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薇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徑直朝他走過去。


    “孟沁之!”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輕而飄渺,像從很遠的空間傳來的一樣,她很少這樣連名帶姓地稱呼他,陌生得像兩個毫不相幹的人,“我不會跟孩子分開的,就算是我瞎了,也一樣會想辦法養活他們!”


    什麽都不用問,孟沁之知道她聽到了剛才的一番對話。


    他從來不喜歡多解釋什麽,況且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也並不一定就是事實的全部。


    他本就沒打算讓她和孩子分離,也沒有讓她失明的打算,她隻是他的妻子,留在他的身邊就好,他沒有想過要從她身上剝奪些什麽。


    自由,光明,如果她愛他,是可以兼得的。


    “你不要胡思亂想,先回去休息吧!預產期近了,你要多為孩子著想!”


    他看起來淡漠,卻比誰都要在意她和兩個孩子。在這最關鍵的時期,他不允許有外來的力量幹擾他們,就連他的親生母親也不行。


    跟那高幹千金的情事不過是緩兵之計,他從沒有背叛過這段婚姻。


    但也難怪她不信了,他不也懷疑過她的貞潔嗎?


    報應果然來得很快,他生生跌入自己挖下的陷阱。


    他轉身,思緒紛亂間,判斷力也模糊了,想往書房去的,卻走向了樓梯的方向。


    白雨薇拉住他,懇求道:“我不會幹涉你選擇其他女人,但是請你不要分開我和孩子!眼角膜移植手術你安排好了嗎?我很快就可以接受手術的,你答應過用眼角膜換兩個孩子的平安,不能言而無信!”


    她擔心的事是每一個失婚媽媽都會在意的,孩子不在自己身邊,那麽繼母會不會對他們不好?


    她是不能幹涉孟沁之的選擇,也幹涉不了,可不等於她不心痛。她是愛他的,但如果留不住他的感情了,至少可以容許她陪伴在兩個孩子左右。


    “你就這麽迫不及待要離開我嗎?帶著孩子離開我?”他的聲音冷冷的,似乎還帶著一絲自嘲的笑。


    “你在乎嗎?你甚至都不肯承認小軒是你的孩子!把他們留在孟家會受到怎麽樣的歧視我都可以想象的到,你可以不在乎,但我是他們的媽媽,我不能不在乎!我知道我欠你很多,你付出的愛比我要多,我想趕上你的步伐像你愛我那樣的來愛你……可是世事無常,我們才會走到這一步!你的眼睛我會還給你,也不再強求你們承認小軒的血統,我會帶著孩子走,以後都不會再回孟家來!”


    “小軒是我的孩子,我已經知道了!”孟沁之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對她說出已知的真相,更沒想到她會那麽震驚和受傷。


    “原來……原來你早就知道了,怎麽知道的?又做了DNA比對?”


    白雨薇想哭又想笑,心擰做一團。


    他知道了又怎麽樣?一樣讓人難堪,被人質疑的一切就像嵌在心間的一條刺,稍稍一碰就疼得厲害卻又無法拔除。


    用她的眼角膜換他的一番羞辱,賜給她一個孩子,來救他兒子的命,還有比這更殘忍和諷刺的嗎?


    他打算拋下她跟其他女人在一起了,不再愛她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小軒是我的孩子,你是兩個孩子的媽媽,這一點不會改變!”


    他不喜歡她絕望的語氣,回身想跟她把話說清楚,卻忘了兩人是站在樓梯口的,她的手還拉扯著他的衣袖。


    她是怎麽摔下去的,他事後都想不起來了,隻記得那聲悶響和她的呼聲像把他整個人都拉入了深淵……


    她的預感是對的,肚子裏的孩子的確比預產期要提早地來到了這個世界,可是她卻因為從樓梯滾落的時候頭撞在大理石欄杆上而昏睡了兩天。


    醒來的時候,她看不見了。


    也不記得周遭的一切人和事,連自己是誰都忘得一幹二淨。


    醫生說顱內沒有血塊壓迫,照理說不應該出現失明的症狀,但是結合她有解離性失憶的症狀推測,她是麵對巨大的痛苦和壓力選擇了逃避。


    也就是說她現在的情況是有心理狀況造成的,她不是看不見,而是不想看見,或者以為自己看不見了。


    新生兒很健康,仍然是個胖小子,臍帶血配型也非常成功,小軒的治療有條不紊的進行著,隻是兩個孩子都還不懂得母親為他們付出的代價,連他們的父親那樣一個運籌帷幄慣了的男人都不知將來的情路要如何才能走下去。


