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次可出名了。」


    別墅的一樓大廳,光潔的淺白大理石地板看起來頗為清爽。


    電話的一頭傳來涼言涼語,更是刺得邵守辰背脊發冷。


    「呃……真的很出名嗎?」他艱難地開口問,希望對方好心一點安慰他。


    「出名啊,科長每天都打電話來我這裏探聽你有沒有聯絡。」江德烈不客氣地「老實」回答。「你現在在哪裏?怎麽會搞成這樣?又是被人擄走,又是被人追殺,你是今年犯了太歲,還是忘記燒香拜佛?」要不是有內線報,他還在想他把他老婆的買到哪裏去了。


    「我……」千言萬語,終究化為一缸吐不出的苦水。「總之我現在很安全,你就別躁心了。」


    「我不會替你躁心,因為那根本是白費力氣。不過科長可就快高血壓爆點了。」江德烈依然帶笑的聲音從話筒一方緩緩傳來:「聽說你曆經了『擄人綁票』、『暴徒脅迫』、『街頭槍戰』等等驚險事跡,他好辛苦才把這些新聞壓下來,被局長罵得狗血淋頭。他的怨恨,是你難以想象的『巨大』。」一開始連偵查科都盯著科長要人,不過現在不知為何好象平息許多。


    邵守辰隻覺頭皮一陣發麻。「你幫我跟他解釋一下,事情會變成這樣,完全是不可抗因素在作祟。」他很難控製啊!


    「你為什麽不自己打電話向他解釋?」他笑道。


    「這種情況,我怎麽解釋……」沒有一開口被炮轟而死就不錯了。邵守辰自喃,而後歎口氣。「你別再說風涼話了,那天要不是你沒開店,或許整件事情都會不一樣。」天時地利人和,若有一樣稍稍變化,他大概就不會在這裏講電話。


    所以嘛!他就說是「不可抗」。


    「兄弟,你不要怨天尤人後就開始『牽拖』。」江德烈連忙劃清界線。


    「本來就是,那時我沒有辦法聯絡到救援,好不容易想到可以打電話去查號台查酒吧的電話,這樣就能跟你聯係上,偏偏你那天沒營業,害我跟報案係統的小姐說得口幹舌燥,結果還是被人拿槍在後麵趕著跑。」所以他算得上是幫凶。


    「喔!」江德烈感到十分抱歉。「原來事情會走到這種地步,全都是在下不才。」他誇張地加重語氣。


    「所以你要負責幫我帶話給科長。」邵守辰抓到機會就開始強迫。「你跟他說,我已經掌握了某些線索,隻要給我一個星……不,隻要給我五天!五天以後,我會把這一連串事件做個結束,然後順便送份大禮給他!」摩拳擦掌等著呢!


    「你怎麽聽起來好象很興奮?」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有嗎?」邵守辰忙放慢說話速度。「反正,最晚五天,我會回去跟他說個明白。」他要求緩刑。


    「你不打算運用警方的力量?」他挑高了語調。


    「我想過,但那實在太打草驚蛇了。」對方才露了一點頭,可別又讓他聞風縮了回去。「尤其這次要對付的敵人很棘手,若請警方來協助,你也知道,每次任務都要大費周章的規畫半天,還要層層上報。再說,要是我一露麵,科長肯定不會準許我插手,我絕對會被抓回去寫報告,現在沒時間那麽優閑。」事情演變至此,顧東延不會這麽容易放棄,他也察覺到,雷聿好象在私底下進行著什麽。


    他得好好看著,沒有閑暇去應付長官。


    「你沒武器也沒後盾,該不會想一個人獨自行動,擅闖龍潭虎袕?」要做民族英雄也不用這樣。


    「我不是一個人。」他說著,語調好理所當然。


    「不是一個人?」江德烈微怔。「啊,是了,你跟那個姓雷的在一起吧?」這也是從科長那邊知道的。科長還說了,遇上姓雷的,果然就會發生這種事。「你要跟他聯手?」他有些訝異,他們一向表示和對方勢如水火不是?


    即使他們其實都對彼此有種無名的欣賞,卻從來沒有明顯表現出來過。


    但邵守辰也隱藏得不太成功就是了。


    「誰要跟他聯手?」一種習慣讓他下意識地回答,結果就發現自己說的話前後矛盾起來,不過他才不管。「總之我不是一個人,但也沒有要跟誰聯手。」


    江德烈有點想翻白眼。「你什麽都不透露,隻講了這幾句話,誰能放心讓你去做?」警察不是這樣當的吧?而且他還是科裏最會惹麻煩的人物。


    更別說他現在跟雷聿那個「超級引爆點」在一起,教人怎麽能不憂心他又會捅什麽樓子?他可以體會科長想把他逮回去的理由。


    「你知道我一向隻求結果不問過程。」邵守辰哈哈一笑,好不瀟灑。


    明明就是莽撞不負責任好嗎?


