠順利平定恭王叛亂,父皇絕對不會計較,反而會大加讚賞的。


    趙廷熙搖搖頭,看來他之前高估這位皇兄了,這顯然是讀書多了讀傻了,以至於整個人都變成了迂腐古板的書呆子,一點都不知道變通。這樣的人,就算有太子之名,也不足為懼。


    “皇兄說得是,難怪父皇一直讚賞皇兄,說你忠孝明義!”雖然心中不屑,趙廷熙嘴上卻是不吝讚賞。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名士兵急匆匆地跑過來,稟告道:“太子殿下,五殿下,各位將軍,不好了,南州城突然關閉了城門,城牆上的駐軍也突然增加!”


    “怎麽會這樣?”趙瑾熙有些急躁地問道。


    鄭必凱看了眼趙廷熙,眼眸中飛快地閃過了一絲不屑:“五殿下率大軍前來,聲勢浩大,想必是恭王的人察覺到了什麽,有了防備,所以才會封鎖城門,準備迎戰吧!”


    “原本我還想著,有詳盡的情報,有五皇弟帶來的大軍,隻要出其不意,必然能夠迅速攻克南州城。但如今恭王有了防備,封鎖城門,增加城牆駐軍,就隻能硬碰硬了,這樣一來就麻煩了。”趙瑾熙忍不住埋怨道,“五皇弟你怎麽不收斂點行跡呢?”


    趙廷熙傲然道:“就算恭王有了防備又如何?就算南州城駐軍盡數落於恭王之手,也不到我所率領的大軍十分之一,根本不可能與我為敵!”


    眼下的情形更好,他能夠打一場漂漂亮亮的硬仗,充分彰顯自己的軍事才華。


    “話雖如此,但這樣一來,我方將士的傷亡勢必會增加許多,更加會禍延南州城的百姓!”趙瑾熙歎息道。


    趙廷熙冷哼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皇兄也太婦人之仁!”


    他隻顧著鄙視趙瑾熙,卻沒有發現,這句話出口後,營帳內的十數位將領,有大半的神色都悄悄地變了。


    打仗會有傷亡,這是不可避免的,甚至,連這些將領自身都做好了隨時可能會犧牲在戰場上的準備。但是,無可奈何的傷亡,跟原本可以避免,卻因為某個皇子想要彰顯威風,聲勢浩大驚動敵人而增加的傷亡,卻是不能同日而語的。


    畢竟,他們手底下的兵將都是千辛萬苦帶出來的,能夠少死一些,誰願意多死些不成?


    唯獨幾個想要攀附趙廷熙的將領聞言連聲稱讚:“五殿下果然氣勢非凡!”


    趙廷熙笑得禮賢下士,神態之中的倨傲卻表露無疑:“既然皇兄害怕會有傷亡,就留在營帳之中吧?等到我率軍攻破南州城,再來請皇兄一道入城。”說著,一揮手,帶著之前宣召到自己身邊的將領,氣勢如虹地朝著南州城而去。


    營帳中,鄭必凱和手下的幾名偏將臉色都十分難看,趙廷熙這樣將他們排斥在外,分明是公報私仇,害怕給他們立功的機會。


    “太子殿下……”鄭必凱忍不住開口問道。


    趙瑾熙揮揮手,微笑道:“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明明早就得到了南州城的情報,卻遲遲不動手,以至於如今趙廷熙趕來搶功勞?”


    “卑職不敢。”鄭必凱話語說得有些勉強,原本十拿九穩的大功,如今卻被別人搶走,說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趙瑾熙搖搖頭,輕聲道:“鄭將軍,還有其餘幾位將軍,你們未免把這件事看得太簡單了。依我看,南州城之事,絕對沒有這麽輕易就能夠了解,五皇弟這次就算攻下南州城,平定了恭王之亂,也很難說究竟是滔天功勞,還是飛來的橫禍?”


    說著,幽幽地歎了口氣,神色十分憂慮。


    “太子殿下這話怎麽說?”鄭必凱知道太子絕對妄言之人,既然這樣說,必然有所根據。


    趙瑾熙輕聲道:“這幾天南州城的情報陸陸續續傳來,你看著,難道就沒有察覺到什麽蹊蹺嗎?”


