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崇禎年間的煙民()


    昨天晚上還是月大雲稀的好天氣,到淩晨卻起了霧。.org日頭還沒有出來已經有了熱氣,大霧這麽一壓,更是潮熱難當,黏黏糊糊的衣裳貼在身上叫人好不煩躁。


    “鬼老天,生生要熱死個人哩。”路丙寅從地頭的草棚裏起來,嘟囔著發句牢騷,眯縫著眼看了看外麵再次躺倒睡回籠覺。


    草棚外是好大一片西瓜田,翠翠的瓜秧糊嚴了地麵,一個個或大或小的西瓜隱在瓜秧中著實喜人。這片瓜田是路丙寅夫婦二人硬生生從樹林中開荒墾出來的,由於不是熟地,地性也瘠了許多,所以地裏的西瓜比別人家要晚成熟一些。


    如路丙寅這樣的佃戶日子過的實在恓惶,每年繳罷了東家的租子之後還要繳這稅那稅,家裏也剩不下幾鬥穀。自己要買酒喝,家裏婆姨也嚷著要去集市上扯幾尺花布,兒媳眼看著要誕下娃娃,女兒到了愛美的年齡,也要置辦幾件看的過眼的首飾,盡是花錢的路數,一家子都指望這些西瓜過日子哩。


    到了這個季節,路丙寅不得不每天晚上來到瓜地的草棚裏看管。並不是怕賊娃子偷瓜,路人口渴摘個瓜吃算不得偷,主要是怕小山豬和野獾亂啃。


    尤其是小山豬,總是在夜裏成群結隊的跑下山,不僅把好端端的西瓜糟踐了,還連啃帶刨的把瓜秧也禍害掉,不得不多多提防。


    家裏的房子太破,重建的話一時拿不出許多銀錢,裱一裱算了;過了熱季也該買隻豬崽,要是賣西瓜的錢還有寬裕的話就再打一套鐵驊犁,那物件兒耕田缺不得……


    正掰著手指頭盤算,隱約聽到外麵有些個響動,立刻睡意全無,摸起塊石頭就出來。


    大霧彌漫之下,影影綽綽看見地頭有個黑影伏在瓜秧之間晃蕩。不由心頭火起,劈手把石塊丟出:“好畜生,又來禍害我的瓜……”


    “哎呦……”石塊落出,那黑影忽然人立而起,大聲呼痛。


    想不到是個人!


    “是哪個?砸疼了沒?”不等那人說話,路丙寅先不好意思起來。為了個小小的西瓜就丟石頭砸人確實不值得,若是叫村子的鄉親知道,又要說自己不厚道。


    “沒事,沒事……”那人隔著老遠就火急火燎的解釋:“轉悠了一整夜也找不到出山的路徑,實在是餓的半死,忽然見到西瓜又沒有看到主人,忍不住就先吃了,實在不是有心偷竊……”


    聽口音是外鄉人,路丙寅笑嗬嗬的靠了上去:“一個半個的小瓜說甚麽偷不偷的?口渴就盡管摘來食,來,我給你找個火候大的,咦,你怎這般裝扮?”


    吃瓜的是個年輕人,約莫廿歲年紀,體材魁梧樣貌周正端得一幅好皮囊。隻是他的頭發隻有寸許,身上的衣衫分成上下兩節,實在古怪。


    路丙寅年輕的時候也曾走南闖北,見過跨千山越萬水遠道而來的大食人和波斯人,但是麵前的這個年輕人明顯是中華人物,衣著比那些胡人還要古怪。


    “怎能白吃你的瓜?這是錢你先拿著……咦,你怎麽這樣裝扮?”那年輕人拿出張花花綠綠的紙片正要遞過來,見到路丙寅也是驚訝,問出同樣的問題。


    “我這衣衫怎了?”路丙寅摸摸腦袋上有些蓬鬆的發髻,看看身上斜襟子青褂,除了腳上的多耳鞋破了綻之外,沒有感覺哪裏不對:“可不大夥都穿這樣的衣衫麽?”


    山路上已經有早起下田的鄉親,都是這樣的裝束。


    那年輕人明顯就是一楞。


    “也隻有讀書人和富貴的老爺們才穿長衫,俺們下地幹活的穿袍子不方便,也忒熱不是?大明朝哪有農人穿袍子的?”路丙寅發問:“你這頭發怎這般個短法?是新近還俗的和尚?”


    早就感覺不對頭了,明明就在左近的公路一直找不到,高高的通訊架台也看不見。眼前的古人裝扮的農民和不遠處的村莊,都不是這個景區應有的,難道我也穿越了?


