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不聽話隨意進出的?”葉英兒站在原地問門上的幾個媳婦婆子,多少個眼睛看著,自然時也不敢瞎說,都應有的。


    葉英兒點點頭,“迎柳不用了,”不過站一會兒,能有多大問題,繼續道,“這門麵是院子最要緊的地方,你們被選了出來挑這個大綱,自然是有一番能耐,——”


    幾個婆子低頭不說話,不過是門上的能有什麽大用處,六姨娘這麽說著,她們就這麽聽著,反正也不掉肉。


    “今日她們能隨便的出去,他日就有人能混著一起隨便的進來,丟了東西倒沒什麽,追了回來把人發賣了而已;可往後呢,要丟人麽?——我不敢考驗大家的本事,之好把門徹底鎖上了省事兒。”葉英兒轉身搭上迎絮的手臂,慢慢朝回走,“該幹什麽幹什麽吧,出去的就不管了,前後幾個門都加三把鎖。既然喜歡外麵,那就死在外麵我也不管了。”


    慢步回了正屋,輕輕舒了口氣。


    “迎柳,你領著小蓮去東套閣把今日進出院子的人名都記在紙上,謄兩份出來。”葉英兒由人攙扶著坐到西暖閣這邊的軟榻上,接過迎絮捧過來的紅棗桂圓茶,吹了吹上麵霧霧的熱氣,“蘇方,你的記性應該不會比小蓮的差罷。”


    蘇方低著頭屈膝應喏,心中是在發麻,原先隻當姨娘是想看看院子裏都有什麽路子,誰知她竟是真的要攆人了。


    葉英兒背靠在軟軟的坐墊上,等後院門守著的小宛和木方一並回來了,仍舊是岔開人候著,不讓她們和領頭的兩個大丫頭見麵,免得交換眼神之類。


    蒲芮端了錦杌子,開始為葉英兒揉捏小腿。


    葉英兒這才有些算困的疲感,指點著幾處穴位和手段。


    迎絮替主子散了頭發,用木梳子慢慢的篦著,“不如讓小廚房傳熱水過來,姨娘泡一泡腿腳,舒服的緊。”


    “不必了,讓人瞧見隻說我做派了,”葉英兒抿了口熱茶,渾身舒爽著歎息,瞧見窗下長案綠枝鋪開紙張,研了磨,“過去說吧,別有什麽人遺漏了,和小蓮的對不上號可就不好了。——你也去罷。”


    迎絮屈膝應是,將篦子交與其他人,領著蘇方過去。


    蘇方退在迎絮半步,眼角偷偷瞧了眼被人侍候著的姨娘,才慢步走到迎絮身側,半屈膝,慢慢的低聲將今日進出的人都報了出來。


    就就算是要開刀,也是主子們的事兒。


    “……那是孫讓家的娘家表外甥女,嫁了外院的小管事,去年派到蘇州府做事,……大姨娘跟前一個二等丫鬟的妹妹,……四姨娘陪嫁裏頭一個管事的女兒,已經說好了人家,年後就抬過去。……”


    蘇方起先有些放不開,待說道自己擅長的地方,越說越多,恨不能把所有知道的都說出來,顯得自己能幹。


    迎絮筆下不慢,需要刪減的地方很少,心中對迎柳之前的成見倒是少了些,蘇方這姑娘雖說跟著迎柳久了、又仗著有些姿色傲氣的很,卻是有些堪用的。


    葉英兒聽著這些內院裏亂七八糟的事兒就有些犯困。


    算一算,竟全都是些有根基的人物,……當她的話是耳旁風也是想得通的。前幾日多虧是給院子上鎖牢牢困住,才沒有什麽事情,今天開門放狗的,估計都憋得十足的勁頭回各家“報喜”去了。


    蘇方說完後,將小蓮的那份拿了來,兩人候在一旁。另外兩個也如此問詢。


    葉英兒打發時間,讓人取來一溜兒盛放珍珠的首飾盒擺在塌上,左左右右的小屜裏摸出來幾十顆圓潤的粉色珍珠,個個都模樣標準胖瘦合度,白潔潔光瑩瑩的惹人眼球。


    另外銀絲線搓了緊緊的一截,開始穿珠子玩。


    原本隻是有些乏味的房間裏,因著主子的行事,慢慢的就變了味兒。主子向來出手大方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兒,可這樣成色的好東西竟給了這麽多,還是讓六姨娘穿著耍的,誰也不能不狠狠吃驚一回。


    小宛念完最後一個人的名字,長長舒了一口氣,拿眼怯生生的偷看了姨娘一眼。


    葉英兒穿了一半又用這一串兒綰了珠花,繞成對稱的蘭花狀,放在手心細細的端詳著,並不抬頭道,“完了?”


