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破局首戰


    或許是因為雨天視線不好。.org更或許是炮營戰士們還缺乏操作重型火器的經驗,連續兩輪炮擊的效果並沒有想象中那麽的明顯。


    可紅衣大炮這樣超重型武器的聲勢還是淋漓盡致的表現了出來,直接命中的雖然不足一半,也打的儀真城牆磚石橫飛,四下飛濺,真要再打幾炮,肯定能把城門附近直接掏出一個大窟窿來。尤其是打偏的那幾炮,有的直接命中城頭上的小角樓,打的這磚木結構的小建築頃刻間就成了碎磚爛瓦。正在角樓裏布置城防督戰的滿洲佐領和幾個護兵叫喚也沒有來得及發出一聲,就直接被轟成了碎肉……


    城下已經響起響徹天地的呐喊,無數身影匯集成一股浪潮猛烈拍打城牆正前方。


    昏沉的暮色,連綿的細雨,誰也分不清楚究竟有多少敵人,光的看這鋪天蓋地洶湧澎湃的氣勢就讓人心膽俱裂。


    “開炮,快開炮……”儀真也有幾門火炮,這種大明自造的神火銅炮雖然不及紅衣大炮的威勢,也算威力不凡,而且技術含量相當高,隻要不是直接往裏頭灌水,這樣的細雨還不至於啞火。致命的缺陷就是射擊角度比較固定,調整射界隻能采取墊高炮尾的土法子。典型的守城式重武器。


    和炮台築在一起的神火銅炮射擊角度幾乎固定,要想調整很是費時費力,匆忙開火效果同樣不大。


    蜂擁而至的赴死軍已經抵近護城河,正放下攻城梯搭在護城河上,讓步兵迅速靠近。


    “我把他個老娘的,和老子叫板呢這是,”眼看著對麵城頭開了幾炮,給赴死軍造成傷亡,身為炮營營官,掌管赴死軍遠程壓製力量的符二瞎子是真紅了眼珠子,這個時候要讓敵人的火炮給己方造成重大傷亡的話,整個炮營都得羞的把腦袋掖進褲襠裏,沒有臉見前麵拚死衝殺的弟兄們呐!


    “大家夥給我轟,隻要轟的狗韃子大炮啞火,你們都是我親爹。”符二瞎子跳起來有三尺高,瘋了一樣的大喊大叫:“給老子前進,前進,頂著狗韃子的胸口打。”


    完全不顧城頭上零星的炮火,符二瞎子一馬當先的率領一百多門小鐵炮直接往前壓,緊緊跟在叉子兵的屁股後頭前進。


    攻城梯車已經推了上去,戰士們悍不畏死的攀援而上,不時被當頭落下的滾木雷士砸落,慘叫著落進已經鼎沸如鍋的護城河中。


    依舊前赴後繼。


    這是赴死軍自成軍以來的首次真正意義上的攻堅戰。為了盡量減少傷亡,李四顧不得體恤士兵體力,死命的催著隊伍飛奔,以求實現打擊的突然性。


    隨軍夫子如忙碌的螞蟻一般,在將攻城器具送上的同時把已經受傷的戰士撤下前線。


    戰友的鮮血直接刺激著炮營的戰士們,已經顧不得卸下挽馬,直接舉刀剁開牽引繩套,就在敵軍的炮火覆蓋之內布置自己的的炮群。


    小鐵炮的射程終究是太不理想了,在野戰的時候可以壓著敵人的弓箭,真要到了攻堅的時候,也隻能給大炮上刺刀當近程火力使用。


    傳令騎兵飛馬過來,劈頭大罵:“忠誠伯說了,要是符二真的瞎了眼珠子,就等到明天再開炮也不遲……”


    一句話激的炮營將士熱血上湧,符二瞎子更是狀若瘋狂,劈手撤掉身上的皮鎧,裸著膀子聲嘶力竭的大叫:“開炮,開炮,揍他們……”