    孟沁之看著窗外淅淅瀝瀝下了很久的一場秋雨,頭一回感覺到無助和茫然。


    以為自己看不見了……她才昏睡了兩天而已,但是在她的意識裏也許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吧,他們此前的爭執沒有完全解開心結和誤會,她的潛意識裏仍是把“欠”他的眼角膜還給了他。


    孩子平安了,她認為該完成自己的承諾和使命了。


    小薇,你怎麽那麽傻?


    孟沁之像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公司的事不想管,任何人都不願意見,就在醫院裏陪著白雨薇和小軒、小宇。


    剛出生的兒子被他取名為“宇”,氣宇軒昂,才是他們孟家的子孫。


    感情卻是一切事物的例外,麵對本該柔情繾綣的妻子,孟沁之此刻沒有氣宇軒昂的氣勢了,他一心所想的隻有母子三人的康複。


    如果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再出意外,他都承受不起了。


    原來他也是脆弱的,並不比病床上這個蒼白荏弱的小女人好多少。


    白雨薇一天天好起來,甚至有了奶水可以哺育新生的小宇了,他卻不知該怎麽麵對她。


    孟三開著車,孟沁之坐在後排,沒有目的地,四處遊走。


    字正腔圓的唱詞吸引了他的注意,鬱鬱蔥蔥的樹蔭深處似乎有昆劇團在排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


    湯顯祖的《牡丹亭》,夫妻恩愛的時候,他陪白雨薇一起到劇院去聽過名家唱段。如今他分不出現在唱的是哪一出,哪一段,卻記得這題詞中的名句,是她曾坐在劇場裏用筆寫過給他看的。


    娟秀的字跡,纏綿迤邐,仿佛還在眼前。


    他們的愛情和婚姻,像是已經曆經幾番生死了,可是他的身邊還是隻有她,就像她的身邊也隻有他而已。


    孟三問他,沁之,即使她不記得你了又怎麽樣呢,重新開始不是更好嗎?


    是啊,不記得了,又能怎麽樣呢,她的靈魂仍在,跟他經曆過生死考驗,與他有過刻骨銘心的女人仍然是她。


    傷痛太多,重新來過反而比修修補補更加易於接受!


    就當她現在是活在一場夢裏,他的好與壞可能會在夢醒時分重新洗牌,但是他不在乎了,反正,人生不也就是醉夢一場嗎?


    *********


    白雨薇出院以後,被車子直接送回薇景的別墅,她對這個生活過數月的地方有天然的熟悉感和親近感,花園裏種植的薔薇和屋內隨處可見的薔薇元素美得讓人摒息。


    屋子的男主人卻說,北京還有一個叫薇園的地方比這裏美上百倍,那才是他們真正的家。


    他是她的丈夫,叫孟沁之,是孟氏企業的當家人,他們的家在北京,這個江南名城隻是她的娘家。


    當然,她都已經不記得這一切了,全是孟沁之親口告訴她的。


    她眼睛看不見,據說是不慎從樓梯上跌落撞傷了頭部才會暫時這樣,但她腹中的孩子和罹患白血病的長子都一切安好,臍帶血的幹細胞移植也很成功。


    母子連心,聽到這樣的故事,她莫名地感到欣慰,似乎連她失去光明也可以接受。


    況且他的丈夫對她很好,真的很好,體貼入微,關懷備至,她喜歡吃清蒸鱖魚和無錫糖醋小排,下午要喝一小壺英式奶茶和曲奇小點,他全都記得,每天囑咐幫傭的阿姨準備好吃的用的才會放心出門。


    工作以外的時間全都給了她,即使她仍覺得兩人還有些陌生,不能回應他的深情、沒有親密擁抱和接吻,他也說沒關係。


    她何德何能,有一個這樣美滿的家庭,好像內心所有的空無都被填滿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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