    “南州城的情報……”鄭必凱有些不解地想著,這段時間,太子殿下一直在搜集南州城的情報,不止這一個月的,連之前的也想要查看。好在有董臨塘這個刺史在,許多事情都要經他的手,想要得到消息並不難。但是,那些戶籍賦稅商戶的情報十分平常,能夠有什麽蹊蹺?


    忽然間,鄭必凱像是想到了什麽,神色大變:“太子殿下,難道說——”


    “慎言!”趙瑾熙抬手打斷了他的話語,鄭重地道,“所以,這個功勞,我不打算跟五皇弟搶,你們也不要犯糊塗!”


    “是,太子殿下!”鄭必凱被自己的猜想嚇出了一身冷汗,如果真是這樣,那南州城的事情的確遠不如表麵看起來的那麽簡單,根本就是一潭渾水,深淺莫測!一時之間,他決定要徹底將太子殿下的命令貫徹下去,絕對不能夠有絲毫懈怠。


    立功的機會將來還有的是,但若是卷入了不該卷入的漩渦,卻是會粉身碎骨,甚至連累家人的!


    ※※※


    “恭王趙長壽聽詔:汝乃朕親弟,朕視為手足,汝卻辜負聖恩,勾結隆興長公主趙秀華,意圖謀逆,證據確鑿,罪在不赦,故褫奪恭王廢號,貶為庶人,聽宣之日,當束手就縛,隨五皇子趙廷熙回京請罪,朕念在同胞之情,可酌情從輕處置,欽此!”


    清朗響亮的宣詔聲遙遙傳來,南州城內一片混亂。


    五皇子趙廷熙率大軍前來,一路張揚,自然有消息靈通的商旅得知,但卻怎麽都沒有想到,他竟是衝南州而來。早在大軍臨城之事,南州城就有些混亂,議論紛紛,等到南州城門關閉,不許任何人進出時,任是再遲鈍的人也察覺到了危機。


    恐懼,不安,在趙廷熙郎朗的宣召聲中達到了頂峰。


    謀逆!居然是謀逆!


    無論年紀大小,幾乎所有人都知道謀逆是何等大罪,更有些上了年紀有見識的人,想到十五年前禹王叛亂時封地的血流成河,更是不寒而栗。


    一時間,南州城內人心惶惶。


    就在刺史府中的蘇陌顏等人也沒有想到,得到了詳盡情報的趙瑾熙竟然並沒有立刻動手,最先圍攻南州城的竟然會是朝廷派來的欽差,五殿下趙廷熙。


    但無論如何,如今恭王和朝廷已經徹底撕破了臉,那麽董臨塘這些不肯投向恭王的朝廷官員已經完全失去了利用價值,反而是用來祭旗舉事的最佳人選。從這一刻起,刺史府中可謂危機四伏,隨時都可能遭受滅頂之災。


    好在南州城這一亂,恭王的全部心神都在趙廷熙身上,一時半會兒應該還顧不到這邊。


    這幾天蘇陌顏早就做好了準備,迅速用之前就準備好的各種藥物,配合地形,或迷昏,或毒倒刺史府中的恭王護衛,然後,趁著謀逆消息傳來,城內動蕩的時機,和韓舒玄以及董府的人分批混入了街上混亂的人群之中,避往外城偏僻之處。


    約莫半個時辰後,蘇陌顏、韓舒玄、董元茹和董臨塘四人在外城一處無人居住的空房之中,眼神交匯,都微微地鬆了口氣。


    這棟空房應該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別院,平時都沒有人居住,是蘇陌顏這幾天在城中亂轉事勘察好的藏身之地。


    “終於逃出來了!”董元茹嬌喘籲籲,她雖然不是被嬌慣得不知世事的千金小姐,但這段時間的經曆對她而來,還是太過驚心動魄,如今終於逃出了一條生路,難免有些感慨。


    蘇陌顏安慰她道:“別擔心,我們離開刺史府,就暫時安全了,接下來隻要等朝廷的人攻破南州城,事情就徹底結束了。”


