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雲把電筒關掉,立在原地,看著他,也並不說話。


    十月的蟬鳴已經很少了,晚風吹過,撩起她耳邊的頭發。


    梁禾的麵容,在昏暗的燈光下,立體又模糊。


    秋雲覺得,兩個人在拉鋸,誰先說話,誰就破功。


    終於,梁禾遠遠說道:“跟我走。”


    然後他也不管秋雲是否跟上,徑直轉身走去。


    秋雲瞧著他的背影,漫不經心地笑了。


    倆人一前一後地走著,隔了兩三個步子,秋雲的手電照著前麵的路,到路燈明亮的校園主路時,她把手電滅了。梁禾說完那句話後就一直沒有回頭,好像毫不在乎秋雲是否跟上,或者是篤定秋雲一定會跟上。秋雲雖走在後麵,但是心裏有一種勝利者的喜悅,目光在梁禾的背影上肆無忌憚地打量——他今天其實穿的也挺隨意,白色的短袖t恤,洗的有些舊了,領口處都出現了荷葉邊的卷邊。褲子也是深色的短褲,到膝蓋,寬鬆肥大。腳上穿了一雙拖鞋。全身上下,除了左臂上那個紅袖章,說他隨意出來遛彎兒也並不未過——也許他本來也是遛彎兒,順帶值班巡邏。他的頭發很短,是很幹淨利落的圓寸,據說這是最考驗頭型的發型,但梁禾顯然完美的經受住了考驗。秋雲想起後來的梁禾,大二時候任教她們時他頭發偏長,快到耳朵,畢業再見又減掉,但也比現在長一些,可無論怎麽樣的發型,梁禾都可以恰到好處的掌握,也許正應了那句美學真言——主要還是看臉。


    梁禾帶她來到教職工的家屬院。


    “我說——”秋雲慢吞吞地問道,“梁老師,您帶我來這裏幹嘛?”


    梁禾瞧她一眼,不著急說話,去門衛房間裏拿登記了個名字,秋雲一看,龍飛鳳舞三個字:“陸夏蘭。”


    誒……?秋雲覺得八卦的氛圍“嘭”一聲在周圍炸開了。


    “陸夏蘭……?”秋雲一幅很天真好奇的樣子,裝傻:“這是誰啊? ”


    梁禾沒回答。


    “是朋友嗎?”秋雲麵露無辜,“看上去是女生的名字,是老師嗎?為什麽要寫她的名字?”


    梁禾掀起眼皮瞧著秋雲,慢條斯理地問:“你想洗澡嗎?”


    秋雲狐疑:“這裏可以洗澡?”


    梁禾:“洗澡要登記。”


    這是學校青年員工的宿舍,木結構,坡屋頂,隻有三層,像辦公司一樣劃分了房間,樓梯間在建築平麵的兩側。一層利用樓梯間下麵的空間做了一個狹小的洗浴室,算是教師福利。但是沒有集中熱水,得自帶熱水壺和臉盆進去。


    秋雲伸長脖子瞥了眼登記冊,上麵果然有登記的有姓名學院,不過都是老師的名字。最下麵一行是梁禾才寫的,墨跡未幹,“陸夏蘭”那三個字有些刺眼,但是莫名的,有什麽柔軟的東西掃過秋雲的心房。


    梁禾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一瓶熱水和一個銀色的鐵盆。


    “你住這裏嗎?”秋雲好奇,她記得梁禾曾經跟他說過,他住研究生的男生宿舍。


    “不,我住宿舍。”他果然說。


    “那你怎麽可以進來?”


    “借用一下。”


    “那這盆子、水壺和毛巾……是陸夏蘭的?”


    “不是。我朋友的。”


    “男的女的?”


    梁禾白她一眼:“男的。”


    秋雲下意識地摸了一圈塑料盆,還好還好,沒有油膩膩滑溜溜的感覺。


    “陸夏蘭是誰呀,是我們學校的老師嗎,她也住這裏?”秋雲抓住剛剛的話題,又開始八卦。


    梁禾隻顧領著秋雲往前走。


    “說下嘛……”


    秋雲還未說完,梁禾直接打斷她:“我在外麵等你,5分鍾。”


    “5分鍾?”秋雲大聲叫起來,“5分鍾怎麽可能?你見過哪個女生洗澡隻用5分鍾的?”