    一百多門小鐵炮的威勢和覆蓋麵積射上城頭,超近極力射擊和超大數量的炮群的優勢立刻就顯現出來,轟的儀真城頭土石亂濺血肉橫飛。


    一聲齊齊的歡呼,士氣陡然高漲,叉子隊趁著這個當口再次蟻附攻城。


    這樣大規模的轟擊效果空前,在壓製城頭上敵軍的同時,也暴露出自己的位置。


    “我把他老娘,老子在這兒,來呀,給我轟,看看你是我爹還是我是你爹……”時有驚人之語的符二瞎子甚至直接放棄自己靈活機動的優勢。用大炮頂著敵人的胸膛對轟。


    炮營的戰士們根本就不理會又跳又叫的營官,以最大效率裝填,爭取把擊發間隔縮到最小。


    整個炮營要讓手持叉子衝鋒陷陣的弟兄們知道,要讓忠誠伯知道,炮營沒有龜縮在後頭,就在他們身邊。


    “老子不是瞎子,給我開炮,老子要見紅,去死……”


    再符二瞎子瞪著血紅的眼珠子大叫的同時,第二輪炮擊開始……


    真到了這個時候,雙方的炮火都可以把威力完全發揮出來,考驗的就是兩者的勇氣和操作水平。


    也隻有在這個時候,才能顯現出已經掛上刺刀的炮營和小鐵炮的機巧優勢來。


    小炮的擊發次數足足比對方快了一倍,壓製的城頭火力根本就沒有機會發射。


    麵對赴死軍野獸一般的凶猛攻擊,城頭守軍也是寒氣直冒,尤其是那些數量眾多的新附軍,頻頻回顧幾不敢前。


    “抵住,後退者斬。”數量稀少的滿洲兵不是戰鬥的主力,在更多時候是充當了督戰隊的角色。


    砍翻十幾個膽怯的新附軍,用滴著鮮血的刀子逼迫新附軍繼續上前……


    猛然又是一個黑乎乎如黃瓜大小的物件兒拋上城頭,已經吃足了鐵黃瓜苦頭的新附軍立刻驚駭,抱著腦袋就跑。


    “轟”的一聲,督戰的滿洲兵被炸的血肉模糊,慘叫著在地上翻滾嚎叫。


    新附軍哪還敢戰?發聲喊就往後退。


    “斬。”


    佐領一聲令下,整整一個牛錄的滿洲兵立刻撲將上來,砍瓜切菜一般殺了新附軍一個鬼哭狼嚎。


    “回去,給我抵住,豫親王援軍彈指即到。”


    這話就是滿洲佐領自己也不相信。


    從這裏到揚州北麵打個來回,就是騎著海東青也不可能說到就到。至於飛馬求援,考慮到沿途縱橫的河流和泥濘的道路,就是把千裏馬跑死了。沒有一天兩夜也回不來。至於豫親王還要調度軍馬準備士卒等等因素,等到多鐸的援兵開過來,就是飛過來也要三天以後了。


    儀真城內隻有六個牛錄的滿洲兵,兩千人都不到,已經死了兩個佐領,就是親冒刀矢的參領大人也受傷不輕。更主要的是滿洲精兵的主要任務是督促數量眾多的新附軍守城,仗都打成了這個樣子,根本就不敢放開手腳,隻能用血腥手段震懾新附軍,用他們的數量和血肉來抵消赴死軍凶猛的攻勢和猛烈的炮火。


