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晨在河邊打水時候,雨毫無征兆地下了下來。她想也不想地往村裏跑,等跑到院子裏了,才想起邱曉雲還在洞窟。她想打傘出去找邱曉雲,何英製止了她,說等一會兒雨小了,她去,她對這一片熟,雨中找人比她快。王晨想想也是,邱曉雲也不會傻到不會進洞躲雨,於是索性就在家等。


    夏天的雨來得快也去得快,四十分鍾後,雨勢漸收,何英拿了傘出去接人,不一會兒,小雨中便出現了兩把傘——一把何英和邱曉雲撐著,另一把梁禾撐著——他背上還背著兩個人的畫架。


    王晨趕緊迎上去,接過梁禾的東西。她發現秋雲沒事,梁禾身上濕了個透,想著這二人是怎麽碰到一起了,正想開口問,聽見梁禾不經意打了個噴嚏。


    “梁老師,您著涼了?”她問。


    秋雲立馬很緊張看向梁禾。


    “沒事,”梁禾朝她笑笑,又衝秋雲笑笑 ,最後向何英說道,“我先回去換衣服了。謝謝你,何英。”


    “不用不用,應該的。”何英回道。


    “那你趕緊回去吧。”秋雲催促道。


    梁禾擺擺手,走了。


    王晨把二人的畫架歸置好,轉身還見著秋雲衝著門口發呆,叫了她兩句,她才轉頭過來。


    “你怎麽了?”王晨過去拉她,“有沒有淋雨?”


    “沒有。”秋雲搖搖頭。


    “你是在洞裏躲雨的嗎?”王晨隨意問道,“碰上梁老師了?”


    “恩,”秋雲含糊地說,“他也正好進來避雨。”


    “哦。”王晨瞧著秋雲的神色,總覺得哪裏不對勁,碰了碰她額頭,“你的臉和唇怎麽這麽紅,是不是也受涼了?”


    “沒有吧。”秋雲躲了躲,“天氣有點悶,我先進去休息下。”


    秋雲一頭倒在了床上。


    剛剛……剛剛是真的和梁禾接吻了嗎?


    是……他先吻的她嗎?


    他還說……說他喜歡她?


    是告白了嗎?


    他說他喜歡她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事情……事情發生的好突然,那一刻,兩個人不是還在認真的研習佛像嗎?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是說,80年代的小哥哥都是淳樸羞澀正兒八經地嗎,怎麽會設計一個情節假裝不經意間吻到她啊?


    這一刻,又驚喜又甜蜜,又意外又懵逼啊!


    秋雲一把撈過毯子,把自己裹進去,在坑上滾了好幾個來回,憋不住氣了,才探出兩個鼻孔換氣。


    她一閉上眼,就是那一幕在她的腦海裏循環播放第一萬零一遍,那一幕……她又複捂住毯子,是誰唱的,最美不是下雨天,後麵什麽來著?


    不重要了,誰的下雨天還能比她的美?還有誰?!


    這種心情,就算是蹦極一百遍也難以消化!


    可遺憾的是,當梁禾剛剛說完那句告白沒多久、秋雲還處於懵懵的狀態中,何英就撐著傘、嚷著大嗓門、叫著邱曉雲的名字到了。秋雲慌亂中掙開梁禾,應了一聲,何英聞聲而至。她掛著像循著寶貝一樣的笑容進洞,然而見著梁禾,不由一愣。但這個表情一閃而過,她和兩人打了招呼,然後撐傘帶著秋雲走在前麵,梁禾獨自撐傘走在後麵。


    梁禾的神情依舊如常,隻是這一路,都悶聲無語。


    王晨推門進來,卻看見秋雲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兩隻腿露在外麵不停抖動。她大叫不好,猛然上前,一把撈開被子:“小雲,你怎麽抖起了篩子?!”


    秋雲一驚,見來人是王晨,又淡定地把毯子拉過來,一臉被打斷地不悅:“……我在做瘦腿操……”


    這一天,因為忽如其來的大雨,寫生泡了湯。晚上,大家照例去村委大院吃飯,黃主任給大家煮了一鍋酸甜的疙瘩湯。秋雲吃完了兩個饅頭,跑過去盛湯,梁禾也拿著一個空碗過來。


    他隻是微微靠過來,還一句未言,秋雲便覺得臉上有些發燙,搶在他跟前沒話找話:“換衣服了?”


    “嗯。”梁禾瞧著她的模樣,想笑。


    “沒事吧?”