    江德烈忍住想說教的衝動。「你不守紀律,出了問題得要自己扛,況且這件案子已經曝了光,那就更難收拾了。」他提醒著。


    「就算是這樣,我也要放手一試。」他揚起嘴角,眼神充滿挑戰。


    江德烈楞住,隨後數了口氣。「你老是喜歡冒險,到底是什麽信念支持你這麽胡來?」


    「那還用問?」邵守辰對著話筒朗笑。「當然是因為我是懲惡除奸的人民保母。」說得好理所當然。


    「是是是。」要不要給他一把除妖劍?江德烈將電話遠離耳邊,阻隔那笑聲。「身為警務人員卻不守紀律,還有臉說得這麽大言不慚……」他低聲自語。


    「什麽?」


    「沒什麽。」江德烈很快地回道,跟著一整態度。「我可以幫你帶話,但我不能保證科長或者偵查科那邊會怎麽做,你得自己看著辦。」


    「那也沒關係,就看誰動作快。」他把逮捕壞人說得好象障礙競賽。


    「你是要拿命去拚,不是在衝業績。要是你能完美結束這些事就謝天謝地,但要是出了錯……你私自辦案,會送處分的。」他語重心長。


    「你第一天認識我?」邵守辰反問。「你以為我曾在乎嗎?」相識這麽多年,該不會運這點認知都沒有吧?


    江德烈說不過他了,反正不管再怎麽好心的叮嚀,對這個兄弟來說,也是像耳邊風一般,一吹就過。


    也許,比耳邊風更廉價。


    「科長這邊就交給我,我會把你的話轉告給他。」


    「謝了,等我回去再跟你喝兩杯。」語畢,邵守辰就要掛電話。


    「喂喂,兄弟!」江德烈連忙出聲,在他要掛斷前正經地說了一句:「一切,自己小心。」


    邵守辰揚眉,露出俠氣的笑。


    「你把酒準備好等我吧!」


    將話筒掛回去,他決定要好好思考接下來該怎麽做。


    他得先跟雷聿那家夥商量一些事情……


    轉身才要移動,卻沒注意衣服上的扣子勾扯住了電話線,這一拉,本來擺放在典雅茶幾上的電話頓時掉了下來。


    「喀啦」一聲,摔在石質的地板上。


    邵守辰趕緊蹲,瞧見看起來有些昂貴的電話主機,外殼有點裂痕。


    「呃……當作沒看見。」他拿起來拍了兩下,沿著卷曲的電話線拉出已經摔到沙發底下的話筒。「啊……」他拖出來的,是已經四分五裂歸西天的「屍體」,裏麵的零件和電線還「藕斷絲連」。


    這要怎麽當作沒看見?


    「不用賠吧……」那家夥應該不會這麽小器……嗯……好象也不一定……他低喃,隨後在那裸露的電子零件中看到了不尋常的東西。


    「咦?」


    黑色的圓形組件,約莫十元硬幣大小,將近一公分厚。依照必須安裝的地方不同,這種東西其實有各種不同的形狀,但用途卻隻有一個。


    他在警察學校上過課,能輕易分辨出來。


    「竊聽器……」


    他們……被竊聽?


    翻閱著手中的資料,雷聿的眼眸半斂著。


    他沉默地睇視著一張看起來有些年代的照片,那是一對母女,母親大約隻有二十幾歲,懷抱中的孩子則不到五歲。


    照片中的女人,笑得好幸福。


    雷聿纖直的手指支著額,像是在思考些什麽,卻又麵無表情。


    良久,他將資料放回怞屜中。


    起身站立在落地窗前,隻開了小燈的室內,月光照得他一身朦朧。


    「雷聿!」


    一道急促的吼叫隨著無預瞥被打開的門板響起,邵守辰看到他,立刻朝他走過去。


    「雷聿,我在電話裏麵發現——你、你沒穿衣服!?」重要的大事請到一半,他硬是將舌頭轉了個彎。


    在並不明亮的臥房裏,他可以借著灑落的月色,看到雷聿隻著了一件深色的絲質睡袍,柔軟地服貼在他富有彈性的直挺軀體上,領口半啟著,他清楚地瞧見那睡袍底下有著明顯鎖骨及平滑肌理,那麽地……


    發現自己的思路走向詭譎邪惡的地方,一下子,他耳朵都燒起來了!