    “還好有趙神醫你在,不然憑我們這些病弱婦孺,想要逃出來真是難上加難!”董元茹感激地道。


    蘇陌顏笑笑,卻並沒有說話。


    這次出逃能夠如此順利,卻並非全然是她的功勞,而是有冥焰的暗中幫助,否則即便她毒術和針術再高明,也不可能在絲毫也不驚動別人的情況下,順利從刺史府逃脫。


    接下來,就像她所說的,隻要等朝廷的人攻破南州城,事情就徹底結束了。


    而這個時間,遠比蘇陌顏預料得要短得多。


    在趙廷熙和大軍的圍攻下,南州城僅僅堅持了半天便宣告城破,並非趙廷熙多麽英明神武,勢不可擋,而是南州城的內亂遠遠出乎眾人預料。


    南州的兵力本就遠遜於其他州府,恭王能夠掌控的更加少,而且,恭王謀逆一事十分隱秘,除了韓嘉和一些心腹將領之外,其餘人並不知道,尤其是底層的士兵。不要說丘邵安所掌管的那部分兵將,就連韓嘉手底下的兵,許多也並不知道自己的上級在策劃謀逆。


    因此,趙廷熙的宣召,就像是在沸騰的鍋底又加了一把火,使得南州城徹底炸了。


    加上不知是誰將丘邵安被殺的消息傳開,一時間丘邵安的親信將領都亂了,紛紛聚集起來,圍攏著恭王府和韓嘉的府邸,要求二人給個說法。


    甚至就連韓嘉手底下的兵,也有不少暴動起來,畢竟謀逆的下場,是個人都知道,而恭王和韓嘉在南州城的威望連刺史董臨塘都不如,無緣無故的,誰願意卷進這掉腦袋的渾水之中?尤其,這種渾水還有可能會罪及九族。更別說如今朝廷大軍壓境,兵力懸殊之下,謀逆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性。


    而城內的百姓也被謀逆這件事震得失去了理智,擔心會被劃入謀逆同黨之中,因而不惜代價地想要闖出南州城。


    在這種情形之下,恭王根本無法控製事態發展,隻短短半天,南州城的北城門便被恐慌茫然的士兵打開,迎接朝廷大軍。


    兩個時辰後,大部分的南州城駐軍便棄械投降,隻剩下恭王府周圍的三千精兵仍舊負隅頑抗,其餘地方,都已經被趙廷熙迅速接管。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單憑這三千精兵,恭王根本翻不出任何浪花,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趙瑾熙一身華服,趙廷熙一身戎裝,並排而行。


    按照禮儀,趙瑾熙身為太子,身份更為尊貴,趙廷熙應該要落半個馬身以示恭敬,但趙廷熙卻恍若忘記了一般,與趙瑾熙並排而行,言笑晏晏,顯然不怎麽將這位太子皇兄放在眼裏。而趙瑾熙似乎也不在意,同樣笑語溫和,看起來倒是一副兄弟相親相愛的模樣。


    前方的士兵迅速為兩人讓開通道,很快,兩人便來到了恭王府前。


    是夜,無星,無月,隻有寒風呼嘯。


    敵對的雙方都舉著火把,熊熊的火焰在寒風中發出嗶啵嗶啵的聲音,將整個恭王府周圍照得恍若白晝。


    趙瑾熙縱馬向前一步,提高聲音道:“恭王叔,事到如今,無論你想要做什麽,都已經不可為了。既然如此,又何必這樣頑抗,徒增不必要的傷亡呢?你姓趙,是我的王叔,是父皇的兄弟,我們是一家人,有什麽事情不能一家人坐下來說,非要骨肉相殘,弄得你死我活,讓天下人看笑話呢?”


    他這番話說得十分誠懇,不止四周的士兵,就連站在高樓之上的恭王都忍不住有了些許動容。


    但動容過後,便是更深的憤怒。


    “瑾熙侄兒,你是個厚道人,我相信你這番話是真心的,但是,如今是趙長軒他要將我往死路上逼!虧我還是他的同胞親兄弟,沒想到他還是對我下了這樣的毒手!”恭王的聲音之中滿是悲憤,懊悔,痛苦和不甘。


    趙廷熙怒聲嗬斥道:“分明是你勾結隆興長公主謀逆,罪在不赦,居然還敢惡人先告狀,指責父皇?”


    “勾結隆興長公主?謀逆?哈哈哈哈哈——”恭王像是聽到什麽特別好笑的笑話,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我的封號是恭,是母後親為我擇定的。知道這個恭是什麽意思嗎?兄友弟恭,母後要我謹記君臣之別,兄弟之情,不許妄生他念,我趙長壽,做到了!對那個狗屁皇位,我趙長壽連半點心思都沒有!”


