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收回打量鋪子的視線,殷勤上前招呼道:“鄧掌櫃,許久不見。”


    雖然沒認出眼前人,中年男子仍是客氣道:“許久不見,不知這位小娘今日上門是?”


    “前個月有張麵具在貴鋪寄賣……”


    兩個月前和戚秀色一道進城,將製成的第一張麵具寄放在這家鋪子售賣,當時掌櫃說好隻是試著賣賣看,一個月內若是賣不出去,便請另尋他處。


    一開始她信心十足,戚家姐姐不是說,戚秀色是麵具大師嗎?眼下雖然沒了以前的名聲,但識貨的人總是有的。


    沒想到,一個月過去,那張麵具卻無人問津。


    她不敢告訴戚秀色,隻是偷偷央求掌櫃再寬限一個月,掌櫃勉強答應,這也是她堅持自己獨自進城的主要原因。


    方才等人的時候她就環顧了店鋪裏擺放的麵具,並沒有找到先前寄賣的那張,不由生出了期待之心。


    她陪著小心問:“不知可曾售出?”


    “前個月?”鄧掌櫃想起什麽,走到櫃子前,取出一本冊子翻找起來,片刻後抬頭問:“可是一張鬼麵?”


    曙光更加期待:“正是。”


    “小娘可是姓戚?”


    “我姓曹,我家夫郎姓戚,麵具就是他所製。”


    鄧掌櫃放下冊子,笑道:“還請曹小娘到後堂稍坐片刻,我們東家曾交代,他要見見賣鬼麵的人。”


    這是賣出去了還是沒賣出去呢?東家要見她,到底好事還是壞事?


    曙光坐在後堂等待時默默地想。


    為什麽一開始會賣不出去呢?難道是戚秀色幾年沒動手,手藝生疏了?


    她不得不羞愧承認,自己是個沒有鑒賞力的人。對於戚秀色做的麵具,她隻有兩個字評價——精致,可見到街上的其他麵具,她也是同樣二字評價。


    硬要她分辨戚秀色的麵具有什麽特點,嗯……戚秀色似乎對怪誕、詭譎、駭人的麵具情有獨鍾,那些麵具盯久了,會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婆琉國不是沒有鬼麵、醜麵,但這類麵具肯定沒有美麗、喜慶的麵具受歡迎。她曾假裝隨口建議戚秀色改做喜慶的麵具,他沉默半響,道麵具樣貌是由心境所化。


    難道因為他心懷怨恨,所以做出來的麵具才會讓人生出恐懼之心?


    真的會有這種事嗎?


    曙光有些不安地摸摸包袱裏的另一張麵具,決定不再胡思亂想,抓緊時間醞釀一籮筐自賣自誇的好話。


    少頃,鋪子的東家終於出現。


    鄧掌櫃介紹道:“這位是我家家主的夫郎,鄧家的鋪子都是由他打理。”


    這位鄧家夫郎少見的富態,但婆琉國男人個個都會收拾打扮,因而看起來不顯癡肥,那張白白胖胖的臉容易讓人一眼就產生好感。


    他笑眯眯道:“聽掌櫃說,那鬼麵是曹小娘的夫郎所製?”


    曙光點點頭,“是,今日還帶來一張,想在貴鋪寄賣。”


    “哦?可否一觀?”


    聽起來有門!曙光趕緊從包袱裏掏出麵具,打開蒙裹的白絹。


    這次又是一張鬼麵,奇詭的色彩,猙獰的五官,似哭似笑的神情,黑洞洞的兩個眼眶陰森}人。


    胖夫郎盯了半響,忽然打了個寒顫,忍不住道:“妙!妙啊!”


    曙光更高興了,迫不及待問道:“上回那張可是賣出去了?”


    “那倒沒有。”


    曙光正失望,胖夫郎接著道:“那日家中戲班上新戲,正缺一張鬼麵,便來鋪子挑了一張,恰是你們寄賣的那張。沒想到,新戲甚好,麵具更妙,我等聽戲人熱天裏硬是出了一身冷汗。”


    這看的什麽戲啊?曙光暗自嘀咕。


    “就屬戴那張鬼麵的伶人最是精彩,他隻要朝誰望上一眼,誰背後就颼颼冒寒氣,盯久了,駭意能鑽到人心裏去,嚇得我家妻主好幾夜都睡不著覺,抱著我不放啊。”胖夫郎說得眉飛色舞,一不小心就暴露出猥瑣的本質。


    曙光實在好奇:“呃,那新戲是?”


    胖夫郎道:“‘一窟鬼上門’,是不是很耳熟?去年坊間流傳甚廣的一本書,我家戲班改成了戲文。”


    聽起來像是恐怖小說,不過她對婆琉國的出版物已經絕望了,不管什麽題材,過程定是香豔、香豔、再香豔。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曙光最關心的是:“那這價錢……”


    說到錢,胖夫郎立刻恢複了精明:“按寄賣時說好的價錢加一成,你看如何?既是我自家吃下的貨,中人錢就不要了。”


    果然,一點點小甜頭就讓胖夫郎眼中的村姑曹小娘眉開眼笑,於是胖夫郎接著道:“這張新麵具鋪子裏先收下,那日來府中聽戲的朋友也有些意動,改日請他們來鑒賞鑒賞,若能成交,就收取一成的中人錢,如何?”


