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支隊會議室。


    自從肉聯廠連環殺人案發以來,會議室的氛圍從未像今天這樣輕鬆過,與會的眾人也都放下了沉甸甸的擔子。


    筆錄、音頻文件、視頻影像一應俱全,唯一讓方言頗有微詞的是畫麵背景不是審訊室,當然這算不得大礙,與案件的破獲比較起來根本不值一提。眼下要緊之事是帶著葉止白去指認案發現場,做好充足的證據固定,爭取早日移交到檢察院。案子拖了這麽久,必須盡快化解外部的輿論壓力。


    “隨著葉止白的落網,連環殺人案可以說真的要畫上句號了,這些天你們辛苦。“方言總算能鬆口氣了。


    “方隊,何清源打算怎麽處理?”白中元比較在意這個,如果可能還是讓他付出些代價為好,無論是律法還是道德。


    “關於這個人,政委會具體負責。”


    “其實主要是參考下局領導的態度和意見,畢竟他的身份比較敏感。”說完,宋春波又示意不必擔心,“當然,不用懷疑會有什麽暗箱操作的事情發生,不管是誰,隻要涉案犯了罪,一經查實絕不姑息。”


    “好了,今晚的會就開到這裏,除了老謝,都回去好好休息吧。”方言站了起來。


    “要不要我留下來陪你?”路過的時候,白中元調侃著。


    “快滾吧。”謝江笑罵。


    “明天給你帶早點。”


    丟下一句話,白中元走出了會議室,這些天他的確有種心力交瘁的感覺,想回去好好洗個澡睡覺。


    但這個想法剛剛冒出來,就被周然直接掐斷了:“白隊,剛剛琳姐打來電話,說一起去吃個宵夜。”


    “現在?”


    “現在。”


    “她出院了?”


    “嗯,下午告訴我的。”


    “就咱們三個?”


    “還有秦科。”


    “那行,走吧。”


    如果換做是別人相邀,白中元會毫不猶豫的拒絕,可是許琳的話,還真是沒法推脫。先不說當下兩人微妙的關係,就單看在馬雅懷孕那天線索的份兒上,也必須得答應下來,況且忙了一晚上的確有些餓了。


    換衣、上車、出支隊。


    白中元本來以為要去某個大排檔,直到路邊的景色變得眼熟起來,才知道要去的地方是許琳家裏麵。


    ……


    出了院,許琳的狀態也好了很多,哪怕是在這麽晚的午夜,整個人依舊是精神抖擻,光彩照人。


    “琳姐,什麽事兒這麽開心?”秦時雨湊近問著。


    “你們開心什麽,我就開心什麽。”許琳穿著寬鬆的家居服,說話時語氣溫柔,沒有半分工作時的影子。


    “琳姐,路上白隊還在說,連環案告破你當記首功,馬雅懷孕那天線索太關鍵了。”周然脫著外套。


    “那是,也不看看你琳姐是誰?”許琳笑容燦爛。


    “呦呦呦,驕傲了啊。”周然打趣。


    “行了,你們趕緊去洗手,宵夜馬上就好。”徐林說著,轉身進了廚房。


    “雨姐,一起去。”


    “好。”


    客廳隻剩下白中元之後,他踱著步子開始細細打量。與之前相比,家裏新添了不少的家具和電器,看起來擁擠了不少,同時也增添了幾分溫馨的感覺。簡單的說,現在才像是真正有生活氣息的家。


    一步步走著,白中元腦海都是往日的畫麵。這裏,他和許琳的關係發生了真正的轉變;這裏,成為了他心結打開的起點;也是在這裏,原本兩個“結怨頗深”的人,正式進入了彼此的生活之中。


    既然是回憶,便總會有相關的東西湧現出來,抬頭望著天花板,白中元想到了邱宇墨,也想到了柳莎。


    “人生啊……”


    內心感歎著,白中元來到了主臥的門口,手在門鎖上碰觸、縮回反複幾次,才深吸口氣打開了房門。


    以前,這間臥室是空蕩蕩的。


    現在,被布置的精致而溫馨。


    白色的牆壁點綴著浪花和海灘,頂部是絢爛的夜空和繁星,彎月灑下淡淡的銀芒鋪滿了雙人床,讓那藍色的被褥氤氳出了幾分朦朧,角落處的吊椅被推門時卷進的風驚動,正輕輕哄著上麵的玩具熊入睡。