    “沒事。”他依舊很鎮定。


    秋雲已經給自己盛好一碗湯,將勺子遞給梁禾。他接過來,指尖無意中蹭到她的手。


    一點點,隻有一點點,秋雲那裏的皮膚好似裝了雷達勘測器,格外靈敏。


    就在秋雲準備落荒而逃時,梁禾說:“晚上有沒有空?”


    “嗯?”秋雲抬眸。


    “今天……我和林老師商量了一下,我們下周一就要走了,走前搞一個小型篝火晚會,”梁禾給自己盛了大半碗,勺裏還剩兩個疙瘩,順勢舀進了秋雲的碗裏,“當做對村裏招待的答謝。”


    “哦……好啊。”所以,今天晚上……?


    “所以, 今天晚上也沒什麽事……”說道這裏,梁禾自己都忍不住輕輕一笑,“要是沒事,出來吧。”


    “出來……做什麽?”


    “出來……”梁禾目光遙遙,夜空如洗,“曬月亮吧。”


    其實梁禾也不知道在這物質貧瘠的村裏,晚上能有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但是他忍不住想見到邱曉雲,就算是下午到晚飯間也才2-3個小時,就算是晚飯到現在也才1個多小時。他想在城市裏,也許他會邀請邱曉雲去看場電影,或者,在校園裏漫無目的地走上兩圈,又或者帶她去“烏托邦”聽聽音樂,或者,一起去逛逛書店或者看個展覽,又或者是約上三五好友騎車帶她去郊外遊玩。


    但這裏是雲麻村,什麽都沒有。


    但是好像也不需要有什麽,當他看見秋雲穿著一身白裙,款款出現在月光下。


    “小雲。”他叫她。


    “恩。”秋雲淺淺答應了一聲,“你等很久了?”


    “沒,我也剛到。”梁禾說。他聞到秋雲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皂莢香味,像是剛剛洗過頭。


    “今天……下過雨,”梁禾心猿意馬地說,“晚上天空沒有雲,月亮都出來了。”


    “是啊……”秋雲也舉頭看去,夜空中懸著一輪彎月。這應該是下弦月吧,不是滿月,但是由於天空被雨水洗過,月亮的輪廓格外清晰,地上也竟有淡淡清輝。


    “我記得你說過,很喜歡有月亮的夜晚。”梁禾說。


    “恩?”


    “那次在畫室。”他回憶說道,“你畫了一幅畫,黑夜中有一顆孤獨的月亮。”


    秋雲知道他說的是哪次了。那次是十五滿月,她睹物思人,思念2018年,思念父親,在畫室畫了一幅深色的夜空。梁禾恰好巡邏畫室,還不經意目睹了她掉下的一顆淚。


    那不過是年前的事,可今晚回想起來,竟覺得異常遙遠。那時的心境,與現在的心情,恍若隔世。


    “我當時說‘今晚月色真美’,你還問我看不看日文。”梁禾想到這事,嘴角微揚,有些調皮,“我當時回答你,我看。其實……我也知道你問這句話的意思。”


    “這……”秋雲思緒被拉回來,她記得她問過這話後,梁禾的神情毫無波瀾,就像完全不知道一樣。


    沒想到其實他當時早已知道她心裏的小九九。


    “今晚月色也確實……”梁禾說道這裏,停住,隻含笑看著秋雲。


    無聲的,秋雲的臉紅了。


    “後來你說‘今我所說,猶月行空,清淨無礙,譬明眼人’。”梁禾繼續說道,“我當時還挺訝意的。”


    “怎麽,我不像能說出這樣文縐縐話的人?”秋雲笑他。


    “當時……是有一點點,”梁禾倒是坦然地承認,“但是更讓我訝意的,是我下午才讀到這句話,沒想到晚上這麽巧你就說了出來。”


    “是嗎?”秋雲也覺得有些巧。她仔細回想當時的情景,是覺得梁禾的表情有些太過於意外,但她當時根本不會想到這一層。她啞然失笑,可笑著笑著,想到那時的所牽所掛,也仍是她當下的所牽所掛,眉間籠上了淡淡愁緒。


    “你爺爺也喜歡佛經嗎?”梁禾又問。


    “啊……”秋雲一下有點懵。


    “你說這話是你爺爺教你的。”


    “哦,”秋雲鬆了口氣,“我爺爺……他業務需要,會看一些深奧的古文。佛經……偶爾也會涉獵……”


    其實不是的,是三十年後,秋雲在梁禾的課堂上學到的。


    “那你呢,”秋雲問,“你喜歡佛經嗎?”


