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客的小二慌慌張張的跑上二樓,他的手有點抖,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應對,心中將自己罵了個千遍萬遍,怎麽就那麽自信今日葉城主不會來呢?


    這下惹出了亂子,可怎麽收場?


    “城,城主,小的不知道今日城主大駕光臨,這,這兩位都是遠道而來的客人,他們不知道城主的規矩,您,您可千萬別生氣。”


    酒館老板是個富態的中年男子,見此情景,忙放下幾乎時時刻刻不離手的象牙小算盤。


    顛著小碎步,直奔到葉孤城身邊,躬著身子不停解釋。


    這老板一雙小眼全是精明,最是愛財,卻極有自知之明,心道這一麵是自家城主,一麵是兩個仙子般的人兒,這那一邊也不是自己這凡夫俗子開罪的起的,哎呦呦,這萬一打起來,桌椅板凳瓷碟瓦盆,全是錢,可找誰賠呢?


    於是,這樣的天氣,那老板額上竟冒出細細的汗,也不知是急的嚇的還是心疼的。


    不過,葉城主此刻可沒工夫搭理那老板。


    他隻想知道,麵前這個帶著一身劍氣還混合著青葉酒香的女人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葉孤城有一雙可以說是很漂亮的鳳睛,犀利,冷靜。此刻目不轉睛的看著龍葵的那雙手,他能感覺到手中的七星劍隱隱震鳴,他寂寞,他的劍自然也渴望敵手。


    而龍葵望著那雙眼睛,卻突然覺有點熟悉,


    “劍由心生,劍由心動,即便手中無劍,隻要還有一顆心在,那麽有劍氣,又有什麽可奇怪呢?”


    “請。”葉孤城聞言不再廢話,隻一個字,請。


    “請?”龍葵微微側了側臉頰,此刻她猶在回憶,究竟是從哪裏見過這雙眼睛,竟眼熟至此。


    “是,請,我手中有劍,你心中有劍,我葉孤城,學劍十九年,縱橫十年,至今未遇敵手,所以,請。”葉孤城話少,這回能一次蹦出這麽字,當真是給足了龍葵麵子。


    龍葵沒有回答,依舊望著那雙褐色的瞳孔,終於,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有那麽一個人,擁有這樣一雙漂亮的鳳眼褐瞳。


    “葉城主,我認識一位朋友,你有一雙跟他很像的眼睛。”


    “無所謂像誰不像誰,葉孤城就是葉孤城。”白雲城主天生就有一種自負,當然,他也有那個資本。


    然而,龍葵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很難繼續保持那份傲慢。


    “他叫陳友諒,”


    周圍的民眾皆不解,麵麵相覷,因為龍葵的話隻說出來半句,甚至連友諒二字都沒甚吐完全,迎麵便是葉孤城的劍。


    葉孤城不得不出劍。


    陳友諒,雖然葉孤城並沒有見過這個人,甚至在生命中,很少有人會向他提及這個人,但葉孤城還是熟悉了解。


    因為那是他的祖父,被大明開國的洪武皇帝殺死在鄱陽湖畔的祖父。


    陳氏一族被當成前朝餘孽,大明沒有一刻停止過對他們的追殺。所以他們迫不得己遠走玉門關外,改名換姓稱葉。若非長久以來有人暗中庇護,陳氏一族早已被屠殺殆盡。


    龍葵沒有想到這位白雲城主會突然出劍,但她很快明白這一劍的目的,並非是為了較量,而是要讓她閉嘴。


    那是不可思議的快和精準,天外飛仙,一劍破七星,果然名不虛傳,劍鋒已經觸碰到龍葵頸部細膩的肌膚,卻穩穩停住不再向前毫厘,半分沒有傷到那女子,正因感受不到一絲殺氣,所以龍葵閃都未曾閃躲。


    “你怕死麽?”葉孤城冷冷道,在提及陳友諒這個名字前,他隻對龍葵的劍感興趣,現在,他對龍葵的身份一樣感興趣。


    花滿樓闔上折扇,一直沉默不語,是為了尊重,但這不代表他會任人欺負龍葵。


    輕輕撥開葉孤城的劍,花滿樓將龍葵護在身邊,依舊和氣,


    “每個人都會死,葉城主何必呢。”


    葉孤城收回七星劍入鞘,臉上突然露出些讚賞,他手指骨節分明,刻著白雲紋飾的劍柄輕輕劃過拇指上的繭,窗外風起,牽起白衣飄飄,恍若飛仙,好個俠骨絕代的劍客。


    “好定力,好見識。”


    人這一生,很難遇上真正可以相交的朋友,一次遇上兩個的機會更是不多,


    隻可惜,皆是不逢時宜。


    “哥哥本來就是好見識。”盡管頸間那把劍已經抽回去,可葉孤城的囂張還是將紅葵逼了出來。


    她瞪著葉孤城,葉孤城也盯著她,上下打量,小葵涼涼道一句,


    “再瞪你的眼睛也沒我的大。”


    盡管葉孤城怎麽聽怎麽覺得別扭,卻不得不承認龍葵說的是實話。


    “無聊。”葉孤城冷哼一聲,他覺得用這兩個字來形容眼前這姑娘,真是傳神極了。


    不過,忍氣吞聲可從來不是紅葵的性格,她亦不甘示弱,揚眉掃了葉孤城一眼,將目光停留在他的胡子上,


    “我看葉城主更無聊,年紀輕輕偏學那隻陸小雞,留兩撇糟老頭才有的胡子……還瞪我?你以為我怕你啊,再瞪!信不信我現在就給你刮掉。”


