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旦縉在家裏盤亙了幾日,又外出去了苕子嶺,葉英兒說了好些軟話才讓人打消從苕子河找人專門來給她做醃菜的打算。劉旦縉想一想也就明白她的處境,便不再提起,反而想著看從別的什麽地方補償一二。


    等這人終於走了,碧閣裏立刻就安靜下來。


    葉英兒命人把自己的東西又悉數搬回小暖房裏,無事不會踏入碧閣,謹慎小心不留人話柄之態即便是青菊也自愧幾分。


    恐怕也是幾日前的流言餘威仍在,六姨娘自五爺走後神色便一直怏怏的,誰也不敢胡亂說話,連幾個正是多話年齡的小丫鬟們也懂得識人眼色,越發的提神不敢胡鬧生怕姨娘遷怒。


    葉英兒不知旁人是如何去想她,那男人的身息不在自己跟前晃悠,免了無數的費心,才終於踏踏實實在自己的小暖房裏睡了踏實。……即使是元氏那邊,也再沒有喚她去說話。


    似乎,那流言突然被掐斷脖子一般,再無半息聲響。


    幕紗羅帳之外,蒲芮一早就醒來,外頭低聲囑咐丫鬟們準備六姨娘起床需要的物什,青菊剛從元氏那邊代六姨娘請安回來,於是便和蒲芮拉著說話,葉英兒朦朦朧朧醒來,隻覺隻隔了一道門簾的外麵小女兒聲音低低喁喁的,飄了進來。


    說不出哪裏不對,葉英兒猛然就醒了。


    劉旦縉之前送給自己一個會讀書的漂亮丫鬟,……識字懂句讀的丫鬟又明顯比葉氏有些姿色,興許哪一次在自己麵前“輕佻”了,而後悄悄地,不知什麽時候就再也沒出現在葉英兒麵前。


    葉英兒捂著胸口,心髒的跳動聲如雷鼓,也許不止是清晨才起來神經思維都十分敏感、還是其他什麽緣故,葉英兒突然想起了那個漂亮的有些驕傲的小姑娘,……自己那時候很喜歡寵著她。


    初來這裏舉目荒涼的孤獨感驀然填滿了心思,葉英兒忍不住要去懷疑要去不信任。懷中的孩子都會踢自己了,可,這個世界他能幸福的生活嗎?


    葉英兒突然的恨起自己的自私來。


    深深呼吸,努力把胸中不平之氣緩和。既然其他女人能生養,她也一定可以!


    ……錦繡院裏幾個有頭臉的大丫頭葉英兒最放心的是迎絮,她訂了親,隻等年歲到了就放出去;小蓮是自己一力提拔起來的小丫鬟,年齡不大憨憨的,一有大事就不敢往前湊;而蒲芮,葉英兒慢慢擁著被子坐起身,蒲芮話少乖巧,照顧起人來十分妥帖細致,又是跟著迎絮的——


    即使是貼身奴婢,也不免有自己的故事。


    葉英兒抬手弄出些聲響,蒲芮青菊聽見連忙聽了說話從外頭進來,請過安後便服侍著六姨娘梳洗更衣,小蓮也指揮著幾個小丫鬟魚貫著進進出出,抬熱水搬妝鏡。


    小蓮自劉旦縉走後,明顯就歡快了許多,葉英兒瞧著小姑娘沒理由就樂嗬嗬的臉,也跟著微笑起來。


    青菊自看出五爺對六姨娘的心意來,就放下身段跟著蒲芮搭手,漸漸也能近身上手侍候六姨娘,這樣一來,六姨娘的喜好情緒自然就揣摩了許多。


    葉英兒不避她。


    閉著眼如同以往般任由擺布一陣子,才慢慢沙啞著似乎未醒的嗓音問著,“夫人那邊可安好?安嬤嬤有什麽話囑咐麽?”