    由於赴死軍過來的太過迅捷,守城準備不足,尤其是無法麵對猛烈的炮火,滿洲兵唯一的辦法就是押著新附軍做炮灰上去死拚。


    戰鬥進行到現在,六個牛錄的滿洲精銳折損了兩個多,剩餘者督戰都有些不夠調遣了……


    忽然,城頭躍上一名身材瘦小的孩子。


    這樣的孩兒兵簡直就是所有人的噩夢。


    他們完全不顧乘上密密麻麻的刀槍,好像是根本就不會死一樣,上來就扔出手中的鐵黃瓜,哪個要是敢近立刻就合身撲上,抱住敵人同歸於盡。


    這種完全以自殺來換取更大的戰果的玉石俱焚,讓交戰雙方都無法麵對,尤其是作為敵方的清軍,接連吃了幾次苦頭之後學了乖,一見有這麽的半大孩子上來立刻遠遠閃避……


    滿洲佐領也知道這些孩子的恐怖之處,當然他是不能跑路的,他若是後退一步,整個防線立刻就要崩潰。


    “上,給我殺!”布置弓箭手顯然已經來不及了,滿洲佐領順手砍翻一個新附軍,大吼大叫著催促眾人。


    這個時候根本就顧不得許多,也不管手下是不是萌生退意,殺人隻是一種本能,根本就不需要理由,也隻有這樣的血腥才能震懾新附軍,才能催促這些炮灰效死。


    這個孩子明顯比前幾個更加矮小,丟出一個鐵黃瓜之後並沒有直接撲上來采用他們經典的自殺式攻擊,眼珠子溜溜的在眾人身上閃過。看到滿洲兵的辮子之後立刻確定了攻擊目標,撒開兩條小細腿就往這邊飛奔。


    掛在孩子胸前那碩大如冬瓜的物件兒爆炸力更大,波及範圍更廣,大夥兒都是親眼見過其恐怖殺傷威力的,再不管滿洲人的刀子,立刻驚呼一聲作鳥獸散。


    倒掛在胸口的鐵冬瓜已經被孩子取出隔木,這東西隻要一落地立刻就是死傷一片。


    孩子似乎認準了滿洲人的辮子,一邊大哭著奔跑一邊大喊:“我比車輪高,爹娘。我來了……”


    “轟”的一聲巨響,整個城頭似乎都在顫抖。


    滿洲佐領和小小孩童一起被炸成了碎肉,騰起的血霧飛的有半天高,落在眾人身上臉上。


    如此舍命搏殺,如此悍勇死士,這哪裏是在戰鬥,分明就是在求速死。


    觀者無不色變……


    赴死軍叉子兵已經順著這個幼童用生命開辟出來的血路掩殺過來,城防一旦破開缺口,儀真陷落已是板上釘釘。


    “看什麽看?趕緊禦敵,給我殺……快去殺……”殘存的滿洲兵也是心驚膽寒,繼續吼叫著催促新附軍上去送死。


    而那些新附軍兵沒有如以往那樣心懷畏懼的上去做炮灰,而是用不懷好意的目光盯住這些滿洲主子。


    “你們……你們要做什麽?想死麽?”


    滿洲兵同樣看出架勢不對,使出慣用的手段,意圖用血腥手段震懾之。


    身邊的那個新附軍並沒有如以往那些引頸待屠,而是伸刀架住滿洲兵的武器,大喊:“兄弟們,左右是死,反了吧……”


    新附軍早就看不慣滿洲兵了,這些主子難伺候不說,還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動輒殺人。赴死軍的一個小小孩童都能追著這些武裝到牙齒的滿洲兵跑,局勢已經十分明顯了,再支撐下去就是和滿洲兵一樣的下場了。


    登高振臂,很多新附軍等的就是這一聲呼喊。立刻齊心抱團兒,根本就不管正蜂擁上來的赴死軍,而是倒轉武器,臨陣倒戈了。


    新附軍的戰鬥力其實並不算弱,在李四的那個平行時空,這些新附軍才是摧毀江南的主力軍,其總體戰鬥實力比滿洲清兵還要強大。


    一直被滿洲兵視為怯懦羔羊的新附軍猛然爆發,其中自然是有滿洲人殘暴的因素在內,更主要還是赴死軍的猛烈攻擊把局麵推到了這個地步。


    突然從羔羊化為猛虎的新附軍數量本就占據壓倒性優勢,又是人地兩熟,正匯合成愈發宏大的浪潮,四下追擊以前的主子現在的仇敵。


    儀真之戰已無懸念。


    追剿殘敵救護傷病等這些瑣碎的事情已經不必親力親為,自然會有下麵相應的人手去安排籌劃,李四所要做的就是抓緊時間休整隊伍。


    這次攻堅戰沒有能夠如李四事先預想的那樣在兩個時辰之內完成,雖然傷亡數字不還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內,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新附軍突然倒戈的基礎上。


