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靜地看了她半餉,才無聲的歎口氣,仿佛有些失望似的輕聲道:“臣以為,娘娘將虎符交給臣就代表已經站在了臣這一邊,成為了臣同一條船上的人。”


    “本就該如此。”寧詩婧握住汗涔涔的手,道:“虎符是哀家的投名狀,難不成鍾大人還打算不承認了?”


    “娘娘如此聰敏過人,能得娘娘相助是臣的幸運。”鍾玉珩垂著臉看著她。


    一縷黑發從他的肩頭滑落,落在錦被上仿佛將他們兩個人牽連在了一起。


    而他半邊麵色掩藏在陰影裏,沉沉地道:“臣以為,作為盟友該坦誠相待、真誠以對。奈何娘娘似乎並不願意對臣坦白,還要提防隱瞞臣。娘娘真的信任臣了嗎?”


    話裏隱隱透著幾分質問。


    寧詩婧卻被問的有幾分好笑。


    她忍不住有點嘲諷的勾著唇角,清淩淩的目光逼視著他,冷聲道:“鍾大人問的這些話,哀家也想問一問鍾大人。鍾大人對哀家要求的這些,鍾大人做到了嗎?”


    鍾玉珩張嘴想說什麽,卻被她打斷。


    她依舊是那冷清中帶著幾分諷刺似的語氣,淡淡的一字字問道:“若是鍾大人做到了,不如為哀家解惑?敢問鍾大人,當初不顧哀家拒絕,冒名哀家為柳嬌嬌添妝是為了什麽?不管刺殺真相,將高文昌下獄是為了什麽?鍾大人上位以來,將幾位大人嚴刑拷打致死又是為了什麽?”


    “鍾大人身邊武藝高強的幾個侍衛從何而來,他們喊鍾大人公子到底是哪個公子,鍾大人在追查什麽,又想要什麽,鍾大人長大的那個很小的府城究竟是哪個府城。”


    “哀家十分疑惑,鍾大人能否對哀家坦誠相對,告知哀家一個答案?”


    鍾玉珩一梗。


    寧詩婧淺淺一笑,那雙好看的杏核眼裏帶著明顯的疏離,淡淡的瞧著他道:“你瞧,鍾大人,人跟人相處從來都是要彼此真心換真心的。鍾大人不肯坦誠對哀家,為什麽要對哀家要求那麽多?”


    鍾玉珩麵無表情的直起身子,站起身。


    寧詩婧閉了閉眼。


    明明幾句話前,他們之間還彌漫著曖昧糾纏的氛圍,如今她心頭的暖意就已經散的幹幹淨淨,隻剩下算計和警惕。


    這個宮廷就是這樣的地方。極致的享受之後是極致的懷疑。


    誰都是不可信的,想要在這裏好好地活下去,必須要謹慎的走好每一步路。


    伴隨著她呆在這裏的時間變長,她跟身邊人的糾葛變深,她早就已經輸不起了。


    形勢,容不得她去眷戀多餘的感情。


    她說了許多話,柔順的黑發有幾縷在她的臉側微微卷曲起來,粘在她帶著汗意的臉頰上。


    鍾玉珩想伸手將那些發絲捋順,為她擦一擦汗,想讓它們都乖一點,不要給她添亂。


    可是……


    他眸色沉沉,借著寬大的袍袖掩蓋握緊了拳頭,克製住心頭的衝動,臉上仍舊淡淡:“娘娘說的是。”


    他說:“娘娘已然沒有大礙,臣也就放心了。娘娘早些安歇,臣先告退了。”


    他的身上背負了太多東西,推著他往前走。


    人世蒼茫,人在浩蕩風中,聚散皆不由我。


    他已經有了太多的束縛,與她之間隔了太多的東西,他無法給她真誠和坦白,又何必將她拉入這譚汙水呢?


    她看起來這樣嬌嫩,合該被花團錦簇地擁著,享受著榮華富貴,無憂無慮的活著。


    他,不能,也不想,讓她陷入泥淖。


    鍾玉珩最後貪戀地深深看她一眼,仿佛要將她的麵容刻入心底,便毅然轉身,闊步離開了。


    寧詩婧怔怔的睜著眼睛,看著頭頂的床幔,思緒放空腦袋裏一片空茫。


    她的心裏仿佛有一些難受,又有一些空落落的,說不出的酸澀。


    寢殿的門被推開又關上,有小太監進來輕手輕腳地將折子收了帶出去,瑞珠端了新的茶水進來。


    見她睜著眼睛,瑞珠一驚,又忙關心的問道:“娘娘,您感覺怎麽樣?好些了嗎?要不要用些水?”


    “我好多了。”寧詩婧回神,微微搖了搖頭,道:“給我倒杯水吧。”


    出了一身的汗,她實在是渴得厲害,就著瑞珠的手喝了三杯水才住下。


    等解了渴,她又扯了扯自己的衣領,道:“瑞珠,讓人抬熱水進來,我要洗個澡再睡。”


    “娘娘,您才剛退了燒……”瑞珠有些不讚同地看她,勸阻道:“且忍一忍,若是再著了涼怎麽辦?”


    “你娘娘我都快要發臭了……”寧詩婧無奈道:“我如今已經好了,哪兒就那麽嬌慣了。不讓我洗我才是真的睡不著。”


    說著就掀開被子要起身。


    瑞珠慌忙拿了外套給她披上,卻見她呆呆的坐在床邊沿上,看著寢殿中央空蕩蕩的桌子發愣。


    瑞珠小心的問了一聲:“娘娘?您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嗎?”


    寧詩婧回神,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已經沒了奏折的桌麵,輕聲道:“折子都給鍾大人送過去了?”


    “鍾大人身邊伺候的太監過來取的。”瑞珠輕聲應了,猶豫了片刻,又忍不住低聲道:“娘娘,您跟鍾大人吵架了嗎?”


    “沒……”寧詩婧一笑,道:“我跟鍾大人有什麽可吵的?為什麽這麽問?”


    嘴上這麽說著,卻又情不自禁握了茶杯在手中,遮掩什麽似的抿了一口。


    瑞珠咬咬唇,還是遲疑著道:“鍾大人離開之前吩咐奴婢進來伺候,臉色很不好……說完了傘都沒撐,淋著雨就出去了。”


    寧詩婧一聽這話,手上的動作就是一頓,笑容收斂,心裏湧上了沉重和複雜。


    初春的雨還帶著冷意,他身上的傷尚未痊愈又去淋雨,受得了嗎?


    她的眉頭不自覺的皺了起來,瑞珠覷著她的麵色,試探的輕聲問:“娘娘,要差人去問一聲嗎?”


    問一聲?問什麽?


    問他為什麽淋雨?


    他們之間橫亙的東西,又怎麽是問一聲能解決的?


    她淡淡的放下了茶盞,站起身麵無表情地道:“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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