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農村孩子心中都有一個都市夢。


    繁華的都市意味著更多的機遇,在這裏不僅可以實現更多的人生價值,還可能提升階層。機遇多也代表著人多,想要在都市紮根甚至提高後代的起跑線,那就必須付出極大的努力。有的人選擇刻苦學習、有的人選擇去掌握一技之長、有的選擇人腳踏實地、也有的人選擇成為浮誇的空想家。


    還有人,淨是琢磨些歪門邪道!


    陳少華的出身不好,父母常年在外打工疏於管教,於是早早便輟學開始了胡混,養成了一身的匪氣。在他們的圈子中,所推崇的不是積極向上的拚搏奮鬥,而是浮沉於江湖之中的快意恩仇。


    簡而言之,就是一幫不良青年誤入歧途後的可笑、可悲、可歎的人生。


    既然被稱之為不良青年,那必然是劣跡斑斑的,也必然會為所做之事付出相應的代價,為了躲避“仇家”,陳少華不得不背井離鄉。在踏上火車的那一刻,他不會想到在都市生存會是何等的艱難,更不會想到將青春年華浪費在“混”之一字上後,沒有文化知識、沒有專業技能的情況下,生活會如何的蹂躪他。


    一次次的碰壁、一次次的灰心、一次次的飽嚐生活的心酸後,他不得不開始接受現實,去做了夜場的保安。幾年前的夜場遠不如現在幹淨,喝多了找茬的、尋釁滋事的比比皆是,稍有不慎便會受到殃及。好在陳少華腦子夠靈活,加上混跡社會多年經驗頗足,應付起來倒也顯得遊刃有餘。可有些時候,生活是不跟你講理的,尤其是麵對權勢的時候,是非黑白隻不過是有些人口中的一句話而已。


    那天晚上,陳少華險些被人打死。如果不是遇到了退伍後前來省城找工作的張大根,他或許早已經化為了一抔黃土。


    當時張大根提議報警,卻被陳少華阻攔住了,混跡社會多年,他對有些圈子太了解了,有些人得罪不得,有些事最好當做沒有發生。人在江湖快意恩仇都是騙人的,身不由己才是無奈的現實。


    “那就跟我幹。”


    “以後你就是我哥。”


    隨著酒杯的碰撞,頭次見麵的兩個人將命運幫到了一起。


    隨著了解的增多,陳少華發現張大根這個人有著極強的原則性,或許跟他當過兵有關,嫉惡如仇、剛強正直。


    又是一次喝酒,陳少華問:“哥,憑你的經曆和身手,最不濟也能去應聘個保鏢啥的,為啥非要去當個夜場的保安隊長?”


    “這是我的願望。”


    “願望?”


    “嗯。”張大根點頭,拿起酒瓶子喝了個底朝天,“我的願望是天底下再也沒有毒品,隻要我還活著,哪裏最可能有毒品流通,我就會去哪裏,我聽說有一批毒品流到了省城,所以就跟著過來了。”


    “可據我所知,夜色很幹淨,而且現在管製這麽嚴,還會有毒品流通嗎?”


    “每個人看起來都很幹淨,你說是吧?”說著,張大根拿出了一張合影,“這張合影是我入伍時候拍的,一共是十個人。一晃眼這麽多年過去,你猜活著的還有幾個,他們又是怎麽離開這個世界的?”


    “還有幾個人活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們應該都是犧牲於緝毒行動中。”


    “不隻是行動,還有毒販的報複。十個人,如今已經走了六個,有三個是一次行動中結伴而去的。”張大根說著,又開了一瓶酒,“我一直覺得有句話說的很好,哪有什麽歲月靜好,隻因為有人替你負重前行,這清平盛世的背後,有太多的人在默默奉獻犧牲。現在,你應該明白了吧?”