    梳妝台上,有著一個精美的相框,裏麵的人兒綻放著清純的笑容,那雙清澈的眸子裏,似乎有著故事在流淌。


    把照片拿起來,白中元輕輕的撫摸著,少許掏出手機,按下了拍攝鍵。


    門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被推開了,許琳走了進來,靠近白中元的身側,緩緩開了口:“她說過,如果那次分別之後能夠再相逢,希望能去看看大海。有她、有你、有我,聽著海浪,吹著晚風,望著星空入睡。”


    “……”


    放下手中的照片,白中元轉身沉默著環視整座房間。


    恍惚之中,仿佛看到了深藍的海、潔白的浪花、飛翔的海鷗,以及一道窈窕的身影和隨風飛舞的長發。


    “許菲,歡迎回家。”


    ……


    對於吃貨們而言,在美食和減肥麵前,永遠都會選擇前者,而且永遠能找到自我安慰的借口。


    比如,吃飽了才能減肥。


    本就是有所準備的,因此食物很是豐盛,秦時雨和周然完全拋卻了那點兒矜持,直接上手大快朵頤著。反倒是白中元,吃的樣子斯文儒雅,倒不是他多麽注意形象,而是最喜歡的肉絲麵有些燙嘴。


    許琳對連環殺人案很是好奇,在吃飯的過程中便一直在問,三個人都知道她的性子,於是便從技檢、法醫、和偵查三個方麵做了詳細的講解。或許是案情比較沉重,聽完之後她不免唏噓感慨。


    “當年有位前輩說過這樣一句話,世間最善變的是人心,偏偏人心變了也是最難察覺的,誠不欺我。”


    “琳姐,著相了啊。”秦時雨打趣。


    “就是,幾天不見都開始講大道理了。”周然附和。


    “吃飯也堵不上你們的嘴。”許琳微嗔,而後皺眉,“與你們三個相比,這起案子我基本可以算作是個局外人,正是因此我才有個疑問,不知道你們誰能幫我回答一下,作為感謝回頭請吃大餐。”


    “說。”


    周然和秦時雨頓時來了興致,就連悶頭喝湯的白中元,此時也饒有興致的抬起了頭。


    “按照正常邏輯來講,孟蘭去世之前並不知道當年走進旅館的是葉止白,始終堅信馬雅是何清源的女兒對不對?”


    “對。”秦時雨點頭。


    “琳姐,你到底想說什麽?”周然好奇。


    “我想說的是,既然當時葉止白沒有站出來,那麽馬雅最恨的人就應該是何清源,她為什麽還會委身與他?”


    “這個我能解釋,因為孟蘭去世之後,葉止白找馬雅挑明了關係。”白中元說。


    “是,是挑明了關係,但這當中依舊存在邏輯不通的地方。”許琳繼續問著,“當年之所以發生那段悲慘的往事,源頭就出在何清源的始亂終棄上,他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馬雅為什麽會原諒他?”


    “可能覺得何清源也是冤枉的吧,畢竟是葉止白趁機玷汙了孟蘭。”白中元隻能想到這個原因。


    “不不不,這個說法站不住腳。”許琳依舊堅持自己的看法,“如果馬雅真如你們描述的那樣,自私而冷血,甚至精神都可能存在問題的情況下,她絕對不會原諒何清源,更不會懷上他的孩子。”


    “那你是怎麽看的?”白中元放下了筷子。


    “我覺得她應該是在報複何清源,但這與案情似乎又對不上。”許琳托腮皺眉,“反正就是感覺不對勁兒。”


    “……”


    屋裏頓時安靜了下來。


    無論是白中元,還是周然和秦時雨,此時都被代入了進去,嚐試將許琳的疑問給出個合理的解釋。


    良久,周然不耐煩的擺了擺手:“琳姐你就不要再瞎琢磨了,好好吃飯吧。”


    “對啊,葉止白都招了,並且配合謝隊找到了大量的證據,就讓這案子過去吧。”秦時雨也頭疼。


    “算了,不想了,吃飯。”許琳也不想掃興。


    “你們先吃,我出去一趟。”就在這時,白中元突然站起了身來。


    “你去哪兒?”