    要不是城內的新附軍忽然對滿洲人下手,赴死軍即便是撕破了敵人防線,肯定也不能這麽順利的結束戰鬥,還要付出相當長的時間和傷亡。


    也就是說,赴死軍並沒有李四想象中的那麽強大,這支一手締造起來的武力還沒有達到讓李四滿意的地步。


    整個赴死軍距離成熟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外麵鬧鬧哄哄的嘈雜聲響不斷,顯然是新勝入城的赴死軍在驅趕一些原住民。


    大軍飛奔數日,又是大戰方休,早已是人困馬乏,就算是很“無禮”的讓一些豪門大戶提供住所和一應的軍需也是題中應有之義。隻要不發生流血事件,李四寧願自己的戰士把士紳大戶從他們的豪宅裏攆出來。


    為了落個“秋毫無犯”的名聲,就讓勞累的士卒睡在雨地裏,這樣的事情李四不會去做,起碼在沒有取得壓倒性優勢之前,不會去做這些博取虛名的事情。


    戰果和戰損很快就上來,雖都是籠統的數字而且很打大一部分還有待證實,卻也能初步反映這一戰的基本狀況。


    此役。


    殲敵兩千八百餘,其中滿洲兵千一,俘獲三百四十一,反正新附軍三千兩百餘,後麵是一大串戰利品清單。


    赴死軍陣亡七百一十四名,傷四百六十,其中重傷兩百餘,鐵炮損一……


    尤其是在最後還用加粗毛筆著重指出:一牛錄滿洲兵自西門成建製脫逃。


    在這個時代,這樣的戰損數字和這樣的戰果應該算是很輝煌了,尤其是在攻堅當中。


    “如此猛烈的火力對付基本全是冷兵器的敵人,傷亡數字太大了,尤其是最後竟然讓成建製的主要敵人集體脫逃……”


    赴死軍還是不夠成熟,應該如何麵對還沒有開始的真正血戰……


    或許是真的過於勞累,或許是用了太多的心思,李四想著想著就在諸般嘈雜聲響中很快就沉沉睡去。


    卻輾轉反側的怎麽也睡不踏實,總是處於半睡半醒之間的狀態,朦朦朧朧中眼前是一片紅色,血一般紅的觸目驚心。


    在一片淪為焦土的大城當中,遍地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江水為之變色,仿佛一江春水已化為滔滔血海。一個手擎長刀的辮子兵正獰笑著瘋狂劈砍,直到把刀下的男子的砍成片片碎肉。已死男子身下白胖嬰孩猛然爆發出一聲尖銳啼哭,響徹天地的哭聲中,辮子兵兜頭裹腦就是一刀,嬰孩哭聲噶然而止……


    滔滔運河水忽然變得濃稠,分明就是就江熱血,帶著溫熱的血腥鋪麵而來。


    是揚州!


    激靈靈打個冷戰,額頭疼痛欲裂,仿佛辮子兵的那一刀直接穿破了夢境砍在自己腦門子上。


    全身都被冷汗濕透,衣服也是黏黏糊糊的貼在身上,無論動與不動都很難受。


    窗外已是朝霞滿天,一輪紅日東升,灑下萬道金光。


    不知不覺間,已經是第二日清晨。


    久雨乍晴,空氣說不出的清新,還帶著一股子甜絲絲的潮氣。街角處的老槐正開新花,滿滿一樹的細小白蕾,隔著老遠就能嗅到香甜的味道。


    翠綠欲滴的草木,衝刷如新的房舍,一切都顯得清淨如斯。


    街道上還殘存著沒有被雨水衝刷幹淨的血汙,偶爾還能看到一具扭曲不成人形的屍體。白牆紅瓦,青枝綠葉間總是透著說不出的殺氣和血腥。


    一隊拖著辮子的俘虜被繩子串著,正要從李四麵前經過。


    這些俘虜多是衣衫不整,身上的盔甲早就被扒了下來,裸露出青紅血瘀的肌膚,更多是缺胳膊斷腿的傷兵,顯然在被俘前後吃了不少的苦頭。


    領隊的正是被李四視為臂膀的虎將路澗。


    “這個小王八蛋,說過他多少次了,還沒有學會如何處置俘虜……”路澗居然把俘虜留了大半個晚上,而且還在大清早的把俘虜弄出來而不是就地處決,讓李四很不滿意。


    “四叔,四叔,你聽我說,”因為俘虜的事情,路澗已經不是第一次引起李四的不快了,抬頭看見四叔正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珠子,就知道所為何來,趕緊小跑著過來:“是這麽回事……”


    “嗯,去吧。”李四揮揮手示意路澗趕緊去辦理。


    “四叔不去看看?”


