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代價


    因為科爾沁的倒戈。.org直接導致了其他各部的加入,為了保住繁衍生息的草場,程子棟的北伐大軍迅速壯大。


    赴死軍還沒有到的時候,通遼一帶已經是混戰頻頻發生,對於肅清盛京外圍這種戰爭,蒙古各部顯然比赴死軍更加積極。尤其是在這種痛打落水狗的戰爭中,誰也不認為有什麽不妥。


    依附強者打敗弱者,從來就是傳統,也談不上什麽反叛不反叛的,也就無所謂叛軍不叛軍。


    交戰的滿蒙雙方,基本都沒有什麽實力,所謂的戰兵也就是擺擺樣子而已。現在的形勢之下,無論滿蒙,早已經沒有多少戰爭潛力。一打起來的時候往往就是舉族而出,隻要是個男人,也就不管是不是戰士了,一股腦的撒了出去。


    最直接的後果就是讓戰爭演變成為屠殺,軍人和貧民之間已經沒有了明顯的界限。


    作為建州女真,全部人口也就是在**十萬之間,從甲申入關到現在,已經損失了超過十萬的戰兵和相當數量的年輕丁壯。總人口數量已經減半,其慘烈程度已經可以想象。


    當程子棟的主力趕到的時候,滿蒙之間的戰鬥已經進行了四天。雙方早已經殺紅眼了,損失同樣慘重。


    雙方總共的兵力投入也不過大幾千的樣子,赴死軍的幾個營頭一壓上去,登時就是摧枯拉朽成席卷之勢。


    讓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戰場上出現了女人。


    赴死軍不是沒有見過大陣仗,也不是沒有經曆過慘烈的生死搏殺,可這樣的情形還是頭一回見到。


    很明顯這些女人沒有受過什麽軍事訓練,別說是戰術配合和協同作戰這些技術層麵上的東西,就是最基本的搏殺技巧也不知道,完全就是老百姓。


    “女真人沒有兵了!”蒙古各部齊齊歡呼,歡聲雷動的大喊大叫著,揮舞著刀子呐喊。


    對於蒙古各部來說,這些女人參戰不參戰,除了說明敵人已經再無可戰之兵外,再也說明不了什麽。也沒有什麽值得同情的。草原上的戰爭,從來就是這個樣子。


    勝者全盤通吃,敗者一敗塗地,連生存的機會也沒有。


    隨著夜色的降臨,蒙古各部正在追殺星散的女真各部,通遼已經近在支持,等明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勝利也會隨之到來。


    明天的戰鬥已經沒有任何懸念。可是赴死軍將士並沒有那種勝利之前的歡喜。這已經不是打仗了,根本就是無差別的大屠殺。


    敵人不是非要拚個你死我活,他們已經無數次的喊著要投降了,可赴死軍堅決不接受這種投降,一定要執行斬盡殺絕的戰略。


    在戰場上,赴死軍的傳統就是遇強愈強。無論多麽強悍的敵人除了擊發赴死軍的嗜血嗜殺本性之外,沒有任何作用。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敵人已經虛弱到了極致,連女人都出來送死了,雖然可以輕易的把這些所謂的“軍隊”輕易格殺,可心裏的陰影也在逐漸增大。


    這是大帥的戰略,那些高級軍官誰也不敢說什麽,可對於中下級軍官的請求也沒有一言而否,而是把接受敵人投降的建議甩給了程子棟這個最高指揮。


    鑒於眼前的狀況,可以知道明天的戰鬥一定更加慘烈,並不是說戰鬥程度的慘烈,而是韃子回不顧一切的拚命。盡管這種困獸之鬥根本就不可能對赴死軍構成實質性的傷害,可心裏的陰影是揮之不去的。


    程子棟也是人,知道這種戰鬥的性質,也明白下邊弟兄們的心情。


    這於同情無關,而是一種發自人之本性的東西。


    要說接受韃子的投降,這種和大帥本來戰略相悖的命令,程子棟不敢發出,也發不出。他程子棟也不是魯識字,不可能就真的放開一條生路給韃子。


    繼續攻打是肯定的,關鍵之處就在於如何消除戰士們的心理障礙。


    如果大帥在的話,會怎麽做?