    “去見個人。”白中元開始穿外套。


    “見誰?”


    “一個很重要的人。”


    “要不要我開車送你過去?”許琳準備去換衣服。


    “不用,你們繼續吃,把車鑰匙給我就成,一會兒就回來。”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稍後見。”


    ……


    車子風馳電掣的行駛在空曠的公路上,白中元腦海中回蕩的全部都是剛才許琳說的話,越是深想心中就越是不安。


    尤其是聯想到那句:人心是最善變的,變了也是最難察覺的。這讓白中元倍覺悚然,後背不斷冒著涼氣。


    砰砰砰……


    五分鍾之後,馬雅睡眼惺忪的打開了大門。


    “能聊聊嗎?”白中元聲音有些沙啞。


    “現在?”


    “現在!”


    “進來說吧。”


    喝口水,白中元目光凝視著開了口:“有個問題我想核實一下,希望你能配合。”


    “請講。”


    “小時候,你是不是被凍傷過雙腿?”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白中元呼吸有些急促。


    坐在對麵,馬雅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好半天輕輕點了點頭:“如果可能,我不想再去回憶那段日子了。”


    “可以。”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白中元又問著其他的,“為什麽要懷上何清源的孩子?”


    這次,馬雅笑了:“白隊既然這樣問,想必心中也猜出個大概了吧?”


    “是的。”白中元心跳正在加速。


    “那不妨說來聽聽。”馬雅依舊在笑。


    瞬間,白中元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如果我沒有猜錯,是你主動勾引的何清源對吧?”


    “我為什麽要那樣做?”


    “你自己心裏清楚。”


    “清楚又如何,你有證據嗎?”


    “我會找到的。”白中元感覺寒氣正在從腳底升起。


    “指望何清源嗎?”馬雅的笑容裏突然多了幾分陰森,“他如果會說,還會去找你們自首嗎?”


    沉默後,白中元又問:“你到底為什麽要這樣做?”


    “白隊,你不清楚嗎?”


    “是,是我想的那樣?”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白中元此刻隻有一個想法,眼前的這個女人太可怕了:“所以,所以……你才是真正的舵手,是你操控了整起連環殺人案?”


    “對,是我。”馬雅依舊那麽泰然自若,“不幸的是,你永遠都找不到證據,隻能眼睜睜看著我這個布局真凶逍遙法外。”


    “你……”


    白中元臉色鐵青。


    “既然白隊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實話告訴你。葉止白也好,何清源也罷,他們誰都不會站出來指證我,我的雙手也沒沾染任何血腥。而就算是有些地方可以向我追責,你們也依舊拿我沒有任何的辦法。”


    “你就這麽自信?”


    “當然。”馬雅站起身,輕輕走到了跟前,雙手撫摸起了腹部,“因為,我的孩子會保護我。”


    這一刻,白中元想殺人的心都有,這個馬雅果然將一切都考慮到了。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直接指向她謀劃了殺人案,僅僅是涉案的小問題根本奈何不了她。考慮到孕期和哺乳期,最後隻能是不了了之。


    “你到底為什麽要這樣做?”白中元再也無法抑製憤怒的情緒。


    “為什麽,白隊不知道為什麽?”馬雅又往前湊了湊,輕輕的說道,“我要他們死,一個都不能活著。”


    越是平淡的語氣,越是讓白中元感到絕望,隻能做最後的勸解:“去自首吧,肚裏的孩子是無辜的。”


    “沒錯,孩子是無辜的。”說到此,馬雅的情緒突然爆發了,“我當年也是孩子,誰又曾放過我?”


    “……”


    白中元做不出任何的回應。


    輕輕擦掉滾落的淚珠,馬雅又一次露出了笑容:“我送送你。”


    一步步朝外麵走著,白中元腳步踉蹌。


    “白隊,我再告訴你一句話。”關門之際,馬雅又開了口。


    “你說。”白中雲有種虛脫感。


    “你覺得,將來我會怎麽對待這個孩子?”


    馬雅說著,拉著白中元的手按在了腹部,隨後帶著笑容轉身走進了院子。


    今夜,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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