    青菊替姨娘綰了鬢邊的垂發,衝蒲芮微笑示意可以替姨娘淨麵了,才輕聲回話,“夫人辰時用了藥後又歇下了,幾位姨娘來請安,都在外頭磕了頭,不敢讓夫人擔風,就沒見麵。”


    說著話,手中並不停頓,待蒲芮那邊替姨娘揉了麵霜按摩好後,便鬆了鬢發辮成散花髻,使鬆鬆軟軟的垂著,想了一下又說,“隻是,看著四姨娘像是有話要同夫人說,安嬤嬤沒有怎麽留人,大姨娘問了夫人身體健康的話後,就領著姨娘們一起走了。”


    葉英兒聽得無所謂,每日早晨請元氏安,這些姨娘都會尋機會給人添堵,實在煩的就讓人叫葉氏過去,幾個姨娘便不再亂說話,——畢竟這時候連元氏都沒有和劉旦縉說枕邊話的機會。


    可是,劉旦縉這會兒去鄉下了。


    葉英兒梳洗齊整了,讓小蓮傳飯,不動聲色的將自己跟前的幾個人觀察著,或許是自己敏感,也可能身處其境神經早已形成審慎習慣,能知道劉五爺要外出幾天辦事的沒幾個人。


    想到這裏,葉英兒便打住不願想下去了,劉府裏自己一沒根基,而沒地位,連旁人羨煞的寵愛都是虛虛實實,她又何必為旁人擔憂。


    夫人把梅氏撂開,直接讓萬氏與蘇氏接手家務,這兩個素來不和的常常有雞毛小事就會鬧一鬧,十之八九也總要鬧到夫人那裏評個理。


    元氏小產已經傷了元神……


    葉英兒頓了頓,這事情再不能往下想,慢慢吃起了飯。


    結果飯還沒吃完,就有小丫鬟匆匆跑過來說是夫人請,葉英兒看了眼同樣詫異的青菊,方才停下來的念頭又被拎了起來,葉英兒思緒飛快的轉起來,打發青菊送小丫鬟幾步。


    不敢耽擱,蒲芮幾人連忙尋來清淡的裙裳為姨娘換上,青菊從外頭進來,壓下心中的疑惑在葉英兒身側低聲說了幾句,四姨娘不知使了什麽手段又折返回來,在夫人那裏抱怨訴苦著。


    葉英兒不由得想到自己才進劉府那陣子,仿佛劉旦縉很早就尋了理由狠狠發了四姨娘一通火,又將人禁了足。


    葉英兒由人攙扶著很快就過去。


    誰知才進了正屋花廳,就聽見暖閣裏四姨娘清脆的冷嘲熱諷,“……不過是升米小利也不肯放過,真真京城裏的太太,算盤竟比咱們賬房先生都厲害!要說其他,夫人一句話妾身必當盡力不敢不從,可這天下哪裏有這樣的事情,竟是做哥哥的要謀弟弟妾家的陪嫁!萬一傳出去……”


    葉英兒聽著這一句,再不敢耽擱,生怕那四姨娘再說出什麽驚人之語,掀了簾子就進來,瞧見四姨娘微微一怔,而後靦腆笑了笑,搭著青菊的手臂屈膝道,“四姐姐好。”


    並不待蘇氏說話,又欲朝著安嬤嬤行禮,被及時扶著,笑嗬嗬地托了葉氏的手臂請坐在一旁,“老身哪裏敢受您的禮!您坐這就好。”


    蘇氏倒是受全了葉氏的禮,就坐在那裏笑吟吟瞧著葉氏與安嬤嬤互相做戲,隻等那倆敬語都說完了,才又陰陽怪氣的出聲,“六妹妹真是好福氣,怪不得不止爺們喜歡、連夫人也愛得不得了呢!真是,瞧瞧,氣色竟是這樣好,還是夫人會養人!”


    絲毫不關心葉氏是不是聽見她那一番言論,反正是個膽小的,五爺不在,更是沒有了忌諱。


    葉英兒抿著嘴含笑看著她,任由蘇氏將自己上下打量個遍。


    細竹從內室出來,朝六姨娘福了福身子,而後對四姨娘道,“夫人知道姨娘的意思了,外頭的事情既然是經了兩位姨娘的手,旁人也再不好插進去,免得亂了責任。


    家事大小無論如何二夫人與四夫人都不會做錯,四姨娘不如和大姨娘多商量商量,興許是哪裏出了紕漏也說不定,趁著不晚補救也就罷了,再有難處,想來五爺的意思姨娘多是明白,兄弟的情誼任是什麽也不能越過的。記著這一點,才是做事的規矩。”


    葉英兒聽得清楚,元氏不但推卸責任,還把四姨娘架起來進退都沒有路可走。


    蘇氏這時也是聽呆了,臉色越來越差,眼看著那手裏的帕子就要被絞壞了,忽然站起來走到內室門深深屈膝納福,口高聲問,“夫人這話未免太過苛責了,難不成妾身幾個替夫人奔走,不止要賠了自己的嫁妝,還弄壞了幾位爺的兄弟之情不成?!妾雖愚鈍,也是讀了幾年書的,夫人這樣一棍子把人打死,人是誰也不服!”