    “自萬曆年始,建奴枉顧我國朝之哺育,以怨毒報國朝之仁心。以恨念回我國朝之恩德。強占我兩遼之地,肆意擾亂中原。我子弟父兄為奴者萬千,終成關外白骨之丘,我姊妹同胞日遭奸淫泣血哭號者千萬。忍辱含垢殘喘於世者無不南顧王師……”


    “關外白骨之丘!”程子棟咆哮著,看著自己的弟兄們:“大帥的七殺令你們忘記了?什麽叫做白骨之丘?我關外漢民被韃子殺了有多少?百萬都不止!”


    “刨開你們腳下的土地,看看有沒有我同胞的白骨。”


    “抬頭看看天上,同胞們的英靈是不是散了?”


    七殺令,是每一個赴死軍戰士都倒背如流刻骨銘心的核心思想,程子棟再一次把大帥的七殺令搬了出來:“我姊妹同胞日遭奸淫泣血哭號者千萬。忍辱含垢殘喘於世者無不南顧王師,咱們的姊妹兒女受辱者有多少?你們這些軟蛋知道不知道什麽叫做泣血哭號?大帥的誓言你們都他娘的當狗屁了?你們都給我摸著良心好好的想想,泣血哭號是怎麽樣情形?”


    “殺我同胞者,如殺我父。“


    “淫我姊妹者,如辱我母。“


    “我們的同胞,我們的姊妹,忍辱而含垢為的是個什麽?就是盼望著咱們能夠過來為他們複仇。”


    “今天咱們過來了,拿著叉子過來了,是幹什麽來的?”程子棟聲嘶力竭的咆哮著:“以後的仗該怎麽打,我就不說了,放過韃子還是不放過,我也不說了,你們就給我想想,百萬慘死的兄弟姐妹答應還是不答應?”


    仇恨,從來就是最犀利的武器。


    “今天咱們放過了韃子,他們何曾放過你我的同胞?韃子就是禽獸,咱們就要比禽獸更加狂野。要殺要血,心軟了的給我滾回去,自己找大帥去分說。”程子棟抽出腰刀就把書案斬下一角:“作為赴死軍,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身後的名聲,為了咱們的同胞,我早就有了化為野獸的準備,丁乙……”


    “在!”


    “你若是心軟了。就給我滾回去,老子自己帶著兵打。”


    “我沒有心軟。”丁乙挺胸大叫,臉色漲的通紅,呼呼直喘粗氣:“隻要是韃子,有一個殺一殺,大帥是這個民族的惡狗,我就是大帥的惡狗,大帥說叫我咬誰我就咬誰,不咬死絕不回頭……”


    “好,明日攻城,你為先鋒,應該怎麽打,已經不必我說了吧。”


    “明白。”


    七殺令早已經是深入人心,這種建立於仇恨之上的指導思想再一次成為北伐軍奉行的基本戰略。


    赴死軍嗜血嗜殺的本性再一次展現,必將帶來最為徹底的血腥和屠殺。


    眾人散去之後,程子棟無力的跌坐下去。殺戮已經不可避免,免殺的命令他程子棟下達不了,也阻止不了這場屠殺,更無法阻止以後更大規模的殺戮,而且還要把殺戮在自己手中進行下去。除了大帥本人之外,誰也辦不到。


    可大帥的意思明顯是要把大的殺戮進行到底,這是不可改變的。如果大帥本人在場的話,殺戮絕對會更加直接更加徹底……


    也就是三兩年之前,大帥還是見了誰都笑嗬嗬的樣子,程子棟實在無法把當初滿麵笑容的大帥和現在這個大帥聯係起來。以大帥的籌算能力會不知道眼前的情形?不可能。難道大帥從來就沒有心軟過?


