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澤突然就覺得自己像一個自以為是的跳梁小醜,原本的那些小心思在這兩句跟我有關係嗎中支離破碎,徒留一地難堪。


    他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句話,而對麵的男人依舊一副隨意的態度,讓人摸不透想法,直到門鈴響起,西澤才一個激靈跳起來,扔下一句“我去開門”就匆忙逃離了這個讓他差點喘不過氣的地方。


    流楓看著那落荒而逃的身影,心想這小子喧賓奪主地去開門,敢情是把這兒當自個兒家了?!他突然出現,到底是來做什麽的?雖然一個勁兒地鼓吹斯圖亞特家族中銀發的尊貴地位,聽著就像是在勸流楓認祖歸宗一樣,但光看西澤那雙沒什麽感情色彩的眼睛流楓就知道,這小子可沒那麽良善!


    那他究竟是來幹什麽的?隻是因為好奇才來看看他這20多年不見的叔叔?


    想到“叔叔”兩字,流楓嘴角又抽了抽。


    一片陰影,帶著厚重的冷氣擋住了流楓身前的光源,迫使思考中的流楓不得不抬起頭。結果,隻這一抬頭,他就驚得一下子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你怎麽來了!!”


    站在他跟前的不是別人,正是慘白著一張臉,嘴唇泛著青紫,連呼出的氣都帶著森森的寒意的具俊表。


    他不是應該在尹智厚家跟蘇易正他們一起幫尹智厚慶祝生日嗎?怎麽會跑到這裏來?!


    領具俊表進來的西澤站在一旁,眼底滑過一絲驚詫,這個男人連見到他這個陌生人突然出現在自個兒家時表情都沒變過,現在居然這麽失態!!


    不由的,西澤看向具俊表的目光多了一抹好奇和興味,眼中邪肆的光芒更甚。


    這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大男孩兒到底是誰?跟他這個叔叔究竟是什麽關係?


    流楓眉皺得死緊,如果是以前的具俊表,大晚上跑到他這裏來,他頂多就是奇怪一下,然後逗逗他,打發他回去。可是現在他卻不能這麽做,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做不到。


    “你難道忘了醫生給你的忠告了嗎?氣溫低的時候別出門,尤其是晚上!”


    當初在滑雪場的那間廢棄小屋內,具俊表明明身體要比宋宇彬和尹智厚好,結果卻是唯一一個凍得幾近昏迷的人,那時,流楓就在猜具俊表的身體是不是因為那次意外受傷而出了什麽問題。結果,與宋宇彬一起逮到醫院,一輪繁複的檢查下來,醫院就支吾著說具俊表以後大概都會畏寒,一旦氣溫下降,他的體溫也會跟著降,天冷的時候一直待在室內的話還無所謂,室外的話就得考慮時間問題,過長絕對不行。


    所以不要怪流楓大驚小怪,體溫降低會影響全身的血液循環,後果可沒想象得那麽輕鬆!


    具俊表渾身發冷,明明氣溫已經開始回升,但他還是覺得冷得不得了。他沒忘醫生的告誡,也知道任性的後果,但心裏總有一個聲音跟他說,他必須來,他非來不可!


    “我,生病了。”具俊表的聲音跟他凍僵的身體一樣硬邦邦的,他生病了,不知道是什麽病,但他很不舒服,自看見尹智厚親了流楓後就開始不舒服,胸口悶得慌,看什麽都不順眼。他憋著這一口氣,一路連闖紅燈,被巡警追了好幾條路,把車停在這片小區的路口,就不管不顧地跑過來了。


    流楓挑挑眉,“什麽病?”


    具俊表俊挺的眉輕輕一擰,“我不舒服!”


    “哪裏不舒服?”


    具俊表動了動微微有些緩過來的僵硬的手指,一把拉過站在自己對麵,比自己略高一籌的男人的手,貼在了自己胸口,“這裏,不舒服,很不舒服!”


    具俊表的手是冰冷的,手指貼著流楓的手背就像貼上了一塊寒冰,讓流楓狠狠地顫了一下,但是讓他心顫的卻不是那低到極點的溫度,而是手指下那一下又一下溫熱的跳動,獨屬於某隻小霸王的心髒的律動!


    流楓沒有抽回手,任由具俊表抓著,好一會兒後才將視線從他的胸口移到了他的臉上,而此刻某人總是囂張又任性還無法無天的表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迷茫、疑惑以及委屈。


    他迷茫什麽?


    他疑惑什麽?


    他又委屈什麽?


    流楓覺得自己有點懂,但細想之下卻又什麽都沒懂,最後,隻能輕描淡寫地扔出一句:“去洗個澡,你身體都僵硬了!”


