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敏哲不知道有沒有察覺到這其中的差距,病弱的臉上在自責、震驚、難過等等複雜情緒演變之後,最後隻剩下悔恨。


    他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那雙形狀跟小皇帝類似的眼睛中的所有神色,略帶幾分青白的嘴唇張了張,最後卻隻說了一句:“陛下這次中毒全怪兒臣,請母後責罰。”


    寧詩婧怔了怔,鍾玉珩的眼中也露出幾分意外,更遑論其他伺候的人如今幾乎已經藏不住臉上的驚詫。


    這話是什麽意思?


    小皇帝的毒,是三皇子下的?


    早在三皇子在聽到林院正單獨指出忘憂花時候露出異樣開始,寧詩婧的心中就對他多了幾分懷疑,目光更是不著痕跡的落在他的身上,試圖找出他怪異神情的原因。


    原本她對陳敏哲的印象不錯。


    因為出身低微又帶著胎病,母妃死的早,先帝又對他百般忽視,他幾乎是在宮人的欺負和折磨下長大的。


    這樣悲慘的生長經曆,本就容易叫人心生憐憫。


    更何況冷酷的環境並沒有讓他滿心黑暗,而是變成了一個心懷感恩、柔和又陽光的人。


    每當他那張病弱卻俊美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的時候,寧詩婧都忍不住感慨幸好當初小太後願意伸手拉他一把,沒叫這樣的孩子始終生活在泥潭之中苦苦掙紮。


    而現在……寧詩婧審視著陳敏哲,忍不住懷疑這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是不是真的有這樣深沉的心機,竟然會在她的麵前裝的天衣無縫。


    她是不是看錯了?畢竟知人知麵不知心,也許陳敏哲非但不是個知恩圖報又陽光向上的病弱少年,其實是一頭躲在陰影裏,隨時準備著撲出來咬上滿嘴血腥的白眼狼呢?


    短暫的沉默之後,她勾了勾嘴角,眼底卻沒有笑意,淡聲道:“三皇子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刺殺皇帝可是謀逆的大罪,這樣的玩笑開不得。”


    袖子下的手掌握緊,陳敏哲在心底裏輕輕地朝著自己嘲諷的笑了一下。


    雖然,是他自己站出來說這句話,但是聽到她仿佛不帶情緒的詢問的時候,他的心裏還是克製不住地湧上了幾分失落和尖銳的疼痛。


    分明,她可以對那兩個地位卑賤的宮女都那樣的和善信任,能在她們請罰的時候,旗幟鮮明的表達她的信賴。


    麵對他,她卻隻有冷冰冰的追問。


    陳敏哲咬了咬舌尖,感覺到唇齒間彌漫開一股鐵鏽斑的血腥氣,鹹鹹的淹沒他舌苔上的苦澀,才重新緩緩叩頭,苦笑一聲道:“是,兒臣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還請母後責罰。”


    寧詩婧玩味的轉了轉手中的鐲子。


    她懷疑過陳敏哲,懷疑之後也考慮過是用什麽法子抓住他的破綻,看能不能找到他下手的罪證。


    不管是派人跟蹤還是詐一詐他都好,總歸她想要的不過是一個真相。


    可是陳敏哲再三的讓她出乎意料。


    先是在什麽證據都沒有的時候主動站了出來,現在更是一副不需要解釋又十分後悔難過的模樣將罪責攬在自己的身上。


    怎麽看怎麽像是一個無辜的人,叫人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無心之中犯了錯,這會兒知道了自己可能是罪魁禍首,愧疚自責之下才主動站出來想要承擔罪責。


    可是……


    誰又知道,是不是他知道自己的表情露了餡兒,故意這麽做,好減輕自己身上的嫌疑呢?


    就在寧詩婧深思的時候,她腦袋後麵的頭皮突然緊了緊了,順勢看過去,就見鍾玉珩借著貴妃榻的遮掩,食指卷起她一縷漆黑的發絲輕輕地拽了拽。


    寧詩婧皺眉,衝他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


    鍾玉珩勾了勾唇,帶著幾分意味深長的笑意,壓低了嗓音輕聲問道:“娘娘您說,這位三皇子到底是真的這樣純良,還是披著純良外皮的惡狼?”


    畢竟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為了防止被他人聽到,他的聲音低得像是氣音,還是她仔細瞧著他的口型才清楚的接收到他的問題。


    寧詩婧頓了片刻,垂眼同樣低聲的回道:“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真的能偽裝的這樣好嗎?正是貪玩的年紀,擱在現代正是又熊又中二的初中生,整天腦袋裏不外乎就是吃吃睡睡玩玩和學習。


    而陳敏哲,真的就妖孽到可以這樣心思縝密又演技高超的這樣遮掩自己罪行的地步嗎?


    可是鍾玉珩問這話,顯然就表明,他覺得陳敏哲能。


    寧詩婧有些不願意相信,卻又忍不住要去懷疑。


    陳敏哲看她認真看著鍾玉珩時候專注的側顏,手中的拳頭又握得緊了點,臉上露出點難過的表情。


    她在跟鍾大人討論該怎麽處置他嗎?


    在短暫的交流之後,寧詩婧很快理了理思緒,重新看過去,嗓音平靜地道:“這不是一件小事兒,三皇子說這話的時候該三思。”


    “既然三皇子說陛下中毒是你做的,你仔細說一說這其中的緣由吧。”


    她最終還是決定,依靠事實來說話,聽從自己內心的判斷。


    她不是神,做不到洞悉人心,也不想依靠主觀判斷去給什麽人定罪或者寬容。


    既然她不能,那就讓事實來做,讓她清醒的頭腦來盡量做一個合適的判斷。


    因為常年生病,陳敏哲一直都很瘦,比著身形裁紙的衣袍穿在身上顯得他格外的單薄,像是一吹就走的紙片人兒。


    這會兒他跪在那裏,臉色青白氣息虛弱,瞧著比剛才病發時候的小皇帝狀態還要差。


    他一直低著頭,叫人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麽,沉默了片刻之後還是咬著牙道:“母後……那盆忘憂花,是兒臣送給陛下的。”


    他終於再次抬起眼來,眼睛裏似乎閃爍著淚光,嘴角努力的往上翹,似乎是想笑,卻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難過的道:“忘憂花是兒臣的母妃生前栽種的……這花兒有些嬌慣,兒臣照著母妃留下的手劄打理,也隻活了三盆。”


    “前些日子,兒臣與陛下下棋的時候偶然說起忘憂花開起來味道極香,花兒又極美,陛下好奇,跑到兒臣殿中看了十分喜歡。”


    “於是兒臣就送了陛下一盆,萬萬沒想到這忘憂花竟然……竟然……讓陛下遭此大難,是兒臣的過錯,請母後責罰。”


    難過的表情真摯不作假,像是真的後悔自責到了極致。


    寧詩婧看著他的模樣,麵上的表情看不出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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