    “明白了,那不是你的願望,那是你的信仰。”陳少華深深點頭,而後唏噓不已,“隻是苦了他們的家人。”


    “是啊,雖說有地方政府的撫恤照顧,但終究不可能麵麵俱到,我不能不管。”


    陳少華梗著脖子反問:“英雄墳前無人問,戲子家事天下知。這是一個浮躁的社會,英雄很快便會被忘記,你怎麽管?”


    “隻要我還活著,該怎麽管就怎麽管。”


    “我幫你。”陳少華有些醉了,“活了半輩子,我想做一次好事。”


    ……


    雖說是夜色的保安副隊長,實際上陳少華的工資並不是很高,加上承諾了張大根要跟他一起照顧戰友的家人,所以每個月都要郵寄些錢過去,刨除吃穿用度之後根本剩不下多少,著實是不容易。夜場裏麵,見的最多的就是紙醉金迷,尤其是整天看著那些人揮金如土的時候,他的心裏開始憤憤不平。


    在夜色掙錢,說難很難,說簡單也很簡單,關鍵是能不能找對路子。就拿薛東來說,以前辛辛苦苦拉客戶,低聲下氣的裝孫子,到頭來一個月也不過就是幾千塊錢,而自打跟潘洋合作暗中幹起皮條客的勾當後,躺著賺的都要比之前多幾倍。違法犯罪的確有著巨大的風險,可同樣利潤也會極為的豐厚。


    陳少華讀的書不多,覺得這大概就是富貴險中求的道理吧?


    幾番的試探、幾番的打聽、幾番的請客套近乎之後,陳少華中元和薛東打成了一片,在感慨對方賺錢容易的同時,也對其遭遇表示了深深的同情,沒想到看似光鮮的背後,竟然隱藏著那麽多的苦難。


    “華子,聽哥一句勸,平安是福,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學我。”喝醉後的薛東,說著掏心窩的話,“要不是這狗日的白血病,要不是這操蛋的生活,我會走上這條路嗎?誰不想守著家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呢?”


    “甭管多慘,你至少還有個家,我連家都沒有。”


    “那就成家啊?”


    “沒錢,怎麽成家?”陳少華苦悶的喝著酒,“房子都沒有,別說成家,談戀愛都他媽是奢望。”


    “那就買房。”


    “怎麽買?”說起買房,陳少華牢騷更多了,“幾千的工資,幾萬的房價,別說房子,我連個廁所也買不來啊。以前覺得炒房興邦、實業誤國是句玩笑話,可看看這半年翻了一倍的房價,怎麽就覺得那麽貼切呢?”


    “你做個選擇吧,求富貴還是求平安?”


    “平平安安是好,但苟且在省城還不如一條狗,與其要這樣的平安,倒不如鋌而走險賭一把。”


    “不後悔?”


    “不後悔。”


    “等我的消息吧。”


    “我送你回去。”


    ……


    將薛東送走之後,陳少華拎著酒去了張大根的家裏。


    “哥,有個事兒我想跟你說一下。”


    “說吧。”


    “我想跟薛東做點事兒。”


    “跟他做事兒?”張大根微楞,而後擺手,“他暗地裏幹什麽你應該很清楚,那都是違法的勾當,不能幹。”


    “幹了就有錢。”


    “為了錢就去犯法嗎?”


    “可沒有錢,人就會死。”見到張大根沉默,陳少華接著說了下去,“你那天打電話我都聽到了,家裏的日子本就過的緊巴巴的,房子幾番修繕後必須得蓋新的了,現在急缺一大筆錢對不對?”


    “這事兒不用你管,我會想辦法的。”


    “想辦法,你有什麽辦法?”說到這裏,陳少華更來氣了,“昨天晚上你去找了財務,說想提前預支幾個月的工資,可人家給你了嗎?”


    “不給正常,合情合理,有什麽可埋怨的?”


    “那蓋房子的事兒怎麽辦,讓二老一直住在漏風的窩棚裏麵嗎?”狠狠灌下一杯酒,陳少華更加激動了,“你看看場子裏那些人,哪個還像你一樣這麽固執,哪個還像你這麽不懂得變通?我們辛辛苦苦的工作,任勞任怨的盡著職責,可真有事兒了他們管過嗎?你幫了那麽多的人,現在有人幫你嗎?”