    “正經事情也不知道有多少,我哪有閑工夫看這些,”李四回頭叫過身邊的孩兒兵:“你去把周文遠給我找來,利落著點兒。”


    周文遠,赴死軍中少有的知識分子,雖然從來就是屢試不中,也算是赴死軍中文化程度最高的那一類人了。


    因為他能寫會算,人也精明細致,已經算是李四的文書兼秘書。


    “忠誠伯有何吩咐?”


    周文遠很是恭敬,恭敬的有些拘謹,垂首而立。


    這個麵色白皙的讀書人比李四還要大年長十幾歲,或許是太過斯文的緣故,反而顯得要比李四麵嫩許多。


    許多人對這個崇禎年間的秀才沒有什麽細致的印象,最多是把他看成一個落魄的文人而已。李四可是親眼見過這個滿麵斯文的讀書人的真麵目,在他用鵝卵石把圈奴的韃子一下一下的砸為一灘爛泥的時候,在他把活生生的韃子咬的露出白慘慘的顱骨之時,李四汗毛都根根倒立……


    內心滔天的陰狠和他斯文白皙的樣貌絕對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極端。


    “魏無牙那邊的給養什麽時候能到?”


    雖然李四一直總攬著軍事和後勤,但是具體的接洽還是由周文遠負責。


    “兩天之內肯定送到。”


    赴死軍補給需要休整,也需要得到補充,猛烈的火力從來就是依靠完備及時的後勤作為支撐。


    “兩天……”李四仔細估算著時間:“好,就等兩天,在第三天拂曉之前,弟兄們的一應所需必須補充完畢……”


    “那起碼需要三天……”


    “就兩天,這是命令。”


    作李四的文書官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周文遠很明白命令這兩字的含義,也不多說:“是。”


    “還有,我要從隨軍夫子當中抽調不少於兩千丁壯出來,你盡快擬個名單。記住,沿途收攏的流民一律不要,隻要咱們自己的人。”


    “是。”


    赴死軍的戰鬥部湊齊了不過一萬掛零不掛零的樣子,隨軍的夫子卻有一萬七八,其中光是從大別山基地帶出來的嫡係就有一萬四千不到,作為隨軍後勤使用的夫子從數量上說要超過赴死軍的戰鬥部。


    “把繳獲的火銃給我準備好。”


    “是。”


    周文遠已經明白要做什麽了,卻一個字也不多說,隻履行自己分內之事。


    正是因為這個周文遠的細致和耐心,才能把許多繁瑣細碎的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條。


    “還有,”李四使勁掐著太陽穴,來來回回的兜了幾個圈子。


    周文遠隻是一言不發的等候著李四的命令。


    李四忽然一笑:“當年你屢試不中,為什麽還要屢屢應試?”


    “我家雖算不上殷實豐盈的大戶,卻也衣食豐足保暖有餘。隻因內不結士紳外不識官宦,屢屢受到地方官欺壓敲詐,幾代人積攢的家財田產所剩無幾。故家父在世之時,要我勤奮攻讀,為的就是能夠求得一官半職,再不受旁人欺壓。”


    周文遠很得體的回答了李四,至於以後如何遭受韃子追趕全家又是如何淒慘等等後事隻字不提。


    “原來如此,”李四微微一笑,隻因麵色憔悴倆眼珠子通紅,笑容未免有些恐怖:“我任命你為知儀真州事,以下同知、判官等你自己挑選適宜人等任命。”


    知州一職,雖不過是從五品的階銜,卻是地地道道的朝廷命官。李四自己除了太子校典一職之外,其他的官職爵位還有點來路不正呢,自然沒有權限任命地方官員。


    可如今誰還把朝廷當一盤菜?各地藩王將軍不都在這麽幹麽。


    提一人選,給南京報上去,那算是給足了小朝廷的麵子,你批不批都無關緊要,很多人甚至不理會小朝廷就直接任命地方官員,也不見弘光君臣放過一個哪怕響亮一點的屁。


    知州不知州的並不是十分重要,周文遠很清楚這位忠誠伯又動了什麽歪腦筋:“大人想動儀真?”