    此言一出,不止趙瑾熙兄弟,四周的士兵也一並愣住了。


    他們前來,就是為了平定恭王叛亂,但是恭王卻說,他對皇位沒有絲毫念想,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恭王叔,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趙瑾熙的問話幾乎問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趙廷熙不屑地道:“太子殿下,這個罪人明顯在胡說八道,這樣的鬼話你也相信?別的不說,他設計南州駐軍統領,逼死邱將軍,搶奪兵權,圍困刺史府和其餘官員府邸,與朝廷大軍為敵,這些都是罪證確鑿的,不容他抵賴。”


    “我趙長壽窩囊了一輩子,但現在,我要做一回漢子。沒錯,趙廷熙,你說的這些我都做了,我認!可是——”恭王滿臉憤怒,言辭鏗鏘,“在此之前,分明是趙長軒他栽贓陷害,為了除掉我這個兄弟,故意將謀逆罪名冠到我的頭上,想要置我於死地!”


    趙廷熙怒聲嗬斥:“你這是胡說八道!”


    “胡說八道?”恭王反問道,“我跟趙秀華從無聯係,憑什麽她謀逆的事情要算到我的頭上?就憑那幾封莫名其妙的書信?這些年來,我恭王府的封地歲供年年增加,王府護衛卻是年年縮減,我還把唯一的兒子送到京城當人質,堂堂天潢貴胄,皇室血脈,跟個縮頭烏龜似的不敢跟任何人來往……我說過什麽了嗎?還不是該怎麽來,就怎麽受,連個屁都不敢放?”


    急怒攻心之下,恭王根本顧不得所謂的皇室風度,連粗話都冒了出來。


    周圍士兵聽得又是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表情都有些扭曲。


    趙廷熙覺得恭王這些話十分掉身價,連帶他這個皇子都有些麵目無光,不由得喝道:“你說話斯文些!”


    “斯文你妹啊!老子都要死的人了,還管什麽斯文不斯文?”恭王張嘴就把他噴了回來,“董臨塘那龜孫子把封地的收入查得跟什麽似的,我連根老鼠毛都私藏不了;王府護衛都登陸在冊,二百來人來個土匪都幹不過;老子窩在南州窩了幾十年,除了我那個妻弟韓嘉,連個故交好友都沒有,京城就更別說了!沒錢,沒兵,沒人,老子拿什麽謀逆?”


    這番話雖然仍舊粗話連篇,但是從趙瑾熙到鄭必凱,再到底下的偏將們,卻沒有一個人笑得出來。


    “別以為我在說謊替自己開脫,你們就看看這南州城,就算我逼死了丘邵安,拿到了虎符,可他娘的底下的士兵能聽我的嗎?讓他們守個城門還能幹,一聽說跟謀逆有關,不到半天就給老子開了城門投降,說到頭,老子能調動的就隻有王府的護衛,跟現在這三千精兵,有老子這麽窩囊的謀逆主謀嗎?”


    這一下,就連底下的士兵都笑不出來了。


    他們別的或許不懂,但都是久經廝殺的人,剛才那一仗中,南州城內的士兵究竟是抱著怎麽一種心態在廝殺,又為何會那般快投降,一點都不想打定主意要謀逆,拚死殺出富貴的感覺。


    難道說真如恭王所說,他其實並沒有參與隆興長公主的謀逆?


    “恭王叔,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你隨我進京,我們去父皇麵前說清楚,還你一個清白,好不好?”趙瑾熙眉頭緊蹙,語調溫和地勸說道。


    恭王冷笑:“誤會?什麽誤會?告訴你,什麽誤會都沒有!這種事情,他趙長軒不是第一次幹了!當年所謂的禹王兄謀逆,別人不知道內情,難道我還不知道嗎?什麽謀逆?不就是他趙長軒害怕禹王兄人望超過他,會威脅到他的皇位,所以弄出來的栽贓嫁禍?還搭上了隆安妹妹的一條性命!”


    “恭王叔慎言!”趙瑾熙麵色劇變。


    畢竟,這番話直指德明帝,言語之中所揭露的真相,實在太過駭人。


    “我都要死的人了,還慎什麽言?”恭王冷笑連連,“他趙長軒為了那個皇位做的缺德事還少嗎?我那些個皇兄,什麽謀逆,什麽被暗殺,什麽病逝,別以為天下人都是蠢貨,就這麽被他糊弄過去。說不定,連隆興謀逆的事情是真是假還兩說呢!如今又來栽贓陷害我!”