    雷聿瞥他一眼,出聲招回他的魂。「敲門是最基本的禮儀。」


    「啊?」邵守辰回過神,轉頭望了一下還在細晃的門板。「這……我是有要緊的事……」所以忘了。


    視線忍不住又落在他美好的頸項,幾乎是下意識地,他感覺喉頭好幹渴,急切地吞了一口口水。


    雖然身高沒矮自己多少,但他的骨架比起自己卻稍嫌纖細,膚色也偏白了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他的皮膚看起來很好摸,好細致的樣子;他一定不喜歡曬太陽,反正他這麽有錢,大概也都是做些室內運動……他好象才剛洗好澡,頭發有點濕濕的……啊啊,要滑下來了。


    一滴晶瑩的水珠沿著雷聿的頰側順流而下,在他無形的魅力中更增添了萬分。邵守辰的思緒似乎被這情景阻塞住了,他心中一蕩,反射性地抬起手,把那美麗的透明液滴接落在自己指上。


    這個舉動,讓兩人都怔了下。


    雷聿徐緩地抬起眼凝視著他,沒有言語。


    邵守辰慢了半拍才發覺到自己的行為有多怪異,他僵硬地收回手,感覺那水痕融化在他灼熱的掌心之中。


    「我隻是……不想讓它掉在地上……」那麽漂亮的東西……他想解釋,一開口卻又驚覺他閉上嘴應該會比較好一點。「呃……你、你身上有點香……」才警告自己別多言,被那圍繞在呼吸間清新的沐浴氣味給一攪和,馬上又胡言亂語起來。


    他認識的雷聿,是優雅帶著邪魅的;有時也是冷靜果斷的;更甚至,他是深沉不可知的。


    這是頭一次,他看見了別種樣貌的雷聿。褪去了那一貫規則整齊且遙遠不可侵犯的外殼,眼前俊美絕輪的男人,微亂的發柔布額前,薄霧般的黑眸隱隱閃爍,略濕的水痕劃過他胸前,他優美的唇色似乎在笑……


    太刺激了!


    他從來沒想過,和自己同性的成熟男人身體,居然會對他產生這種致命誘惑。


    入目的景象直接衝擊到胸腔,邵守辰的心髒劇烈地緊縮了下!


    他冷汗涔涔,壓不下腦海中驟然跳動的。


    「你打算就站在這裏到天亮?」寂靜的氣流,被一句低吟給擾亂。雷聿看著他,知道自己造成了什麽樣的影響,但仍一點反應都沒有顯露。


    邵守辰一震,在心裏暗惱。


    他簡直跟流著口水的狼沒兩樣了!正經的事被他丟在一旁,腦袋裏轉的盡是些齷齪玩意!


    他何時變得這麽下流、這麽不能自我把持了?


    太丟臉了!再不振作,豈不是要讓雷聿看笑話?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直到肺部飽和到快炸了,才又重重地吐出。


    重複了好幾次後,他開了開眼。


    再望向雷聿時,他黑色的眼瞳已經恢複清澈。


    雷聿微微一笑,似是很滿意。


    「你笑什麽?」邵守辰薄怒,那種笑容讓他感到有點狼狽。


    「你說呢?」雷聿不答反問,笑眼迎上他的尷尬。「你來找我,隻是想鬥嘴嗎?」沒有繼續之前的氣氛,他詢問他來臥房的目的。


    邵守辰不甘地睇他一眼,手伸進自己長褲口袋,他把他的重大發現遞給他看。


    「這裏被竊聽了。」頓了一頓,他又道:「我懷疑可能有內奸。」


    「喔?」雷聿隻把視線停留在那黑色的圓形竊聽器上一秒,隨即悠然地轉過結實精瘦的身形,坐向身後的沙發,沒有半絲驚訝之色。「那不是你裝的?」他挑眉,揚起嘴角。


    邵守辰真被他氣死了!他那麽認真,他卻翻以前的舊帳譏剌他!是,他幾年前追蹤他的時候,也曾用過這種方法,不過那跟現在談的根本是兩碼子事!


    他咬牙:「我是在跟你討論嚴肅的事情。」不要一直把話題扯遠!