    “我說過,人家不給有不給的道理。”


    “放屁。”陳少華嗬斥打斷,“那些揮金如土的人,哪個屁股是幹幹淨淨的,他們能做我們為什麽不能?”


    “你看不起他們?”


    “沒錯,我就是看不起。”陳少華紅了臉。


    “那你有沒有想過,一旦你也走歪路子去賺錢,和那些被你看不起的人有什麽區別?”


    “有區別,我賺錢是為了做好事兒。”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我寧可做個小人。”


    ……


    之前薛東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時,是極為小心謹慎的,可隨著陳少華的加入,行事愈發的大膽了。


    對於拉皮條這種勾當,張大根的態度是不管不問,他不是執法人員,更知道夜場當中本身就有很多人是抱著男女關係這種目的來的。隻要不在場內交易,隻要不鬧出亂子,都會睜隻眼閉隻眼。可他沒有想到,陳少華和薛東會勾搭上崔偉這條線,會做出觸及他底線的事情來,他無法容忍。


    那晚,他狠狠收拾了崔偉。


    那起毆打事件,既是張大根對崔偉的懲罰,同時也是對陳少華和薛東的警告,希望他們能夠懸崖勒馬及時收手。顯然,他低估了兩人的欲望,也低估了他們的手段,更沒有想到他們已然開始了更深的算計。


    毒品這種東西,具有極高的暴利,品嚐到甜頭之後絕不會輕易鬆嘴。加之陳少華和薛東向崔偉保證過會將貨全部出手,所以必須盡快想出個應對之策,思來想去隻有一個辦法,讓張大根短暫離開夜色。


    比如,讓他受傷。


    然而陳少華和薛東都沒有想到,崔偉會利用那樣的機會直接要了張大根的命。


    ……


    訊問至此,陳少華停了下來:“銀環蛇的溫箱蓋子不小心被打開了,這是何等拙劣的借口啊?他崔偉真當我是傻子,真當我那麽的好糊弄?大根救過我的命,這個仇我必須要報,而且要連財帶命一起索走。”


    白中元相信這是陳少華的心裏話,不過有個問題必須弄清楚:“陳少華,請你如實的回答我,你走上犯罪的道路,初衷真的是為了幫助那些犧牲的英雄家人嗎?或者說,真的是以做善事為出發點的嗎?”


    “……”


    長時間的沉默之後,陳少華才緩緩抬起了頭:“我知道,我這種壞事做盡的人不配得到信任,可我還是想說,是的。”


    “我看未必。”白中元搖頭,“或者說,你根本就沒有弄懂自己的內心。”


    “什麽意思?”


    “直白的說,你的出發點不是為了做好事,而是受到了病態心理的驅使。”


    “病態心理?”


    “是的,準確的說你是覺得這個社會不公平,有些付出和回報不成正比。”白中元深入的解釋著,“你的生活環境和成長經曆,注定了在這個城市打拚下去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我相信你意識到了這點,隻不過沒有正視,而是做了懦夫選擇了逃避。所謂的做好事,隻不過是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是為了欺騙自己。”


    “可我切實的做了。”陳少華反駁。


    “我沒有否認這點。”白中元反駁,“你做的好事,隻是為了消除犯罪的反噬感,從而可以名正言順的繼續下去,用掩耳盜鈴來形容是非常貼切的。其實很多人都是這樣,總會為不良的行為找借口。”


    “我沒有。”


    “你有。”起身,白中元走到了陳少華的跟前,“你記住我的話,心善的人做善事才是善事,心惡的人做善事,不過是為了洗刷內心中的那絲罪惡感罷了。事是善事,人卻非善人,你說是吧?”


    “……”


    或許是白中元說的深奧了些,也或許直接戳到了內心的痛點,陳少華抿嘴陷入了沉默中,久久無法回神。


    “你用販賣毒品的錢去救助犧牲於緝毒行動中的英雄家庭,你覺得這是行善,還是在赤裸裸的羞辱?”