    趙廷熙怒氣衝衝:“你不要胡說八道,汙蔑我父皇。如果你真的沒有謀逆,為什麽不敢光明正大地和父皇對質?為什麽要暗害丘邵安,強奪南州兵權,控製董刺史等人,與朝廷為敵?”


    “對質?對你娘的質!”恭王跳腳,“他趙長軒能給我辯白的機會?不早就安排好了各種證據,證明我謀逆了嗎?到時候無論老子認不認,都是一句罪證確鑿,就跟現在似的,老子空口白牙,能給自己辯白些什麽?徒然丟醜現行,給趙長軒看笑話罷了!”


    “恭王叔,公道自在人心,你沒有試過,怎知不能在父皇麵前辯白?別的不說,你不應該引得南州兵禍再起,生靈塗炭。看看這些枉死的百姓,都是你封地的子民,難道恭王叔就沒有絲毫愧疚憐憫之意?”趙瑾熙責問道,言語之中的仁德恩厚,令人為之動容。


    恭王頓了頓,聲音中帶了些許愧疚:“我知道自己什麽料,就算南州城的兵力都被我得到,我也幹不過趙長軒。我這樣做,就是為了此刻,讓我能夠在眾目睽睽之下,為我自己說句公道話,而不是被趙長軒押解進京,連死都傳不出一句話,更別說給自己討個公道!”


    這番話,粗豪之中,帶了幾分窮途末路的蒼涼,令聽到的人不由得心為之一顫。


    “再說,憑什麽呀?我為了表示臣服,把我唯一的兒子送到京城做質子,可是他趙長軒做了什麽?他殺了我唯一的兒子,然後在他懷中塞了幾封信,栽贓陷害我。他做得這麽絕,難道我趙長壽就應該認慫,任由得他這麽欺負?”想到喪命的獨子,恭王心如刀絞,連聲音之中都帶了幾分哽咽。


    趙瑾熙一怔,轉頭看向趙廷熙:“恭王世子死了嗎?”


    “……”趙廷熙猶豫了下,道,“是他先私自離府,父皇才會下令抓捕他。不過,在手底下的人都死完了之後,他大概覺得走投無路,所以自殺了。但是,從他身上,的確搜出了恭王和隆興長公主謀逆有關的證據。”


    越說到最後,趙廷熙的聲音就越小,原本他是覺得恭王謀逆罪證確鑿,但被恭王這麽一番話說下來,他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兒的地方。


    “私自離府你妹!自殺你妹!如果那個孩子真跟趙秀華謀逆有關,為什麽趙秀華剛被抓他不跑,卻在趙秀華死了之後才跑?既然能夠離開恭王府,為什麽不回南州,反而一直留在京城等著被人抓?既然將那些與趙秀華來往的信件都燒了,為什麽身上還要留下幾封,好坐實他老子我謀逆的罪行?”恭王言語句句如刀,令人難以辯駁。


    這下就連趙廷熙都說不出話來。


    “我說了,我會說這些話,就沒打算能或者走出南州城。但無論如何,我姓趙,是趙氏子孫,就算窩囊了一輩子,死也要像個漢子,我不想跟定王兄一樣,死在所謂的北狄暗殺之下,也不想跟禹王兄一樣,所在莫名其妙的謀逆之中。我趙長壽,要死得清楚明白!”


    恭王說著,抬眼看了看遠處的趙瑾熙和趙廷熙,眼眸之中閃爍著惡意的笑。


    “瑾熙侄兒,廷熙侄兒,趙長軒那個人是絕對不會容許任何威脅到他皇位的可能性的,連我這麽一個不爭的兄弟他都不肯放過,你們這些已經成年的兒子,你們猜猜,他能不能容得下你們?”


    恭王抬高了聲音,一字一字地道:“我的今天,就是你們的明天!這是我這個做叔叔的,對你們這兩個侄兒最後的忠告。”


    說著,手中長劍猛地向小腹刺去,血花噴濺,然後整個人從高樓之上掉了下來,砰的一聲,衰落在地上。


    誰也沒有想到,所謂的恭王謀逆,南州平亂,會以這樣的結果告終。


    但是,恭王的死,並不代表整件事已經落幕,相反,他臨死前的那番話,清清楚楚地傳進了在場數萬人的耳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明明四周有上萬人數,卻是一片寂靜,隻聽到寒風呼嘯,火把劈裏啪啦燃燒的聲音。


    夜,越來越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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