    四姨娘僭越了!


    葉英兒被蘇氏這樣的衝動嚇了一跳,慌忙抓住青菊的手站起來,“這……”不過是生了兩個兒子的妾,她也真大膽!


    安嬤嬤大怒,恨不能衝上去拉走四姨娘,隻身份不夠,忍著氣上前勸蘇氏,“姨娘慎言,夫人身子不好,倘若驚了神不知五爺如何氣惱呢!”


    “我也是你能碰的?!”蘇氏嫌惡的冷冷甩開安嬤嬤的手,“恁大的膽子也配動我,夫人宅心仁厚容得下刁奴,我卻是眼裏容不得沙子的!我同夫人正說著府裏要緊的大事,豈有你插嘴的地方。”


    葉氏原本想勸說一兩句,聽到蘇氏這話當即就閉了嘴。


    萬氏忽然也從外頭進來,瞧見裏頭亂蓬蓬的不由得站在暖閣口處,瞪了一眼葉氏,“還不上去把人拉過來,好端端的姨娘一臉體麵,這成什麽樣子!”


    葉氏“啊”了一聲,木呆呆看見了萬氏,就要行禮。


    萬氏見她果真是個傻的,這都什麽狀況了還行禮!直接越過人去嗬斥四姨娘,“行了,安嬤嬤怎樣也不是你發作得了的,還不噤聲!——嬤嬤且消氣,小四就是這樣尖牙利嘴,讓人討厭的緊。”


    蘇氏冷笑著那話順口就溜了出來,“討厭又如何,總比連個蛋都生不出來的強!”話又陰又損,葉英兒禁不住後脊發涼。


    萬氏像是聽慣了這樣的嘲諷,“原來讀的書也有教人亂放屁的,”轉過頭看向安嬤嬤,“嬤嬤不用理她,這貨向來不服管教,連五爺都沒她奈何,你且照顧好夫人就是大功勞。”


    安嬤嬤心中恨意巨盛,忍著這一口氣,“姨娘教訓的是,夫人這時辰也該進藥了,不敢誤了時辰,隻怕四姨娘這般大聲豈不是讓夫人無法靜養,姨娘有什麽要事,不如下次再來吧。”


    萬氏瞧了蘇氏一眼笑道,“沒大事,就是不見了四妹妹,回來找人而已,果然在這裏。四妹妹落下什麽東西了不成,和安嬤嬤說一聲,嬤嬤見識大定然不會與你那些小家子的玩意為難,日後找到了必定會還給你的。”


    葉英兒這時候終於收到安嬤嬤的眼神示意,慌忙從震驚中緩過神,才想起自己“調解”的身份,唯唯諾諾,叱責青菊,“蠢人,還不把夫人的藥給端來,快去!——四姐姐真是落下什麽東西了?”自己站的遠遠地不敢上前拉人。


    蘇氏聽見身後葉氏細聲細氣的聲音,驀然想起五爺對她的庇護,氣就不來一處來,狠狠甩了她一眼,隨即想到早先聽說葉氏向言嬤嬤打問屬龍和屬虎的避諱來,還有這幾日萬氏梅氏她們的齷齪,不由得提高聲音冷笑道:


    “夫人真是病中不能理事,容得下你們這群東西作威作福,——葉氏衝撞了主母一次不夠,還準備再如何克夫人一次?!我當安嬤嬤是個忠心的,原來竟有這樣的狠毒心腸,讓這樣“克主母”的人堂而皇之的住在夫人跟前,夫人呀,竟被自己親近的人給害……”


    越說越覺得自己一箭雙雕,說不準……還有更好的好處,索性巾帕一甩,就應聲啼哭起來,像是她多委屈似的。眼角瞄向一旁宕然不動的萬氏,心中暗罵。


    “姨娘!”安嬤嬤大驚失色,急的跟什麽似的,再不能阻攔轉身進了內室。


    萬氏冷冷的看向蘇氏,半晌,才道,“……此話當真?!”


    葉英兒不可置信的捂著口,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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