    也說不明白到底是因為什麽,忽然之間就想起了魯識字。


    什麽狗屁的魯識字,其實就是大帥的一部分而已。沒有大帥就沒有魯識字,其實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同一個人罷了,程子棟算是想清楚了,魯識字這個旗人的救世主,其實和大帥就是同一個人,隻不過代表了大帥的兩種性格罷了。


    第二日的戰鬥果然是沒有什麽懸念,對方根本就沒有了可戰的力量,作為先鋒的丁乙率先攻取見功,如嗜人的巨熊一般衝突進去……


    到底有多少人喪生,程子棟已經不想問了,或者是在刻意的回避這個問題。隻是按部就班的執行自己的戰略。


    並不急於直搗敵人的中樞,而是盡可能的掃清北方,往西邊挺進,鎖死敵人的退路,把絕大部分敵人圈在裏頭……


    因為赴死軍的迅速突破,各地的旗人要麽不顧一切的躲藏進深山之中,要麽就是繼續南撤,往盛京方向集結。


    雖然這種集結也不過是苟延殘喘,大家都知道盛京必然是赴死軍的重要目標。也多活不了多少時日。可眼下四處烽煙,各地的漢人都在造反,盛京方麵已經無力掌控局麵,隻有逃進盛京這個八旗的中心,在很多同族人的地方,才有那麽點薄薄脆脆的安全感。


    可這種安全感正日漸衰微,因為赴死軍方麵再次增兵。


    隨著史德威的歸隊,金、火兩營也隻不過是改換了一下旗號而已,根子裏還是原來的淮揚軍。李四的所謂直屬也不過是應一應景也就罷了,真正的指揮者還是史德威。


    對於北方的戰事,李四關注的已經很少了,憋悶了很久的忠誠伯也首次在公開場合露麵。


    這讓揪心了很長時間的老百姓們長長舒了一口氣,那些關於李四生死的謠言也就不攻自破。


    “我就說呢,忠誠伯這樣蓋世的英雄,怎麽也不可能讓韃子給算計了。”


    “算計不算計的也沒有什麽,再厲害的鬼魅還能把閻王怎麽樣了?”


    “韃子眼瞅著就要熄火塌架了,鬧這麽一出也就是最後的一蹦躂。戰場上節節敗退擋不住了,就想出這樣上不了台麵的下三路勾當了,真他娘還不夠丟人的呢……”


    忠誠伯的公開露麵,讓很多人開始堅信李四受到了上天的眷顧,或者幹脆就是他本人有什麽了不起的神通,經過市井坊間口口相傳的發酵,很多東西也就變得玄乎了。


    關二爺正在兌現當初的諾言。領著一大杆子人,散財童子一般見到廟宇就布施,見到神像就捐銀子,一時間成了那些方外之人眼中的財神。走到哪裏身前身後都是一大票和尚老道,就是戴青布帽子的姑子也有幾個。


    二爺的脾氣就是這樣,從來也不把錢財當一回子事情,來的快去的更快,沒有幾天的工夫,從蒙古那邊賺回來的大筆銀錢就化為了香油錢,都撒在道觀廟宇之中了。


    錢嘛,不算個什麽,隻要心裏頭高興,隨便撒去。大帥平安無事,這就是天大的好消息,說不準還真受到了哪路神仙的眷顧,該不該的都得把香火撒到了撒實了——京城的爺們好的就是這一口兒,隻要說出的話兒,哪怕是說給鬼神的,也是吐口吐沫砸個坑,說出來就得算……


    關二奶奶也知道家裏的男人是這個脾胃,這麽多年了,也懶得阻止。不過今天家裏確實是有事情,滿街筒子的找二爺,好不容易才找了回來。


    “你個娘們兒家家的,找什麽找……”二爺正埋怨著二奶奶,忽然見到階下之人,立刻笑罵道:“你個倆腦袋的瓜娃子,還記得老子的家門呐,來我家有沒有帶什麽好禮?要是空著手來的,我這就拿大棒子攆人了。”