    “是的,”迎絮兩份單子整好捧過來。


    葉英兒搖頭,手掌一何,蘭花頓時扭曲,右手拿起針線剪刀重重的將珠花從中間用力剪短,霎時粉色的珠子們嘩啦蹦散,清脆伶俐的滾蹦的到處都是。


    眾人的心就跟著猛的一跳,一跳。


    有眼疾手快的趕緊就去拾撿,葉英兒也無所謂,拿著留在手上的銀線比劃了一下,“從哪裏剪開都是一樣的,隻要線斷了壞了,任你們手再快又能讓它恢複原樣麽。”自嘲的牽了牽嘴角,“算了,說了你們也不懂。”


    玩意兒往一旁撇開,葉英兒撫著額頭,“之前回來的幾個?”


    小丫頭們是聽不懂六姨娘的話,可迎絮和迎柳幾個是明白的很的。


    待洗過手迎絮上前回話道,“隻幾個小丫頭回來了,其他媽媽們興許在哪裏喝了酒,玩了耍子,這也是常有的,一時半會兒回不來的恐怕難說。”


    葉英兒點點頭,道,“嗯,回來的都讓人叫過來。”又指了丫鬟們拾撿回來的粉色珍珠道,“這些珠子沒意思,你們拿去玩兒罷。”


    迎柳心中喜歡卻也納罕,同迎絮一起笑盈盈的謝了主子的賞賜,不敢多拿,隻取了三分之一的粉珍珠出來,讓葉英兒笑話,“我的東西我願意給你們就拿著,就是扔到泥漿裏惡物裏,也是我的喜歡。”


    迎絮忙笑道,“是奴婢們不敢僭越,既然姨娘這麽說了,奴婢們少不得要給姨娘叩幾個大禮才敢承了這福分。”


    葉英兒也不阻攔,兩個大丫頭領著一屋子的小丫頭們都磕了頭。


    先前隻當迎柳迎絮二人才有賞,如今竟人人得了粉珍珠,臉上立時就繃不住,歡喜得不得了,時不時捏了手心荷包來確定。


    過了一會兒,外頭的丫頭隔著簾子回話,擅自出門的人都被喚過來,正跪在院子裏,偏生還有那麽一兩個傻的在那兒喊冤。


    葉英兒一陣皺眉,“冤就冤,我又不是青天老爺喊冤有用嗎?!”


    讓迎絮服侍自己睡午覺,起身往內室去,背對著淡淡吩咐,“迎柳你管著外麵你說,外頭這些人該怎麽處置,——原來我竟不是她們的主子。”


    迎絮低頭瞟了眼臉色不好的迎柳,扶著姨娘進了內室。


    葉英兒鬆開迎絮的手,慢慢挪步到窗檁下,撩起輕紗窗帳看著外頭秋老虎猛烈的日頭,微微蹙眉道,“你說這些人都聚在門口做什麽,曬暈了豈不是我的罪過?”回頭瞧眼迎絮,“我睡會兒覺,房裏不用留人了。……這些人你們看著處置罷。”


    “是。”……


    不管府裏頭的規矩是什麽,反正是有理有據的處置,主子是不會有錯的。葉英兒垂下眼瞼,影翳翳的睫毛微微顫抖。


    她幸好投生在半個主子身上。可這又能怎麽樣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能幹的人在哪裏都不會死得難看,……她們沒能力在院子裏留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撫了撫還平坦的小腹,葉英兒隻能歎息。


    很快院子就安靜了下來。


    下午太陽稍稍偏西天涼一些,葉英兒補足昨晚的困倦,不敢貪多失了晚上的睡意,迷迷糊糊的讓人服侍著坐起身,擦了臉麵手腳,就聽見有人來拜訪。


    “是夫人跟前的安嬤嬤。”迎絮半跪在腳踏上,用溫熱的清水替姨娘擦手腳。


    “嗯,來了多久了?”


    “沒多久,不到一盞茶的樣子。”


    葉英兒睜了睜眼,從鏡子裏一瞥,複又閉上了眼,“外頭‘背主’的那些怎麽樣了,可別讓人家看了笑話。”


    “姨娘放心罷。”


    葉英兒抬眼瞧著她笑道,“若是放心了,安嬤嬤又來做什麽?”