    結果自然是皆大歡喜。


    當她離開時,是鄧掌櫃親自相送出門,挎在右肩上的包袱比來時多了點讓人安心的分量。


    曙光深吸口氣,忽然對未來的生活多了幾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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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已是十月將盡,朱琴城地處東南,此時正是糧食豐收、鮮果收獲的時候。每年的十一月初一,城裏都會舉行盛大的祭典,感謝神明賜予的收獲和福運,祈求來年繼續風調雨順、安居樂業,這一天人們從四麵八方趕來,整座朱琴城熱鬧非凡。


    “那些人是在放生祈福呢。”鄭家主坐在二樓臨水的雅座裏,嚼著花生,給對麵的人介紹道。


    曙光沒聽清,外頭的爆竹聲實在是太大了,她扭頭望向身側,戴素麵的男子會意地湊到她耳邊複述了一遍,曙光點點頭,又饒有興致地朝外頭張望。


    鄭家主的視線不由在那張素麵上打了轉,這曹家夫郎聽說姓戚,長得甚醜所以成天戴個麵具,平日裏深入簡出,難得見上一麵,本來今日約曹阿妹來城裏逛祭典,沒想到這戚夫郎竟然也跟來了。進了城往大街上一瞧,她倒也明白了,祭典上人人戴麵具,他一個醜男戴個麵具也就不那麽乍眼,不趁這個時候出來哪還有機會。


    忽然,她瞪大眼,瞧見那醜醜的戚夫郎掏出個錢袋交給曹阿妹,指指樓下,然後曹阿妹就歡天喜地地出門下樓了。


    哎唷~~鄭家主差點捂眼睛,簡直慘不忍睹啊!


    相處幾個月,她早知道曹阿妹就是顆爛薯瓜,沒想到竟然被家裏的醜夫郎拿捏至此,指東就不敢往西,淪落到跑腿小廝的份,真是……真是……


    眼角的餘光瞥見曹阿妹出了酒樓,幾步跑到江邊,從小販手裏買了一籃螺螄,然後跑到茴溪邊,在人堆後頭探頭探腦半天,才找了個人少的縫隙鑽進去,跟著別人朝水裏灑螺螄。


    原來是買螺螄放生去了。


    還好還好,鄭家主那顆鄙視到底的心略微抬升了一些,不過……連個錢袋都掌握在夫郎手裏,瞎子都知道曹家當家做主的人是誰,難怪那人不敢上門,要私下托她呢……


    片刻後,曙光滿頭大汗地回到雅座,笑著對眾人道:“人真多,有的人提了一大桶,用瓢灑出去,嘩啦嘩啦地。我瞧都是放生螺螄,怎麽沒人放生魚蝦?”


    鄭家主快嘴解釋道:“螺螄多子多福,彩頭好。”


    “彩頭是好,可都趁今天抬價,一籃居然要幾十個大錢。”曙光肉痛地把錢袋還回去。


    幾個月來,她跟著鄭家主來回跑了幾趟朱琴城,開始像模像樣地做起了跑貨人,戚秀色的麵具又賣出去了三張,在鄧家胖夫郎那個恐怖片愛好者的小眾圈子裏很受歡迎,據說在提高夫妻親密度上的效果尤其讓男性買主們歡欣鼓舞。


    若不是有了穩定收入,她還真沒有底氣做這等奢侈舉動——哪裏是在灑螺螄,根本就是灑大錢嘛。


    鄭家主吃著花生,繼續偷偷觀察。雖說曹阿妹是個爛薯瓜,可要說這戚夫郎沒什麽手段她可不信,瞧他輕聲細語幾句,曹阿妹就笑得傻兮兮,可見手段還極高明,既防住了外頭,還將妻主哄得心甘情願,連麵子都不顧了。若是個美男還說得過去,偏偏是個極醜的,莫非……房中術高人一等?


    內心八卦得正歡,雅座門再次被推開,幾名男子魚貫而入。


    鄭家主拍拍指間的花生皮,很有派頭地介紹道:“我家夫郎廿一,廿二,廿三。”然後轉頭問:“廿四郎呢?祭拜的東西可曾準備好?”


    被稱作廿一的男子道:“今日人多,所以廿四先去寺裏打點。我們最好也早些過去,晚了怕擠不到神母座前。”


    聞言,鄭家主對曙光道:“既然如此,不如請戚夫郎與廿一他們一同先去寺裏,你同我去見見幾位城裏的大人物,稍後再過去。”


    見曙光詢問地望向她的醜夫郎,鄭家主幹脆對著那戚夫郎道:“你們從外鄉來,頭一回遇上祭典,不曉得今日金光寺裏祈福還願的人有多少,若不先將香燭供品置辦好,擠上一天都摸不到神母的鞋尖尖。不是我小氣不讓廿一他們幫忙,可祭神之物豈可代勞,神明會怪罪的。你們先行一步,我與曹阿妹去去就來。”


    廿一郎也上前幫腔。


    曙光想想也道:“不如你先過去?我同鄭阿姐一道走。”


    戚秀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默不作聲起身隨著幾名男子出了雅座。


    鄭家主瞧在眼裏,越發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之後她招呼曙光出了雅座,兩人來到對麵酒樓一間雅座門前。


    “大人物就在裏頭。”鄭家主道。


    曙光趕緊理理衣裳。


    鄭家主敲了敲門,裏麵傳來模糊的應門聲,便推門而入。


    一名男子背對門而坐,聽到開門聲轉過臉來。


    “滿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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