    “到咯二爺爺的家門子前頭了撒,哪個敢空著兩個光爪爪?”說話的這人脖子裏長個比拳頭略小一些的肉瘤,看起來就好像多長了一個小腦袋一樣。


    這人麵色猙獰,形容又是如此醜陋,怎麽看也不象是良善之輩。好在這種三山五嶽的怪人二奶奶早就見的多了,聽來人說找二爺有要事相商,趕緊把家裏的男人喚了回來。


    這人的匪號喚作雙頭蛟,本是川中的大匪劇盜,殺人越貨的勾當做過不少,也曾為闖賊做過事情。那時候李自成還是無名小卒呢,闖軍也沒有成了氣候,很快就被剿殺的四散而走。這個雙頭蛟也就順理成章的成了各州各縣通緝的要犯。


    雙頭蛟在山西落網的時候好像是崇禎六年還是七年,反正是有些個年頭了,當時托了不少的關係,想要換個活路。人托人能摸到天,關二爺都記不清楚當初是怎麽找到自己的了,隻知道自己為這個大盜走了點兒京裏的門路,連盤纏錢都搭進去不少,終於算是疏通了關係,把這個龜兒子給撈了出來。


    事成之後,就見過這個龜兒子一麵,幾個人喝了杯酒,拍拍屁股也就兩散了。


    江湖上的爺們,究竟的就是這個:不管相識不相識,一句話就能托生死,有什麽恩情都記在心裏,不弄那些個華麗呼哨的謝程。


    如這樣貼銀子賺人情的事情,關二爺做的多了,要不然偌大的家業也不會敗成現在的這個樣子。要不是這個雙頭蛟的樣貌實在特殊,還真記不起來呢。


    “當年二爺的情意,就不說了,如今老子也發達了,二爺是要黃的還是要白的,一句話。”雙頭蛟一口的傳音,說話的時候尾音都往上挑:“二爺爺就是說東海老龍王的水晶宮,哪個瓜娃子要是皺一皺眉毛,就是烏龜兒子王八蛋。”


    “淨扯這沒有油鹽的淡話,你又犯什麽事兒了?”江湖上的朋友,從來就是沒有要事不登門,隻要來了,肯定是有大事情。同樣,關二爺要是有了什麽事情,帖子一撒,照樣也有許多朋友過來幫襯。這才是交情,這才是體麵。


    “沒有,沒有,以前的那些勾當早就不做了,”雙頭蛟嘿嘿的笑著,從懷裏摸出一串珍珠項鏈, 就往玉兒脖子裏掛:“二爺爺家的姑奶奶都這麽大了,這是見麵禮……”


    這家夥如此的樣貌,幾歲的玉兒還能不怕了?哪裏敢接他的見麵禮?躲在二奶奶身後不敢出來。


    “接了,好東西呢。”關二爺很是豪爽的把珍珠項鏈取過來,戴在閨女脖子上:“行了,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出力了?你就直接說吧。”


    “這個……那個……”雙頭蛟嘿嘿的幹笑著,又從懷裏摸出個小小的金餅子,就往二奶奶手裏塞:“大嫂子去給我們兄弟買點吃食的嘛……”


    “你個龜兒子少給我玩兒這一套,進屋來說。”關二爺何等精明之人,一看這架勢就知道他有不方便為人知曉的事情,這是拿錢要支開二奶奶呢。


    進屋,關門。


    關二爺說道:“左右再無亂耳之人,有什麽事情你就說吧。我的脾氣你也知道,隻要能夠幫襯上的,沒有二話。”


    “不是我的事兒。”


    江湖上的朋友辦事情,在更多的時候都是人托人,一層一層的下來,才能把事情辦成,諸如這般關二爺也經曆的多了。


    “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是我家大王的事情。”


    “什麽大王?”


    雙頭蛟拱手做個遙尊的架勢:“張大王呐,還能有哪個大王了?”


    “張獻忠?”當時的張獻忠已經稱帝了,不過在更多的時候,人們還是以大王相稱。雙頭蛟本就是川人,這麽一說,關二爺自然而然就要首先想到張獻忠。


    “是撒。”


    “他的事情我管不了,你趕緊走……”


    這不是瞎胡鬧麽,張獻忠和吳三桂打的天昏地暗,這裏頭的事情動輒就是千軍萬馬,關二爺的那點人脈關係最多也就是調解一下江湖恩怨,最多是疏通一下地方而已,怎麽也不可能擺平這樣的事情。