    迎絮頓了頓,將話撚了再三才道,“院子上鎖後,幾個婆子喝的醉醺醺的從外頭回來,咱們聽主子的話不給開門,……興許想是借這個生事,夫人那裏也不好庇護。”


    葉英兒眉眼一睜,冷笑道,“什麽庇護不庇護的,都是一家人,難不成還有人來害我?!——行了,有什麽好跪的,真替你們的膝蓋冤屈。”


    迎絮心驚膽顫,這主子平時看著沒什麽脾氣,可要說起重話來真真的誰也扛不住。幾個丫頭都是心有戚戚焉,謹慎服侍六姨娘梳洗穿衣,攢戴一副清雅的頭麵,大氣也不敢亂出。


    葉英兒十分無語這些小姑娘們,動不動就下跪。


    雙手不自覺的就撫上小腹,抿了抿唇,“不說這些,安嬤嬤領了幾個人過來,都是怎樣做派,……早上可都有見過?”


    “有四位姐姐,都是夫人跟前侍候的,應該是安嬤嬤親自□□出來的人物,行動禮節分分不差,”迎絮想了想,“好似跟安嬤嬤一個樣子出來的。”


    葉英兒輕輕頷首。能讓眼高於頂的迎絮讚歎禮節的,果然是京城大家。


    等裝扮妥當,迤邐而出,套閣這邊的軟簾掀起時,遠遠瞧見安嬤嬤,葉英兒渾身有著用不完的力量般含笑迎了上來,距有三步之遙時便要屈膝福身,“嬤嬤勞頓,妾有失遠迎。”


    安嬤嬤連忙上前扶起六姨娘,笑嗬嗬道,“姨娘不敢,這可不是折煞老身了!”


    葉英兒就著那婦人的手隻納了半福,笑道,“怎麽會。嬤嬤身子健朗,妾身自愧不如了。”隨即坐於正座,讓人搬了繡墩,使安嬤嬤坐於右手下,“不知嬤嬤喝什麽茶?”


    安嬤嬤自六姨娘走出來就不差的將人細細打量,同早上相比,氣色略顯紅潤,尤其那小唇紅豔豔得像才采下的鮮櫻桃,好看的讓人讚歎。


    農家也能養出這樣的姑娘來?她不信!


    “不敢沾茶,”安嬤嬤笑道,“老婦人這副身子骨,再嚐茶隻怕幾天都睡不著覺了,姨娘賞老身一口花茶便可。”


    花茶是下賤之物,多是鄉裏巷間粗鄙牛飲之物。


    葉英兒嘴角彎了彎,慢慢的細聲細氣的說著,“妾也不敢碰那些涼物,幼時有老僧人替妾占命,說是什麽福厚命薄的,隻怕身不受福,特特賜了一方藥帖,均是暖熱靈物,嬤嬤不妨一吃,聽那僧人的話音,想來對婦人都是極好的。”


    “哦?”安嬤嬤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葉英兒笑著讓迎絮盛了兩小鍾,反正這些人好像都喜歡拐彎抹角,她也不妨把彎子拐大發一些:


    “箭黃芪切片烘幹,木通用燙水泡一夜次日曬幹,照前升麻,另外牡丹皮,沙參,玉竹,附子,五味子,防風,蜜糖拌炒,連著蒸七日,而後分成豆子大小的,用我們鄉下白土燒的瓷壺裝好泥封,埋在院子裏,每次用時須幾滴玫瑰酒化開。妾如今不敢碰酒,就讓用紅棗熬了桂圓枸杞湯來兌著,因妾通體寒涼,吃這個剛剛好。……原先家裏吃過一些,嬤嬤別嫌棄方子土。”


    安嬤嬤聽著這些配料吃了一驚,倒不是東西難得,再難得的東西有銀子還怕弄不到麽。隻是,這配方十分精妙竟像是大家之手,元家大族自然不會少了滋補的古方,她也是略通一二。


    不禁點頭道,“姨娘這方子確實補氣,不知……那高僧姨娘可知他蹤跡?”看向葉英兒,目光清澈溫柔。


    葉英兒隻當看不見。


    這可是清朝皇家滋補秘方,自己兩世居然都是大陰體質,懷於陰年陰月,生於陰年陰月,不這麽照顧自己都不成。


    於是微微一笑,半低了眉目嘴角淺淺上彎,“高僧神妙,妾……怎敢問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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