    “儀真處於揚、鎮三角最西,隻要在這裏站住腳,就可以連接江淮,北上可威脅揚州,南下可以渡江……”


    這些戰略層麵的東西周文遠不想和李四討論,也沒有忠誠伯那麽深遠的戰略眼光,他隻關心最實際也最緊迫的問題:“忠誠伯認為我能夠守得住儀真?”


    儀真戰略位置太過微妙,旁邊就有十幾萬清兵不遠不近的威脅著。


    “若是多鐸遣大軍來攻,你肯定守不住。”李四示意周文遠安坐,自己就坐在他的對麵:“淮防一破,整個江北已不可收拾,小小儀真焉能保全?旁的你也不必多想,儀真隻是作為一個補給轉運地點而已,真要到危急關頭,不還有赴死軍在前頭頂著的麽。”


    “若是赴死軍頂不住呢?”


    “哈哈,真到了那時候,我肯定早已不在了,你還管什麽儀真不儀真,趕緊收拾收拾有多遠跑多遠,到時候別說認識我就行。”


    “忠誠伯,不是我多嘴,實在是有些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這個文書兼秘書的書生從來就不說任何職權本分之外的話語,還從來沒有見過他也有“不吐不快”的時候兒呢。


    “你說。”


    “我看忠誠伯是鐵了心的要打揚州,”


    “不錯,揚州之戰絕不可免。”


    “以我赴死軍之戰力,忠誠伯真的以為已經天下無敵了麽?大人能以為赴死軍能夠敵的過十萬清兵?”


    “肯定打不過,赴死軍也是血肉之軀。不過我還是那句話,揚州之戰勢在必行。打的過要打,打不過也要打。”李四已經把話說絕了


    “既然大人已知打不過為何還要強自為之?大人視天下大勢如掌上之紋,早已看清江北糜爛不可收拾,時下最上之策便是回到大別山潛心壯大,收攏各方殘餘勢力,以大人之威望以赴死軍之戰力,不出三年,當可橫掃天下。”眼下這世道,稍微有一丁點實力的都不把小朝廷放在眼裏,隻不過大家都在這麽維持著,沒有公開挑明而已。


    雖然還遠沒有到要另立山頭的地步,可誰也不會傻到真的去效忠南京那個混賬朝廷。


    “不行。”揚州血火在後世人心頭永遠揮之不去的一個天大噩夢,最重要的是清兵借助屠殺打斷了抵抗力量的脊梁和膽氣,李四必須把這個噩夢撕開,無論付出什麽代價。


    甚至可以說赴死軍的建立就是為了這一戰。


    如果在這個時候逃避進深山發展壯大,李四寧願把自己辛苦締造起來的赴死軍親手送上揚州這個血肉磨房。


    這可是關係到以後幾百年的民族氣運,關係到子孫後代的安樂福祉,由不得李四閃避。不要說潛心發展三年,就是三天也等不得了。


    “既然忠誠伯執意要以赴死軍作此驚天豪賭,不如把所有力量撤到江南……”


    “沿江布置防禦?劃江而立?”


    “正是,以忠誠伯的威望和眼光,又有大明正統的大義所在,不難……成就一番偉業,至不濟也是割據一方。”


    周文遠已經說的很直白很大逆不道了,這麽說擺明了就是為李四和赴死軍做打算。


    “揚州,必須是揚州,別的就不要再說了。”


    “就算是忠誠伯有成竹在胸,能夠力挽狂瀾,就算打的下揚州也守不住的。”


    “哈哈,”這個精明的周文遠終究是有他的缺陷,那就曆史的局限性和對天下大勢的精準把握。


    老子要沒有三分三,敢豪賭揚州?再者說了,老子要打揚州不假,什麽時候說過要守揚州了?要說眼光,老子要是認了第二,就沒有人敢認第一。


    “哈哈,赴死軍為我一手締造,若沒有十足的把握,怎能孤注一擲?不說這個了,還是好好想想怎麽做你的儀真知州吧。”


    “既然忠誠伯已有萬全準備,我也就不多言。”周文遠也是報以一笑:“小小儀真如何能與忠誠伯胸中天下相提並論?文遠不才,效仿忠誠伯打一派,拉一派的手段足矣。隻要以雷霆手段把儀真的豪門大戶清洗幹淨,然後樹立一批新的士紳出來,局麵就如鐵打一般。”


    “哈哈,你學的真快。”李四大笑著:“需要我留給你多少人馬?兩千夠不夠?”


