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外雨勢漸大,天閃過處隱隱伴了幾聲悶雷,點碎一室檀香,驚醒榻上本就淺睡的人兒。


    “哥哥?”龍葵猛地睜開眼睛,下意識的握住身邊人的胳膊。她終究還是怕的,盡管她已經很久沒有再嚐過那種亙古寂寞的滋味,但那些殘破的故國記憶,那一千年的苦楚陰影就如同細碎的流沙,每逢暗夜驚雷,孤寂獨枕之際,便是無孔不入如影隨形,侵襲那女子每一縷殘魂餘魄。


    “不怕,我一直在。”男子溫聲如許,順勢反握住龍葵那隻冰涼的小手,似乎從未離開過這房間,桌上隻燃一豆燭火,略略映顯出近旁人的輪廓,他優雅的闔上手中折扇,那專注的神情值得這世上任何女子著迷。


    然而龍葵卻毫不遲疑的將自己的手抽出,瞬間自榻上掠至窗前,發絲垂散尚來不及理順,卻不忘帶上床頭那把哥哥遺落的折扇,待看清來人,才略帶些驚訝道,


    “是你?!”


    那男子亦是一驚,但隨即勾唇一笑,悠然揮手燃著房內四角罩著薄紗的紅蠟,明亮的火苗舔舐侵著油蠟的燈芯,“呲”的一聲爆出一朵燈花,一身月白衣袖,抬眸卻是一張同花滿樓一般無二的臉,隻是那雙本該黯淡的眼睛此刻正似笑非笑的盯著龍葵,


    “倒是小看了龍葵姑娘,可歎這張價值千金的人皮麵具,於姑娘而言比之跳梁小醜亦不如……我隻好奇,你我不過當日遙遙一見,連一麵之緣都算不上,你怎這樣清楚我是誰?”


    男子的確好奇,其實他此番扮作花滿樓的模樣不過是機緣巧合,一時玩心而已,倒是龍葵那句清晰明確的“是你”讓他倍感受挫。


    想來他孟玉也曾算西域魔宮的繼承人,在白雲城中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沒想到此番入關遊曆,如此精心的易容竟輕易被一個小姑娘看穿。這也倒也罷了,可若是連原本身份都掩藏不了,便是有點丟人了。


    “因為我是鬼啊,自然看的到你的真麵目。”龍葵說的很認真,窗外配合的打了個閃電,映出窗外枝椏樹影,讓人有種陰森森的感覺。


    孟玉聞言啞然失笑,依舊盯著龍葵,然而長時間注視那雙溫和而眼白泛著柔藍的眼睛,突然皺眉,


    “我想我是認錯人了,你是誰?”


    龍葵被孟玉這番沒頭沒腦的話弄迷糊了,


    “你要尋誰?”


    孟玉莞爾,


    “弄傷我的那個人。”這男子堪稱出色,他自十四年前逃離西域魔宮,便未再受過一絲傷,除了胸口那個碗口大的疤,被紅葵業火灼傷的疤。


    小葵這才恍然大悟,那夜白雲城內,流矢火雨,紅葵的確是用九轉修羅弓傷了他。如此,莫非此人是來尋仇的?關鍵還是向紅葵尋仇的?!念及此處,小葵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上下端詳孟玉,


    “原來如此,敢尋到此處,你倒是很有膽氣……還有勇氣。”


    孟玉頓時有種被人鄙視的感覺,


    “姑娘倒是自信,不過既然你自稱是鬼,在下自然是鬥不過的,那我是不是應該找些道士來對付你?” 冰冰涼涼一句玩笑,卻讓龍葵渾身一抖,


    “公子因何而傷,想必您心中清楚。龍葵倒想問公子,當夜白雲城內,究竟是有怎樣的深仇大恨,需要您用萬箭流火來招呼我們。”


    龍葵有點惱了,猶記得當日朱棣請來的那些和尚,念個求姻緣的經文都幾乎超度的自己魂飛魄散,如今孟玉又不知死活的提什麽道士,能不讓鬼惱麽?