    “我沒見過女生洗澡,”梁禾平平淡淡地說道,“我隻需要3分鍾。”


    “大哥……”秋雲覺得無語,她無法向一個一根筋的純直男解釋男女洗澡的差別以及她今天到底有多髒,剛剛心裏的那點柔軟頓時像被一把掃帚粗魯地一掃而光,她豎起兩根指頭,“20分鍾,你在走廊的凳子上等我。”


    梁禾低頭看水壺,不爭辯,隻陳述事實:“你隻有一瓶熱水。”


    秋雲:“……”


    “外麵等你。”說完梁禾便轉身走了。


    秋雲氣不過,“嘭”一聲關上了門。


    門上震下來一隻壁虎。


    有時候我們總是對現實生活感覺不滿,比如工資不漲、比如物價狂飆、比如新買的衣服馬上降了價、比如新裝修的房子漏了水。我們總是不停地在和好的、新的攀比,卻忘了自己曾經也過過那些“差”的生活,以及當時也曾“苦中作樂”。


    這是秋雲在10分鍾快速解決了洗澡問題後,悟出的道理。


    她從生下來就已經習慣了淋浴,後來搬了新房家裏還裝了浴缸。用臉盆洗澡是什麽鬼?用熱水瓶洗澡又是什麽鬼?她都沒有想象過這兩個東西可以組合起來洗澡。可是就是今晚,她不但用這兩樣洗了澡,甚至還半涼不熱地洗了個頭。當第一束水衝走身上的汙泥時,她還不自覺地哼出了歌。


    “今天是個好日子……”


    不過她唱出第一句時就住嘴了。可是這首歌就跟魔障了一樣,在腦海裏無限循環。


    秋雲沒有換洗的衣物,但是好在她是下半身掉到井裏,下裙擺遭殃的地方多,上麵隻是蹭了些泥。她把下裙擺搓了搓,濕的地方讓她很不舒服,索性直接卷起來。所以當梁禾再次看到洗完的秋雲時,她的頭發濕漉漉的,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著水,上衣有的地方沾了水漬, 貼在身上;右手拎著水壺,將鐵盆夾在腰間,左手把裙子撈著卷起來的裙子,也是皺巴巴地一坨,形容有些狼狽;可是目光再往下——夜色中,一雙修長潔白的大長腿。


    白,長,直。


    像靈芝一般在黑暗的幽穀中綻放,渾然不知。


    他呼吸一窒。


    大長腿踏著月光慢慢走來,腳上的紅色涼鞋襯得一雙玉足純潔剔透。


    梁禾皺了皺眉。


    “你洗澡用了22分鍾?”


    秋雲一愣,這人還真計時啊,扶額:“……我稍微洗了下衣服。”


    “耽擱時間。”梁禾把水壺和臉盆接過來。


    “這麽髒,我就將就水洗了一下,不是正常的嗎?”秋雲覺得這事兒沒毛病,眼前這人有毛病。


    梁禾又說:“衣服皺皺巴巴,裙子擰成一團,像什麽話。”


    “這……”秋雲莫名其妙,“這裙子濕了很難受的,我索性就卷起來了。”


    “那你把裙子放下來。卷起來也不容易幹。”


    說完,梁禾去還水壺和臉盆,秋雲看著那個背影,怎麽看怎麽覺得有些擰巴。電光火石之間,她忽然明白,這個時代的人,是不是還比較保守?她低頭看了自己的裙子,現在隻到了大腿的地方,梁禾覺得太短了?他不好意思,但又不好意思明說?


    其實這個長度也不算短,比夏天的熱褲還長一點。但是這畢竟是80年代啊。宿舍裏的女生,即便有短褲短裙,也沒有高於膝蓋的。秋雲低頭一看,裙子下一雙邱小雲白白的大長腿,心裏頓時了然。


    她嘴角揚起一抹笑。


    梁禾一轉身就又看到兩條又白又直的大腿,黑暗中白得發光。他趕緊把目光往上移,看到秋雲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笑得頗有深意。


    “你笑什麽?”


    “沒什麽……”秋雲搖頭,但她看到梁禾的耳根處泛起一點可疑的紅暈。


    “剛剛……有沒有發現什麽傷?”


    “傷?什麽傷?”


    “看來是沒有。”


    “哦。”秋雲恍然大悟,原來是指她掉進井裏的事兒。


    “明天我會跟學校反應這個事。如果有不舒服,記得去醫務室。”梁禾看著她的頭頂說,“今天太晚了,就……”


    “梁老師,我在這裏,你不用看著我的頭頂後方講話。”


    秋雲打斷他,歪著個腦袋瞧著他。


    梁禾的神情明顯尷尬了一下,然後目光往下看著秋雲的眼睛——那雙眼睛裏明顯藏著捉弄的促狹得意——梁禾忽然有種做錯事被人抓了個現行的感覺。


    他有一瞬的惱,然後,表情舒展,他居然慢慢地笑了。


    他的笑得很慢,好像一湖平靜的湖水慢慢蕩開的漣漪,從嘴角蔓延到眼角,他瞧著秋雲的眼睛,問:“這樣嗎?”


    那是一雙深邃的眼睛,秋雲清晰地記得,太陽下,這雙眼睛藏在長長的睫毛陰影中,有非常漂亮的琥珀色;而現在黑夜中,它被夜色染了重墨,像一片深不可測的大海。


    秋雲聽見他接著說:“今天太晚了,你也不用和我回去登記了,我送……”


    秋雲有點錯覺,仿佛他的聲音也變慢了,她瞧著那雙眼睛,明明周圍有路燈,眼睛裏映著路燈的點光,可是一眨眼,好像波浪的一次起伏,那點光便沉入了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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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壁虎黑人問號臉:我招誰惹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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