    年輕人含含糊糊的回答“嗯,啊……那啥,我就是新近還俗的僧人,現在是明朝?山中無歲月無論魏晉,我還以為這世道仍舊的大宋的天下呢……”


    “大宋?早過去幾百年了。”路丙寅爽朗的哈哈而笑:“想來你是在那個深山古刹出家的吧?連如今的年月也不知道了,怪不得會迷路呢,還不知道**師上下……”


    “既然已經還俗,以前的法號也就不必提了,我叫……叫我李四吧。”李四也不願意過多提及自己的來路,簡簡單單一句話揭過。在山林中轉悠整整一個晚上,渾身濕透不說,更要緊的是又累又餓。互通姓名之後小聲詢問:“路大哥能不能先給我點吃食,實在是餓的緊……”


    李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山野村民之中,諸如張三李四這樣的名字也不知道有多少。


    “李四兄弟,來我棚中歇歇吧,看你滿身都叫露水打濕透了。”路丙寅道:“還有我帶的高粱餅子,你將就食些,過會子我帶你到家裏。讓我家婆姨燒鍋好粥,熱湯熱水的用幾碗……”


    確實是餓了,糙高粱餅子雖是難以下咽,就著西瓜也吃了倆。


    山民思想單純,也沒有許多花花腸子,即便是素不相識的路人也願意施以援手。路丙寅笑著看李四狼吞虎咽,摸出煙鍋子,實實的裝上煙了一整天,野獸毛也沒有打到一根。娥子拎了小筐跟在哥哥屁股後頭,卻撿了不少的蘑菇。


    蘑菇也是好東西,甩幾個鹽粒子煮一下就能吃,曬幹後還能撂到冬天食,隻是這些日子雨下的少,也不大容易采摘到。


    李四嚐了一口,鮮是最夠鮮了,卻少油淡味的,實在談不上好吃。其實也可以理解,家裏本就沒有幾兩油,又不是年節,自然舍不得經常炒菜來吃。


    “娥子,這蘑菇多不?”李四問。


    “稀少的很哩,要雨後才能多些,春裏采了許多爹爹送到集市上,換了許多鹽回來。”娥子這樣的年紀就懂得為家裏創造收入,頗引以為得意:“今日我還采到幾株草芝哩,哥哥說可以賣給縣裏的藥鋪……”


    所謂的芝就是靈芝,山裏雖不常見也算不得如何稀罕,是一味比較名貴的藥材。這東西和人參一樣,要是多年的野山靈芝確實值錢不少,若是草芝價格就要大打折扣了。


    “路大哥,這草芝好賣不?”李四尋思著比較省力氣的賺錢之道,耕田實在是太累了。


    “怎不好賣?一到縣裏就有藥鋪子來收,隻要有貨,要錢給錢要鹽給鹽,一株大點的草芝能換件好衣裳呢。”


    “大讚。”李四笑道:“我卻想起個來錢的路數,咱就種草芝,雖不敢說發大財也,卻比種田強一些……”


    “草芝也能種?”


    路家人都詫異的看著李四,就連一直悶頭拔飯的路澗而抬起頭來。


    “李兄弟不我說笑吧,我聽人說這東西是天生地養自然生成的,又不是穀子粱粟……”


    “哈哈,草芝和莊稼都是一樣,莊稼是種下一粒種收獲一把糧,草芝也是一樣的道理。早年我在學校……寺廟的時候,就曾經種過……”李四有十分把握,笑嗬嗬的給一家人解釋。


    當年上中學的時候,曾夥同一幫人做菌類孢子的試驗,結果種植出幾十斤靈芝。一股腦的送到學校食堂,於是乎,食堂菜譜的“蘑菇炒肉”就成了“靈芝炒肉”。隻不過靈芝味中帶苦,還不如蘑菇好吃……


    “要真能種出草芝的話,那真是好,不管種啥總是要有種子的,我活了幾十歲年紀,還沒有見過草芝打籽,沒有籽怎麽種?”一聽說李四有種草芝的本事,幾個人眼中都閃出神采。還是路丙寅穩重些,一針見血的指出問題的根本。


    李四嗬嗬一笑,拿過那株老芝,在手上輕磕幾下:“種子就在這裏了。”


    “哪裏有?兄弟是說笑的吧?”路丙寅放下飯碗,看著李四空空如也的手掌。


    手中明明就是空的嘛。


    “再細細看來。”


    還是娥子這丫頭心細,掰著李四的手中說:“好像是有些黑色的東西?是灰塵的吧?”


    “這就是種子了。”李四指著手心中灰蒙蒙的一層類似灰塵的東西笑道:“估計當年種這物件的手藝還沒有忘記,能不能多賺幾個錢就靠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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