    “也不瞞二爺爺,我是大王的親衛,這次過來就是要見一見忠誠伯,這種事情二爺爺也知道,不好讓別人看到的。”雙頭蛟小聲說道:“二爺爺的底細我也知道一些,通著赴死軍呢……”


    “通著誰也沒有用,張獻忠和忠誠伯,他們的事情是你我這種人摻和進去的?一會兒我擺就像樣的酒席,你吃飽喝足趕緊走人,不管你要做的什麽,都另請高明吧。”


    “也不要二爺爺辦什麽事情,隻要二爺爺送一封信件給忠誠伯本人,這裏頭的牽扯極大,我也信不過別人。隻有找二爺爺了……”


    “送信,什麽信?要是隻送一封書信的話,或許我還能辦到。”二爺是什麽脾氣雙頭蛟清楚的很,既然這麽說就算是應下了。


    雙頭蛟褪下衣袖,這才看到他胳膊上有傷口。拿過刀子把傷口豁開,從淋漓的血肉之中摸出一個小小的封筒:“這就是書信了,二爺爺想法子遞到忠誠伯那裏……”


    如字這般的保密方式二爺也見過,並沒有感覺到多麽離奇:“這書信我能看不?”


    “不能,我也沒有看過。”


    “不看就不看,還稀罕了不成?”


    雙頭蛟穿好衣裳,正色說道:“不論辦成辦不成,二爺都要帶忠誠伯的回話給我,謝程好說……”


    “滾蛋,我要貪你的謝程當年你早死了,現在還能在我家裏絮叨這些?”


    “二爺辦事,我放心。”


    一直到了月上正中的深夜,關二爺才辦事回來,身後還跟著一個通體紅衣的女子。


    “紅娘子?”


    紅娘子雖然不是赴死軍的部曲,名義上也不受李四的管轄,可兩者的關係卻是親密的很,尤其是紅娘子的白蓮社,已經可以算是赴死軍的外圍力量了。


    “大帥的回話我沒有帶回來,不過把紅娘子帶來了,她跟著你回去,有什麽事情她可以做主。”


    “謝二爺。”雙頭蛟把隨身的小包袱往桌子上一放:“這是當年二爺倒貼的盤纏錢,給閨女和嫂子買雙鞋吧。”


    不用看也知道包袱裏必然是金銀之物,別說是買鞋,就是買宅子也夠了。


    “帶上你的人,咱們走吧。”紅娘子很熟悉這些江湖人的做派,講究的就是受人滴水報以湧泉。


    “這個張獻忠,真是聰明的過了頭。”李四把那封密信在燭火上點燃了,不動聲色的說道:“果然是匪類,想的也忒幼稚了。”


    書房中之後二人,自然是說給錄書的長平公主聽的。


    平日裏,李四說什麽,長平公主就記錄下來,然後整理修飾,整天整天也難得說一句話。別說是什麽耳鬢廝磨日久生情,反而愈發的冷淡了,好似是一架單純的錄字機器一般。


    “張獻忠是不是想聯合忠誠伯共取吳三桂?”


    現在的局勢的明擺著的,赴死軍囤積大量物資在山西,更是把火器新軍調集到了西線,加強山西的軍事力量,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是要對吳三桂下手了。


    被吳三桂打的東躲**的張獻忠,要不是兩湖的闖軍殘部支援了一下,隻怕是早就做了吳三桂的刀下之鬼。就是小老百姓,也能看出這裏頭是有忠誠伯的鬼影子在煽風點火,張獻忠自然明白誰才是主力。


    赴死軍和吳三桂之間,必有一戰,而且是決定霸主地位的大戰。


    不管怎麽看,吳三桂都是落了下風,肯定爭不過兵強馬壯實力雄厚的忠誠伯。


    張獻忠確實夠聰明,也不是想在赴死軍的鍋子裏分一杯羹,而是想著自保。


    當初打豪格的時候,吳三桂和張獻忠之間就保持了一定的默契,雖然還遠遠談不上什麽同盟,可南北夾擊豪格的戰鬥還是打的有模有樣。


    從來就沒有永遠的朋友,豪格看出四路斷絕之後,把臉一抹投了吳三桂。收編了豪格人馬的吳三桂為了防範赴死軍的進攻,為了獲得更加廣闊的後方和回旋餘地,立刻就對當初的戰友張獻忠下了刀子。


    吳三桂既然反清了,挑著的還是大行皇帝的旗號,他還是大明的臣子,自然是平定張獻忠這樣的叛賊亂黨。


    其實大家都清楚,說的根子裏還是爭奪地盤兒擴充實力,和什麽平定亂黨沒有半點兒關係。張獻忠作亂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吳三桂早幹什麽去了?