    他還沒三十歲,這麽年輕,要是被氣到腦溢血就不好了。


    雷聿垂眸低笑。「你就憑這個斷定我身旁有內奸?」好薄弱的證據。


    「你的行蹤隻有身邊的手下才知道,在旅館的時候不說,因為我們兩個一路上太引人注意,所以對方找上來是有可能的。但一開始為什麽那些人會知道你那個時候會出現在百貨公司?」他分析著。


    「你有什麽見解?」他知道他還有一串下文。


    他接著道:「若不是有人泄漏出去,就是跟別墅一樣被竊聽。再說,我們到這裏來並不是預料中的事,那麽為何電話裏會有竊聽器?除非是在之前就被裝上了,否則就是有人混在你附近暗中替對方行動!」


    雷聿揪著邵守辰正色的麵容,良久後,他半斂眼瞼。


    「我相信我的人。」淡淡地,他吟出一句。


    邵守辰愣住。言下之意,是在說和他的手下相比,他比較不值得信任嗎?


    「我不管你相信誰!」一股不受重視的火氣湧上來,他怒道:「我發現竊聽器是事實,可能你在策畫的某些秘密都被顧東延給掌握,以目前的情況而言,你不能再這麽自我!」


    原來他有感覺到他在私底下做些什麽。


    雷聿側首睇著窗外,就是沒有跟他目光相對。「或許是別墅的戒備有漏洞,所以才讓人做了手腳。」


    「要真如此,歹徒大可趁你睡夢中一槍斃了你,何必費神裝竊聽器?」他若是顧東延,絕不會選擇如此拐彎的做法!


    「是嗎?」雷聿明顯地表現出對他的說法沒興趣。


    怎麽他今天覺得雷聿特別難溝通?


    邵守辰緊皺著眉。「我知道我可能沒辦法讓你信賴,但還是希望你能把我的話聽進去,我是很正經的。」他棱線分明的輪廓繃緊。


    正經?他根本什麽都不知道。雷聿總算移動視線看著他。


    「我也是很正經地警告你,我不會隨便聽信外人的話,而輕易地懷疑我的手下,請你不要再說出這種令人不悅的論點。」冷冽地否決掉他的好意,他將話說得十分無情。


    外……外人?邵守辰睜大了眼!


    有沒有搞錯!?他不接受他的勸告就算了,居然還沒有道理的對他冷言相向!


    原來他是雙手呈上了熱臉卻貼到了他的冷屁股!


    他以為他吃飽沒事做?-是因為擔心他才會站在這裏!


    難道他認為他也會害他嗎?


    可惡!


    怒焰濤天,邵守辰將拳頭撞得死緊。


    「好,算我雞婆!」他切齒地低語,沒有多看雷聿一眼,轉身走出了房門。


    看來他是真的對他的態度動怒了。他就不會多花些腦筋想一想嗎?


    雷聿往後靠向柔軟的沙發椅背,沉靜地抬眸望向木質長茶幾的一處角落。


    「真是笨……」他用著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冷語。


    竊聽器,可不是隻裝在一個地方而已。


    刑事局——


    偌大的辦公室裏,科長坐在計算機前麵,按下密碼,他打開極機密的電子信件,瀏覽過後,一雙老眉霎時纏成死結。


    「這家夥……」心思還真是縝密啊!果然是個狠角色。


    可憐他那個直線思考的屬下,完全被玩弄於掌心之中。


    深深數口氣,科長覺得好歉疚,對不起上司,對不起國家,對不起納稅人,培養了這麽一個腦袋構造隻有一條線的笨小子。


    拿起電話,他撥了內線。


    「我找偵查科科長。」接通後,他緩緩地道:「我接到通知,他已經準備好了……是的,我們也隻能相信他了。」


    要釣大魚,當然要選擇適合的上好魚餌,隻盼那比漁夫還聰明的魚餌不會擺他們一道,讓警方空等待一場。


    又簡短地講了句話,科長才把話筒樹下。


    沒幾分鍾,換成手機響。他從衣袋拿出來,按下通話鈕。


    「喂?德烈?」也該是時候了,科長在心裏盤算這通電話來的巧。「他跟你這樣說?那個亂來的渾帳……」這麽笨,害他這個長官也覺得丟臉!「你別替他說話,我還不了解他嗎……等他回來再說吧!」語畢,他重重地歎息,將手機關上。


    真是的,一提到那小子,他連頭部都隱隱作痛起來。


    拉開怞屜,他拿出幾顆普拿疼和水吞下,回想起這幾天發生的事,他搖搖光禿的腦袋,又忍不住地一連數了好幾口氣。


    要是哪一天他被氣得歸西,大概也沒人會感到意外。


    哀怨再三,直到上了年紀的臉龐皺紋都可以擠在一起夾蒼蠅了,他才動手回複剛才的電子信件。


    萬事俱備,現在,隻欠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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