    “一千足矣,”周文遠伸出食指微笑道:“赴死軍精銳戰兵還是留給忠誠伯做大用場吧,我隻要一千新附軍足以定儀真鐵局。”


    當這個貌似斯文的讀書人隻要一千新附軍的時候,李四已經預料到他在儀真的作為,想想這個麵色白皙的秀才骨子的陰狠,也有點毛骨悚然:“行,此間事了,我帶你去看場好戲,順便讓你挑出一些好兵。”


    儀真城頭。


    豔陽高照,朝霞漫天,遠望莽野蒼茫近看一江如碧,雨後的一切都顯得清新爽意,此情此景,最是邀三五至友,攜美酒醇釀,或賞荷垂釣或詩酒往還,才是最愜。


    而城頭一片破敗狼藉把這絕妙的自然情趣破壞的不剩分毫。


    左右兩個角樓隻剩下半個,門楣上還插著幾枝羽箭。殘磚斷椽四下散落,幾無落足之地,城牆外沿尤其是垛口處,可以清晰的看到火炮轟擊之後遺留下來的坑坑窪窪。砌石縫隙之中滿是黑褐色的殘血,有的還在順著低窪處緩緩外溢,再也分不清是屬於赴死軍將士還是屬於滿洲兵丁。


    城牆下的護城河中,無數被浸泡的有些腫脹的屍體正浮浮沉沉,夫子門正小心翼翼的把屬於己方將士的屍身撈取出來,用白布包裹,整整齊齊的碼放在岸邊。


    城門處一株慘白的招魂幡隨風招展,似在呼喚縈繞在周遭的不散英靈。


    所有這一切都讓人傷感莫名,唯有城頭那杆日月血旗呼啦啦的獵獵而動,讓人大生血脈賁張的豪邁。


    日月血旗之下,俘虜們一個挨著一個的緊緊跪成一排。


    身穿土黃色軍裝的赴死軍戰士手腳熟練的解開繩索,拉出一名俘虜,雙手使勁拽住發辮,旁邊的戰士早已手起刀落……


    頸中鮮血噴湧而出,飛濺起有一簷高低。最外的戰士已是淚流滿麵,手持人頭對著城外的天空聲嘶力竭的高喊:“戰死的弟兄,給你們上供了……”


    攥住發辮呼呼掄幾個圈子,把淋漓而下的鮮血甩的到處都是,發力把人頭擲出城外,一腳把無頭死屍踹下城池,然後就聽到重物落水之聲。


    “該我了,該我了。”後麵的叉子兵亟不可待的上前,拽出一名俘虜:“我那個小旗戰死三個弟兄,我要拿三個貢品,少一個也不行……”


    很快就有三個俘虜被拽了出來,然後就又是手起刀落,三股血泉依次噴濺,手上挽著三條發辮的戰士跪在城頭,對著天空哭泣起來:“旗正大哥還有兩位旗副兄弟,要不是掩護俺,你們也不會死在韃子的刀下,兄弟我沒本事,隻能分到仨貢品……俺知道這麽點貢品不夠你們塞牙縫兒的,可弟兄們都說了,揚州有二十萬貢品,忠誠伯很快要帶著咱們去取,你們等著吧,也就不兩天兒的功夫。到時候還望三位哥哥英靈不散,看著兄弟我殺他個血海屍山,再有了貢品兄弟我不拿去換功勞簿子上的那一筆了,單給三位哥哥上供使……”


