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西一直用一種溫柔的眼光看著麵前的兩個人進行著並不太符合他們年齡的爭吵。


    他並不年輕了,這幾日以來的奔波讓他的雙頰深深的凹陷了下去,眼底有著黑色的眼袋,嘴角多了兩根嚴肅而憔悴的皺紋。在他的耳後的一些不易被察覺的部位,發根的顏色正在慢慢變淺。


    “好了,到此為止。納菲爾,回到你的座位去,隊長快要掉到河裏去了。”


    他輕輕的撫摸著納菲爾脖子後麵的皮膚,然後說道。少年依戀的將臉在埃西小臂處蹭了蹭,坐回了原位。


    隨著白晝漸漸被天邊的紫色給吞沒,夜幕像是薄紗一樣緩緩的籠罩在了河麵之上,隻有最遠處的天邊還有一線明亮的明黃色。在天空的另一邊,月亮氣喘籲籲的爬了上來。兩岸的樹影變得濃厚了起來,黑色的河麵翻滾著。


    “嘿,那是什麽!”


    忽然,隊長猛然抬起了槍,朝著河岸的一處地方指著。他的表情忽然間變得嚴肅了起來。


    埃西也在同時就拉開了槍的保險栓,對準了同樣一個地方。在昏暗的光線下,立於河岸之上的那個東西的身影變得尤其的模糊。在最開始的時候埃西幾乎都要以為那隻是一根陰差陽錯自立在淺水中的浮木之類的東西,可是隨著距離的慢慢拉近,他看到的東西簡直要讓那些好不容易塞入胃袋中的壓縮餅幹重新吐出來。


    其實的確很容易將那個東西看成是腐朽的浮木,它的表皮被一層褐色的坑坑窪窪的水泡和焦黑的死皮給覆蓋了,從那些暗色的表皮咧開的縫隙中可以看到其皮膚之下的鮮紅色的肌肉組織,裂縫隨著那東西的呼吸擴展然後收縮著,一些黃色的膿液從那些縫隙裏頭滲透了出來,低落在了河水之中。


    濃鬱的腐臭飄了過來。


    埃西想到了自己很小的時候曾經做過的某個惡夢,在那個夢裏頭他坐在一艘印第安式樣的獨木舟上麵緩慢的飄向一個巨大的怪物。眼前的這一切就像是那個惡夢的重播版。


    “我得說,那些科學家們的審美真的需要改進。”


    隊長的喃喃自語聲在這一刻顯得尤其的響亮。


    河水將埃西三人慢慢的帶近了那個東西的位置,他們可以更清楚的看到那個可怕的景象。它還保有人類的基本形態--至少是一部分形態,有明顯的頭部和軀體的劃分,紅彤彤的頭部上麵有著三個茶杯大小的黑洞。比較直觀的形容應是,那東西就像是把人剝皮以後在放在炭火中潦草的燒烤之後的樣子。


    那東西也注意到了埃西們的到來。


    它慢慢的轉動著脖子,黑色的眼洞裏雖然沒有眼珠,可是埃西卻感覺到它一直在注視著三人的行動。而當隊長發出第一梭子彈的時候,埃西甚至感覺到了那東西竟然在微笑!


    冷汗慢慢的滲了出來。


    劇烈的頭痛忽然襲來,讓他的視線一片模糊。


    那東西的頭部一直跟著埃西三人而轉動著,當他們越過它漸漸遠離的時候,它慢慢的抬起了上身,露出了如老榕樹根一般交錯粗大的下半身。就像是章魚觸須上的吸盤一樣,在那些粗大的紅色根狀物上麵均勻的排列著膨大的圓球狀凸起。臘白色的球麵上鑲嵌著邪惡的黃色的圓環,看上去就像是一串串□□的巨大眼球。


    “不,快逃!”


    在自己真正的意識到之前,埃西已經聽到了從自己的嘴裏溢出來的破碎的聲音。


    水花在忽然之間就遮蔽了整個視線,伴隨著槍響還有隊長的咒罵,身下的浮台重重的往一邊傾斜了起來。埃西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船邊上麵已經攀上了一根紅色的觸手。他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就用槍猛烈的射擊起來,觸手斷裂了,惡臭的深紅色鮮血一下子流淌在了整個船體之上,然後便刺溜一下滑下了水麵。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觸手破出了水麵朝著埃西的方向襲來,這讓他不得不發瘋似的朝著那些如同著的肌肉束傾瀉著寶貴的子彈。他的頭越來越痛,這讓他必須讓自己咬緊了牙關才能握住船邊不讓虛弱的身體滑下去,浮台在幾下劇烈的搖晃之後慢慢的穩定了下來,乘著一個間隙,隊長從另一邊爬了上來:


    “你還好嗎?”


    他看上去也很狼狽,剛才那一下讓他不小心的掉到了河裏頭,差點被潛伏在水底的另外一根觸手給幹掉。


    “還好,”埃西壓住自己劇烈疼痛著的太陽穴說道,然後他開口詢問起了納菲爾:“納菲爾,你……”


    他的聲音頓住了,小小的浮台上僅有隊長和埃西兩人,納菲爾已經不見蹤影。


    “不!”