    現如今,赴死軍這邊是在暗中支持著闖軍,間接的把吳三桂拖住了。雖然赴死軍算不上張獻忠的友軍,可起碼也不算是敵人。


    但是李四和張獻忠都清楚的很,這種關係不會維持多久。隻要對付了吳三桂,下一個要下手的目標肯定就是張獻忠。


    這和什麽狗屁的朝廷忠義無關,更和曾有共同的敵人無關,純粹就是為了利益,或者幹脆就是為了爭奪霸權。


    雖然沒有看那封密信的內容,以長平公主之精明,也能想出個七七八八。


    張獻忠很可能在尋求和赴死軍方麵取得某種程度的協同,諸如共同打擊吳三桂之類的鬼話就是糊弄三歲的娃娃呢,說到底還是為了自保,避免成為赴死軍的下一個目標。


    “張獻忠的條件是不是要求維持四川的當前形勢?”長平公主頭也沒有抬的說道:“張獻忠確實是個流寇,以為忠誠伯弄的是遠交近攻的爭霸套路,看來他的滅亡也不遠了。”


    李四確實不想弄爭霸的那一套,而是建立一個穩固的後方,然後利用大規模輸出戰爭的手段,激發人們的冒險精神,讓人麽充分認識並且支持嶄新的叢林法則。這樣的做的前提就是要有一個統一的基礎,這個基礎隻能有一種思想一個聲音。至於江南,雖然他們能夠發出不同的聲音做不同的事業,也就是一塊試驗田而已。


    雖然和長平公主共處一室,孤男寡女的又有夫妻之名,可一天說的話加起來也不超過十句:“殿下若是男兒之身,或許早就身登大寶了,可那也不是什麽好事。若不是當今聖上弄出民本的這一套大殺器,什麽樣雄才偉略的帝王也保不住江南。”


    長平公主很明白李四的意思,就算是她真是男兒之身,就算真的取代了興武成為江南帝王,肯定要厲兵秣馬的行一統大業。在這種情況下,最大的可能還是首先被赴死軍給滅了。


    其實就算長平公主如此的冰雪聰明,也猜不透那簡簡單單的民本二字到底有何等威力,竟然讓李四如此忌憚。


    “你我既是夫妻……”這還是長平公主第一次使用夫妻這個字眼,雖然二人和夫妻這個親密的關係沒有半點相幹,長平公主還是這麽說了:“忠誠伯能否讓我知道民本到底有何威懾之力?讓忠誠伯也是如此的畏懼?”


    “也說不上的畏懼,怎麽說呢?”李四愈發的把長平公主當成是一個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其實也說不上是朋友,但是也絕對算不上是敵人。更關鍵是李四也真心希望江南能把民本之路走通。真要走的通了,也是皆大歡喜的最好局麵:“是投鼠忌器吧,江南的民本之路肯定是對的。若是真能走的通了,就是萬世不拔的基業,什麽樣的武力也不能毀壞之。別說是韃子這樣的外敵,就是赴死軍,麵臨民本之力的時候,也是無能為力。”


    “那忠誠伯為何不在江南走通民本路子之前……”


    “不行,我很樂於見到江南把民本的路子走通,真要是能走到那個地步,當今的聖上就真是三千年所僅見的英主了。”李四知道自己說的不盡不實了:“這不是聖上和我之間的事情,而是這個民族的選擇,不管怎麽樣,我必須竭盡所能的為江南守住這個路口。雖然他們很可能走不通,就算走通了也走的歪歪斜斜失了原本應有的模樣……”


    “這些東西是我看不到的,也想不明白,忠誠伯智慧如海,料事如神。以忠誠伯的眼光來看,江南成民本之事的可能有幾成?”