    孟玉聞言一愣,眸中探究更勝,最終搖頭輕笑,帶了些許邪氣,


    “都說善變的女人最可怕,我看,卻是可愛。”頓了片刻,自懷中掏出一方雪絹擱在桌上,裏頭包的瑪瑙珠釧顆顆飽滿圓潤,殷紅如血,


    “總見姑娘穿碧著藍,孟某隻覺那夜漫天紅焰,映得姑娘一襲紅衣,甚美。手釧……可算賠禮,相信你我不至於後會無期。”


    尾音落地,未及龍葵反映,孟玉已然輕敏躍出窗外,消失在雨簾中。桌上除了那串紅瑪瑙,還有一張精致的人皮麵具悄然零落。


    鮮豔的瑪瑙珠甚是玲瓏可愛,龍葵忍不住拿在手中把玩,卻感覺背後一暖,花滿樓不知何時歸來,將自己禁在懷中。


    “哥哥?你怎的丟下小葵一個人,你可曉得,剛才有人冒充你呢!你要是再不回來呀,小葵就被一串瑪瑙騙走了。”


    感覺到那懷抱熟悉的馨香,龍葵故意撒起嬌來,卻總覺得今日的花滿樓很有些不同,畢竟從前即便是白日,他亦很少這樣親密的抱著自己,何況夜晚。


    要知道,從前哥哥一到夜間,連握握自己的手都覺得別扭,雖然,龍葵一直不懂這到底是為什麽。


    其實早在孟玉撂下那方雪絹之前,花滿樓已在珠簾外漠立許久,待孟玉離開才肯顯身,一來是不想讓這女孩尷尬,二來萬一此人有何不軌,也好暗中保護小葵。


    然花滿樓是男人,自然看的出孟玉的用心,他溫和大度,卻並不是呆子,又怎會絲毫不在意呢。倒是小葵,空有一腔愛戀,卻對男女之事絲毫不解,在這種時候還握著那串瑪瑙,讓花滿樓實在無奈。


    他的確是該好好想想,怎麽才能讓小姑娘懂得男人並不是在任何時候,都能做到張弛有度的。


    “哥哥,若是小葵真的被人騙走了,你可會傷心?”見花滿樓一直未理睬自己,龍葵垂了眼瞼,微嘟了小嘴,對哥哥的無動於衷感到有點失落,遂賭氣將那串瑪瑙套在腕上,


    “雖然他冒充哥哥,卻也不討厭,小葵也喜歡紅瑪瑙。”


    花滿樓呼吸一滯,半響,才平靜的雙手將龍葵拘在胸前,下巴擱在那女子柔潤的黑發上,慢慢摩挲,此刻他不生氣,臉上甚至還染了微笑,


    “喜歡紅瑪瑙沒關係,隻是,我花滿樓的夫人帶這種貨色的瑪瑙,會被家裏丫鬟笑的。”


    我的夫人,這四個字筆畫少的簡單,卻那麽輕而易舉的融化了龍葵的心,更成功讓龍葵對瑪瑙的價值產生嚴重懷疑。


    “哥哥……”


    龍葵猛地抬頭,鼻翼卻無意間碰上花滿樓的唇。似是一線迷迭香,混在本就氤氳水汽的室內,望著那張生生世世都不想遺忘的臉,龍葵忘了挪動,突然那樣貪戀鼻尖溫熱的感覺。


    “不許叫我哥哥,我是誰?”


    花滿樓隱忍情緒,慢慢移了移身子,伸手拍拍龍葵的小腦袋,讓小姑娘老實的呆在懷中不要亂動。


    動作輕柔蠱惑,問出的話卻是字字清晰,由不得人不回答。是的,也許現在這個黑暗中的七公子才是最真實的花滿樓。


    “誰,”龍葵複述著花滿樓的話,心道今日這是怎麽了,假哥哥,真哥哥,怎的都跟“我是誰”這個問題較上勁了。


    “不許小葵叫哥哥,那小葵叫什麽……哥哥欺負人,譬如若是我不許你叫我小葵,你也會不習慣的,對不對?”


    龍葵很上心的思慮片刻,最終有點憂鬱,


    “自然不會,心肝、寶貝兒、小蜜餞兒,你喜歡什麽,我便叫你什麽。”花滿樓說的那叫一個正經,以至於龍葵到現在才發覺,原來一向豐神玉朗的哥哥,還有這樣無賴的時候。


    “那,七郎。”龍葵有點害羞喚出這兩個字,她突然想起父皇和母後。記得那年自己不過豆蔻年紀,夜來乘涼,隻見父皇攜了母後的手,臨湖畔,夜遊晚香,龍葵已經記不清父皇那張清俊的臉了,隻記得那雙能挽弓射雁指點金戈的手,也有如此溫柔的時刻,輕輕折下紫藤架下的玉簪花,斜飛插入母後鬢發。


    那時母後並沒喚父皇“陛下”,而是攝人心魄一聲“七郎”。


    花滿樓一震,就在這一刻他才想通,其實麵對龍葵自己是不需要壓抑和隱忍的,因為不會辜負,何須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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