    “我……”


    陳少華的臉色,在這一刻變得煞白無比。


    “不說這個了,聊點兒別的。”有些話,點透了就行,於是白中元轉移了話題,“有件事情我很好奇,張大根請假的那天晚上,許隊曾經去向他了解過情況,並提到了斷指男的事情,那是不是與你有關?或者說當時你正是利用了這點,導演了那出張大根醉酒回家的事情,從而給了崔偉犯罪的機會?”


    “是的。”陳少華供認不諱,“自從我跟薛東走的近了以後,大根就經常勸我,而我每次都會用信誓旦旦的保證打消他的疑慮,但還是因為一件事情暴露了。我在衛生間打電話,提到了崔偉,提到了斷指的事情。”


    “我記得許隊說過,當時張大根提起過這件事情,但卻說無法找到當事人,顯然當時他包庇了你,在給你爭取著最後的機會。”稍作停頓,白中元繼續道,“張大根提供過幾次情報,很清楚許隊介入的案件會是何等嚴重,所以當許隊離開後,他就趕緊找到了你,打算勸你回心轉意,於是你便借機會把他灌多了,是嗎?”


    “是。”


    “我好奇,你們最初的謀劃是什麽?”


    “骨折。”陳少華脫口道,“準確的說是打斷大根的一條胳膊,這樣做有著三個理由。”


    (1)既然以後打算長期跟崔偉合作,那就必須讓他出了上次挨打的氣。


    (2)骨折,會讓大根直接住院,從而無法去夜色上班。


    (3)骨折基本沒有後遺症,不會影響大根以後的生活。


    “可你低估了崔偉對張大根的恨意。”


    “是的,所以我才要殺了他。”


    “崔偉生前被灌了百草枯是嗎?”


    “沒錯。”


    “為什麽要那樣做?”


    “折磨他,我聽說喝了百草枯的死亡率百分之百,而且人始終會處於清醒的狀態,眼睜睜看著肺髒纖維化,活活被憋死。”陳少華笑了,“如果不是還要利用他的屍體,我會把他千刀萬剮,剁碎了喂狗。”


    看到那副猙獰躍然於臉上,白中元便放棄了這個話題:“當初你們去二石樓村回遷樓的403室做了什麽?”


    話題毫無征兆的轉移,弄得陳少華一愣,隨後供述道:“去解決一起紛爭,關於薛東和邱宇墨之間的。”


    “解決他們之間的紛爭,為什麽要切掉崔偉的半根手指?”


    “因為……”


    “因為什麽?”


    “因為他不老實。”陳少華抬起了頭,“他弄到的那批貨數量很足,卻隱瞞我們說隻有二分之一,既然是合作,那就必須要坦誠不是?貨的方麵他可以不說實話,那以後萬一暴露是不是又會直接出賣我們?”


    “他的手指,是誰切的?”


    “那種事情,自然是我來。”


    “那為什麽又到了邱宇墨的手裏?”


    “警告他。”


    對話進行到這裏,白中元搖頭笑了笑:“陳少華,你那麽聰明,就沒有想過你們幾人之間根本毫無信任感嗎?”


    “當然清楚,可金錢的誘惑太大了。”


    “也是。”點頭,白中元又說,“其實你們都挺有抵抗力的,誘惑再大也沒有完全的迷失其中。”


    “怎麽講?”


    “你們不都在互相算計嗎?”白中元凝視直言,“你和薛東算計了邱宇墨和崔偉,可同時邱宇墨和薛東又算計了你。在我看來,你們這幾人當中的確有個人是鬼,但不是你陳少華,而是薛東。”


    “白隊,你反複說薛東和邱宇墨算計了我,到底算計了我什麽?”


    “準確的說,表麵看起來你是城府最深的那個,計劃成功也是得利最大的那個,實際上最大的獲益者卻是薛東。”


    “我不懂。”


    “我說了,你就會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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