    平日裏窮凶極惡殺人不帶眨巴眼睛的滿洲精銳,已經成了一個個待宰的羔羊,麵對屠刀的時候,和他們蔑視的漢人也是一個模樣,心如死灰的引頸待屠。


    一個又一個俘虜被赴死軍戰士拖出,然後斬殺……


    戰場上的廝殺無論如何慘烈,都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情。可赴死軍戰士所表現出來的嗜血嗜殺已經越來越明顯,雖然這是李四刻意追求的效果,但是也親身體會到這種視血腥和殺戮為榮耀對心靈的那種震撼和滌蕩。


    無論是作為整體的赴死軍還的作為個體的戰士,越來越接近李四孜孜追求的最後境界——野獸軍團。


    在民族危急關頭,既然打造不出以紀律和信仰為核心的精銳強兵,就締造一支可以速成的以仇恨為支撐的野獸軍團。


    當這個目標逐漸接近的時候,作為赴死軍的締造者心頭也有一種潛在的恐懼。


    雖然可以牢牢的把赴死軍掌握在手中,李四還是忍不住的去想這個問題:“若是我不在了,誰還能製的住赴死軍?若是民族危亡不再成為問題的時候,什麽才是赴死軍的目標?單純為殺戮和破壞而存在的赴死軍在這個時候還可以忠實的執行守衛家園的使命,但是這個使命完成之後呢……


    “大人,大人,”新附軍一個千總裝扮的軍官過來,臉上掛著明顯的諛笑:“小人的弟兄們受韃子欺負的狠了,也想弄幾個貢品解解氣,還請大人允許我們……”


    “澗兒,讓你的人都下來,換他們上去。”李四正好借著這個台階下來。


    “四叔,我們還沒有……”


    “下來。”


    李四眼珠子一瞪,赴死軍的這些戰士還真是不得不遵從,隻好訕訕的退了下來。


    可喜了那幫子新附軍,立刻蜂擁而上,如餓狼撲食一般,頃刻間就把剩餘的俘虜殺個幹淨。


    “很好,我就要這些人了。”周文遠一指這些身上還帶著血的新附軍軍官:“去清點你們的隊伍……”


    周文遠帶著新附軍下去,路澗過來習慣性的在李四腰裏摸煙布袋,這才發覺李四麵色不對。


    臉色青白的可怕,雙目中滿是血絲:“四叔,你怎了?是不是病了?”


    “我無事。”


    “四叔,我看你麵色不好哇,你可是咱們大家夥兒的主心骨,這個節骨眼上可千萬不能放了病,你若是真的病倒了,咱們幾萬人就是盲人騎瞎馬,怎麽走都不知道呢。”


    “瞎叨叨個甚?我在想旁的事情哩。”


    “四叔,是不是要打揚州了?很多弟兄都在猜呢,都說是要打揚州了。”路澗小聲的詢問。


    按說諸如這等關係到大軍動向的事情,也隻有李四本人才有決策權,旁人是不允許胡亂猜測的,可路澗和李四之間的關係非比尋常,也不把那些規矩看的多麽重要,想問就問唄。


    “揚州十萬清兵,澗兒你怕不怕?”李四肅顏問道:“你給我老實回話。”


    “要是有四叔跟著,莫說十萬清兵,就是百萬天兵天將我也能把他們捅下來。莫說是個小小的揚州,就是四叔想要玉皇的淩霄寶殿,弟兄們也能攻進去……”路澗回答的很老實:“要是四叔不跟著,我還真不敢說這樣的大話。四叔是啥人?天神一般的人兒,四叔你不也說過的嘛,不管是神仙還是佛爺,隻要擋了咱們的路子,就捅了他……”


    簡簡單單的話語讓李四心頭豁然開朗,所有的顧慮立刻煙消雲散:隻要做的事情是正確的,付出什麽樣的代價也可以接受。為了這個民族,多少英勇豪俊成為千秋雄鬼,眼前需要付出的這點代價實在是微不足道。


    李四上前,撫摸著城頭獵獵飄舞的戰旗:“但願日月長照青天,莫忘烈士鮮血滿地。我們將踏著烈士的血跡前進,我們死後,也會有後來者踏著我們的血跡前進,千秋萬代中華氣運不絕,與日月同存,與烈士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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