    埃西的臉色一下子慘白起來,心髒在那一個瞬間幾乎停跳。不過他並沒有來得及擔心太久,幾秒鍾之後他便發現了金發少年的蹤影----那個怪物的對麵。他模糊的想到了為什麽這次攻擊隻有幾根觸手的理由。


    納菲爾正弓著腰朝著那個東西低低的嘶吼著。他就像踩在實地上一樣安安穩穩的站在流淌著的河麵上麵,腳下有著一個小小的黑色的水流漩渦。而埃西已經無暇為自己心愛的小金毛獵犬的這一特異功能而感到驚訝了,他異常焦躁的看著對峙著兩個人,胸口被恐懼壓得沉甸甸的。基於剛才那個小兒科似的的攻擊,埃西和隊長兩個人已經隨著浮台往下飄了大約二十幾米的距離,雖然這並沒有脫離槍的射程,可是一想到納菲爾就那樣被留在了那個怪物麵前,埃西就覺得異常的心慌。


    他企圖用槍射擊,可是卻發現不停的搖晃的船完全不適應精確的射擊,這一發現讓埃西完全的焦躁了起來。而另外的一些觸手也在此時又一次的聚集起來。


    “我們必須得把這東西幹掉,不能再浪費子彈了……你有打火機嗎?”


    他忽然問道,隊長的眼睛緊緊的盯著那些慢慢爬出水麵的觸手,從胸前的口袋裏掏出一個銀色的火機朝著埃西扔來。


    拿到打火機之後的埃西迅速的從背包裏頭掏出了兩個被衣服包裹住的玻璃瓶,在船舷處敲掉了瓶口之後,埃西一把將裏頭的東西拋灑到了那些揮舞著的觸手之上,然後他打燃了打火機,伴隨著隊長“我那可是限量版!”的慘叫將打火機也扔了出去。


    河麵上瞬間亮了起來,一片金色火焰突兀的出現在了流淌著的河水之上。燃燒著的觸手在劇烈的抽動,埃西看準機會,將另外一瓶裝滿了汽油和其他易燃物的玻璃瓶也打碎了,然後將內容物倒在河麵上,那些汽油很輕易的漂浮在了水麵之上流向了燃燒著的觸手們,然後火燃得更加旺盛起來。


    “□□,你還真是準備周到……”


    隊長咂舌道。埃西沒有理會他,他的目光始終黏在遠處那個正在跟怪物對峙著的少年身上。


    “我們得想辦法過去。”他說道。


    這個時候他們離納菲爾更加遠了一些,不過即使是這樣,兩個人也很容易看出納菲爾的不妥。少年的樣子變得異常的奇怪了起來,白色的尖利犬齒從嘴唇裏頭翻了出來,露在了外麵,他的頭發也長了許多,像是有生命一樣飄蕩在空氣之中,像是那怪物的觸手一樣張牙舞爪著。但這些都不是最讓人擔心的,真正讓埃西感到尤其驚慌的是納菲爾此時的動作,他就像是動物那樣四肢著地,那張臉徹底的扭曲了起來,比正常人長許多的舌頭像是蛇一樣在嘶嘶的吞吐著,讓人聯想到了見到了血腥之後的野獸。


    “……納菲爾,不太對勁。”


    “嘿,要知道剛才是你自己說的要快點閃人!”


    隊長皺起了眉頭:“而且知道現在為止他們兩個都是在對峙!這說明怪物小公主可以控製著一切,實在不行,還有他身體裏那個變態呢!”


    “那個東西不是普通的怪物。”埃西冷淡的看了隊長一眼,最後他將槍高舉在頭頂,就那樣跳進了水裏朝著納菲爾的方向遊去。


    “嘿!你這是在找死!!!”隊長忍不住朝著那個浮在水麵上的人頭大吼了起來。一些觸手就像是聞到了人類的味道一樣浮現在了埃西身邊。隊長深深的歎了一口氣,然後在唾出一聲模糊不清的詛咒,就舉起了槍一個子彈一個子彈的將那些觸手打回水底。


    晚風吹來,往隊長的鼻孔裏送入潮濕的水汽。


    那個瘋子。


    他不停的撇嘴,在內心大聲歎息,同時精確的射擊著,隻需要稍微偏一點(在船上簡直太容易做到了),他就可以將埃西的腦袋打成一團爛西瓜。


    埃西甚至都沒有回頭。


    此時的他離納菲爾更近了一些,他看到了從納菲爾身上逸出的那些虛幻的半透明的絲線,之前他曾經在車上跟埃西解釋過,那是可以讓他和電腦進行連接的‘數據線’,不過在這一刻那些‘數據線’就像是臭名昭著的那阿裏亞毒水母的觸手一樣威脅性的抖動著,尖端閃爍著微不可及的淡色紅光,像是在傳遞著什麽信號一般。


    然後埃西便聽到了納菲爾的聲音傳來:


    “你竟然沒有死,嘶嘶,嘶,我很驚訝。”


    那個聲音是那個‘納菲爾’的,不過中間卻夾雜著一種奇異的嘶嘶聲,有點像是信號不好的收音機發出來的聲音,不過更多的卻像是從納菲爾自己的喉嚨裏溢出來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麽,埃西就是覺得,那是另外一個納菲爾,某個埃西所不知道的納菲爾在說著什麽。


    這種感覺相當的奇妙,同一個人,卻仿佛是兩個人在同時說話。


    而對方也回話了,它的嘴巴向兩邊咧著,如同微笑:


    “失敗品納菲爾……孢子雲沒有把我溶解掉,你很驚訝的樣子,不過,你比我想得要強大,我也很驚訝。”


    納菲爾身後的那些‘數據線’上麵閃爍的紅光漸漸明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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