    “幾成?”李四哈哈大笑:“能有一成就很了不起了,還談什麽幾成?要是江南沒有大的變故,上下一心不為外力所動的話,或許還有一成的希望。”


    “一成?”長平公主低頭不語。一成的希望和沒有也差不多了,萬一江南的民本之路走到了盡頭也走不通,赴死軍肯定介入,到時候就是戰爭,也就是大明王朝改換之時。


    “不要小看這一成的希望,就算隻有一成也絕對值得一試。”李四笑道:“殿下也不必為江南擔憂,這些事情不是那麽簡單,要是沒有大變的話,沒有三五十年的工夫看不出什麽來……”


    “三五十年啊……”長平公主心裏一寬,這麽長久的時間,說不定會怎麽樣呢?從甲申到現在這才幾年,就已經起了這麽大的變故。到了三五十年之後,皇帝弟弟說不定真的就施展出什麽雄才偉略呢。


    “昭仁殿下許配給黃家了。”


    昭仁小公主,甲申賊起之年,和當年的萬歲與眼前的長平公主一起,都是李四從百萬賊軍中救出的,小小的女孩子,現在也要成親了。


    黃得功黃帥,也算是興武朝廷的重臣了,尤其是手中的鎮兵總體實力還在京營之上,把昭仁許配給黃家,其實也同樣的政治聯姻。


    “我也聽唐王說起了,”長平公主說的很是淡然:“妹妹還小的很,過三五年再成親的話也不算晚。不過天家女子就是如此,這種事情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有點兒戚戚然的念想也就是一閃罷了,長平公主早就無所謂了:“忠誠伯的三年之期也就到了,準備什麽時候大婚?”


    所謂的三年之期,肯定是和娥子成親,作為李四名義上的妻子,說起這事情的時候一點應有的感情都沒有,好似是在說什麽和自己沒有半點兒相幹的事情一般。


    按照李四的說法,和娥子成親的時候也順便把公主娶了,可心裏也知道長平公主對這種事情早就沒有什麽感覺了。


    “這就給娥子去個信兒,差不多也該成親了吧。把路大嫂和娥子搬回刀把村去……哎,也就那樣了……”


    從來就不動聲色心如死水一般的長平公主忽然就是“噗嗤”一笑:“原來忠誠伯也是和我一樣,對於婚事早就看的淡了。娥子那樣的小丫頭還把這事情想的千般美好萬般圓滿呢,哈哈,忠誠伯也是和我一樣的心思……哈哈,以後找到了情投意合的女子,是不是也要納入房中?”


    以長平公主如此高貴的身份,說起這種事情來,一點要回避或者諱言的意思都沒有,反而是笑的十分歡暢。就好像禿子看到了光頭一樣,不僅沒有生出同病相憐的感慨,反而是感覺對方的缺陷十分好笑。


    人的劣根性。


    “情投意合?殿下也相信什麽情投意合?”李四幹笑兩聲:“其實也就那麽回子事情,什麽情投意合不情投意合的,哪有那麽重要?這一輩子要做的事情很多,也沒有那麽多的閑心去想這些?”


    娥子心思單純,想的也少,喜歡和四叔在一起,那就一輩子在一起。李四心中所想娥子永遠也不會明白,甚至是懶得起明白,這個隻會寫一個“人”字,隻會說“人之初性本善”這麽一句的鄉野丫頭知道的少,所以和容易滿足。


    “娥子喜歡也就是了,殿下和我不都是把這個看的無所謂了麽?”


    長平公主哈哈大笑,根本就是毫不顧忌的大笑,笑的前仰後合,半點公主應有的風儀都沒有了,好像是個瘋子一樣,直到把眼淚都笑出來了,才說道:“能如忠誠伯者,也是如此,我也不算個什麽了,哈哈,這就是代價吧,哈哈……”


    李四也是笑:“殿下不明白的,你的代價和我的代價不一樣,要是隻要付出這麽點代價我就能成事的話,未免也太便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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