    紅葵表示她被葉孤城那雙鳳目瞪得很惱火,雖然那雙眼睛,的確漂亮。


    而一向人如其名,連被誣陷都不屑去解釋的葉孤城,


    第一次萌生一種想活活掐死某個人的衝動。


    “小葵,不要無禮。”花滿樓已經習慣了龍葵小宇宙的突然爆發,也曾聽龍葵提及過,每當遇到危險,身體中另外一個保護自己的靈體就會出現,現在他隻要輕輕拉住這個女孩的手,喚醒他的愛人便好。


    而聽到哥哥的聲音,龍葵一臉懵懂如初醒,她才不知道自己剛才膽子有多大,刮過陸小鳳的胡子不算,還叫囂著要剃掉葉孤城的胡子。


    由於不清楚剛才到底發生過什麽,隻見葉孤城臉色似有異,所以龍葵思慮片刻,還是盈盈一禮,


    “葉城主,您不必為剛才自己的行為感到愧疚,雖然您的劍刃已經觸碰到我的皮膚,但我知道您並不會傷害我,所以請葉城主不要自責了。”


    龍葵的聲音很溫柔,眼神很無辜,語氣很謙和,卻字字句句讓人想吐血。


    於是,這位白雲城主的嘴角微微抽了抽,許久道,


    “你很無聊。”


    所以說,葉孤城就是葉孤城,若換做旁人,大概憋成內傷都是有的。


    離開雲客酒館的時候,夜市正熱鬧,花滿樓牽著龍葵的手,漫步其中,聽著賣糖糕小販悠揚的吆喝聲。


    龍葵終究沒來得及向那位葉城主詢問魔劍的狀況,因為葉孤城在說完那句“你很無聊”後,便黑著臉消失得無影無蹤。


    直到現在,龍葵都不曉得自己到底哪裏得罪了那位負氣而走的葉城主。


    然而花滿樓卻知道,事情絕沒有表麵這麽簡單。


    葉孤城是何許人,是同西門齊名,位列武林之巔的劍客,打死花滿樓也不會相信,葉孤城會因為計較一個小姑娘的奚落而負氣離開。


    那麽葉孤城走的那麽急,一定是突然發生了什麽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讓他不得不離開。


    雖然花滿樓暫時還不清楚葉孤城到底在回避些什麽,但他確信,其中必定同龍葵有莫大的關係。


    遂仔細回味剛才在雲客酒館內的說每一句話,很快便找到症結處,


    “小葵,你剛剛說葉城主的眼睛像誰?”


    說起那雙擁有褐色瞳仁的鳳目,龍葵陷入回憶,


    “像一位朋友,他叫陳友諒。”


    “原來如此。”此中幹係,花滿樓已經猜到幾分。為什麽葉孤城常年守在玉門關外的白雲城,少入中原,為什麽他會不惜揮劍截住龍葵的話,恐怕隻因他是陳友諒的後人,一直被朝廷追殺的前朝愚孽。


    “哥哥,你在想什麽?為何心事重重?”


    龍葵見花滿樓心不在焉,隨即靠在花滿樓的胸前,輕輕抱住自家哥哥,精致的側臉隔著烏黑的發絲輕輕蹭著花滿樓的胸口,身上酒香氤氳不散,幾欲醉人。


    花滿樓微笑,“並沒有心事,”


    很多時候,他隻想擋在龍葵前麵,不忍心讓她有一點擔驚受怕,


    不過,稍稍一頓,花滿樓還是輕輕歎了口氣,脫離那個馨香的懷抱。


    出手捉住那個在自己懷中肆意妄為的女孩肩膀,一手輕挑她水潤的下巴,


    “小葵,不要這樣。我知道你還不懂,但是一個男子麵對心愛的女孩,總是很難完全保持自製。”


    他是在警告小葵,更是在警告自己。


    然而龍葵卻顯得很委屈,她就是喜歡抱著哥哥,有什麽錯?


    “哥哥不喜歡小葵了,從前小葵抱著哥哥,哥哥也不會不高興。”


    輕輕一歎,語調甚是傷感。


    “並非如此,小葵,我怎會不高興……”花滿樓是真有苦說不出,


    “我就知道哥哥還是喜歡小葵的。”龍葵見花滿樓否認,逐漸又歡喜起來,慌忙繼續抱住花滿樓,生怕哥哥又不要她了。


    於是,花滿樓隻好輕輕撫弄那女孩的長發,她最近越發愛抱著自己,像是,在害怕些什麽,


    “小葵,我會保護你,你什麽都不用怕,所以,不要擔心我會離開。”


    然而,龍葵卻依舊死死不放手,見花滿樓如此作答,才終於小聲道,


    “司空哥哥告訴我,有好多漂亮的姑娘喜歡哥哥,要是不抱牢哥哥,哥哥就不要我了……不過司空哥哥說了,隻要小葵常常抱抱哥哥,蹭蹭哥哥,哥哥就永遠不會離開小葵了。”


    龍葵到現在都記得司空摘星那副賊兮兮的模樣,也不知道他教的法子管不管用……


    於是,從來熱愛生命的花滿樓終於也萌生出殺生的念頭。


    龍葵單純,可花滿樓是男人,他再傻也懂司空摘星這老猴精的意思,教龍葵這樣折磨自己,居心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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