    “嗯。”梁禾點點頭,“我現在的研究方向就是這方麵。佛學很深奧,但也很有意思……其實是一門樸實的哲學。”


    “其實我想不好,我們繪畫和佛學,會有多深的淵源。”秋雲實話實說。


    梁禾笑著敲她腦袋:“畫了這麽多小佛像,怎麽還說這樣的話?”


    “哪有……”秋雲躲,“也就今天才進洞窟速寫……可還沒……”


    剩下的話,秋雲咬唇不說了。


    梁禾逗她:“還沒什麽?”


    “你故意的。”秋雲輕哼。


    梁禾覺得秋雲向來都是大大咧咧、心大行粗的人,有時候還特意讓他難堪,沒想到錯破那層紙之後,竟變得嬌羞起來。


    既然說他故意,那他就再故意明顯一點:“什麽故意的?”


    “你好煩。”秋雲嗔他一眼。


    梁禾心裏大笑,但臉上隻是勾了勾唇角。


    “那你說,”秋雲趕緊岔開話題,“你學佛經學到什麽了?”


    “我最近在研讀《金剛經》。”梁禾說,“陳教授給我了一本他的手抄本。”


    “《金剛經》……”秋雲知道這本書,“裏麵好像很多章節,是記錄佛祖與弟子的言行記事。有點像佛經裏的《論語》。”


    “是的,不過這裏不是叫章節,”梁禾糾正,“叫‘品’。《金剛經》有三十二品。”


    “這麽多品啊。”秋雲感慨,“你都要背下來嗎?”


    梁禾笑道:“陳教授給我的是鳩摩羅什版本的,古人行文都很簡潔,總共也才5000多字。不過也不用背,謄寫幾遍,便熟記於心了。”


    “你會謄寫書法嗎?”


    “書畫本就一家,又不難。”


    秋雲想,那倒也是:“那你背給我聽聽,第一品說什麽?”他們跟前就是橫亙一公裏的雲岡石窟,此刻正應景,“哦不,是給佛祖聽聽,你有沒有認真學習,有沒有記錯?”


    梁禾瞧著她認真的模樣,可愛極了,便順著她的話說道:“我念給你聽,可是文言文,聽起來也會沒有意思。你說不定還會搖頭,捂著耳朵,說‘不聽不聽,和尚念經’。”


    “怎麽會呢?”秋雲反駁,忽然像抓住了他的小尾巴,“你是不是一句也背不出?”


    “不如這樣。”


    “怎樣?”秋雲操手等待。


    “我寫一品給你,然後再念給你聽,解釋給你。”梁禾慢慢說道。


    他說得很慢,好像字斟句酌,秋雲一字一詞地聽著,心裏悄悄跟著慢慢泛起了甜蜜。


    她故意嘟嘴:“這麽小氣,就一品?”


    “一年一品。”月色下,遠處的石窟在蒼茫的月色中隱隱浮現,他看著她,認真說道,“每年一品。送你。”


    一年一品,每年一品。


    秋雲嘟著的嘴不自覺想上揚,而片刻後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低下了頭,掩蓋癟下去的唇角和微微發紅的眼眶。


    她瞧著地上,梁禾的影子和她的影子疊交,應了聲:“好。”


    “那你呢?”梁禾問。


    “我什麽?”她穩住情緒,抬頭。


    “我送你親手謄寫的《金剛經》,你送我什麽?”


    “……”秋雲還真沒想到這一出,瞧著梁禾出神。


    梁禾又忍不住輕輕敲她腦袋,“還說我小氣,不知是誰更小氣。不如這樣吧,”他想到什麽,“要不你每年刻一枚章給我,印在我送你的《金剛經》上麵。”


    以字易章,以章印字。


    有來有往,章字一體。


    多麽浪漫的約定啊。


    秋雲咬著唇,點點頭:“好。可是……”


    “佛祖麵前,不得誆騙。”梁禾打斷秋雲,帶點得意,“你們剛上完篆刻班課,沒有‘可是’。”


    秋雲凝視眼前之人,皎潔的月光下,他的眉眼都是那麽的清晰生動,連他眼裏的她,都隨著他目光中的柔波在跳動。


    這麽美好的夜晚…


    她咽下掃興的話,轉而問道:“我是說,可是如果我沒想到那麽多和佛學有關的東西來刻呢……?”


    梁禾不以為意地笑笑:“閑章也行。當然,恭喜發財、新年快樂之類的不行啊……”


    秋雲聽他說完,也忍不住笑起來:“那刻‘梁禾真帥’、‘梁禾更帥’、‘梁禾又複帥氣’行不行?”


    他想了想,挑眉說道:“也未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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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就是:甜甜甜甜甜甜……


    有點想看評論……還有人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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