    具俊表抓住流楓的手一下子收緊,表情還多了一絲惱怒,他都說了他不舒服,為什麽不聽?!


    “我不洗!”


    “聽話!”


    “我不聽!”


    “具俊表!!”


    流楓臉一沉,出口的聲音頓時變了調,又沉又強勢,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這無法無天愛跟人唱反調的脾氣到底是跟誰學的,他心情已經夠亂夠煩的了,還在這邊給他添堵,他什麽時候給人好好先生的印象了?!!


    具俊表身體一顫,臉色頓時又白了幾分,整個人像站不穩一樣,後退了一步,順勢也鬆開了流楓的手。


    流楓一見,莫名地就湧上了一股不忍,刺激得他心軟如泥。


    沉沉地歎了口氣,流楓上前一步,攬了具俊表的肩,再出口時口氣已經緩了下來,“先去洗個澡,暖暖身體,醫生的話不能不聽。”


    這一回,具俊表沒有再反抗,似乎是還沒緩過來,在被流楓領去二樓浴室的一路上都沉默不語,好似失了魂,直到站在了暖暖的霧氣繚繞的浴室內,也依舊是一副呆呆的模樣。


    “俊表。”流楓輕輕地喚了一聲。


    像機器人按開了啟動開關一樣,具俊表整個人一個激靈,看向流楓的目光帶著一絲不安和慌亂。


    流楓習慣性地想揉揉具俊表的頭發,卻在手掌觸上具俊表頭頂的發旋時,感覺到手底下的人一陣輕顫,然後就是僵硬。


    流楓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頓,而後還是撫了上去,揉了一下。


    “我心情不太好,嚇著你了!”


    具俊表沒有說話,但流楓卻能感覺到他緊繃的神經瞬間鬆了下來。


    “快去泡著,還是說——”流楓搭在具俊表發上的手一路下滑,停在了領口的位置,修長的手指輕挑著外衣的扣子,頗有些挑逗的味道,“你連衣服都要我幫你脫?”


    具俊表後退一步,離開了流楓觸手可及的範圍,這一回他可是完全變回原來趾高氣揚的小霸王了,不知是被浴室的熱氣熏的,還是羞惱的,臉上浮起兩抹好看的紅暈,像炸了毛的貓一樣暴跳:“出去出去,你個死男人!”


    浴室就在流楓自個兒的房間內,流楓慢悠悠地踱出浴室,在衣櫃裏取出一件幹淨的白色絨睡袍,放到了床上,不輕不重地朝被重重關上門的浴室喊了一句:“換洗衣服放這裏了,自己拿去穿,知道了嗎?”


    然後不等具俊表回答,就徑自下了樓。


    大廳裏彌漫著一股濃濃的咖啡香,顯然是某人自作主張去泡的,真真是比在自個兒家還悠閑幾分。


    “你還沒走?”流楓走到吧台前,隨口問。


    “別忙了,叔叔,我已經幫你泡好了。”西澤幾步跨過來,將手上的另一杯熱咖啡遞給了流楓,笑容滿麵。


    流楓瞧了眼西澤,腦中的某根神經抽了一下,這小子發什麽毛病,笑得這麽狗腿!!


    流楓接過咖啡,也沒離開的意思,就這麽站在吧台前。


    而西澤也不急著離開,斜斜地靠著吧台,時不時輕抿一口咖啡,表情愜意。


    兩人,一人英俊儒雅,一人朝氣蓬勃,站在一塊兒倒是為這簡單的客廳增添了兩抹亮麗。


    “你似乎還沒說,你來我這裏是要幹什麽?”流楓問。


    “我之前不是說了嗎,隻是來看看叔叔而已。”


    “這理由你自己信了幾分?”


    “十分。”


    “那好,大門在那邊,不送。”流楓放下咖啡,咖啡杯觸碰吧台,發出輕輕的碰撞聲,宣布這番談話的結束。


    “叔叔,你真不懂幽默!”西澤嬉笑著,明顯是不想就這麽結束對話。


    “願意說了?”


    “隻有我說的話,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你想讓我說什麽?”


    “叔叔跟剛才那個男生是什麽關係?”雖然西澤盡量想讓自己問的很不經意,但是極大地好奇心依舊讓他的問話顯得有些迫不及待。


    一個人好奇心過重,會害死自己,尤其是生活在大家族中的人,能做到不聽、不看、不想最好,做不到也要讓聽到的、看到的、想到的爛在肚子裏直到揮發殆盡。所以西澤其實是個沒多大好奇心的人,他喜歡將疑問留在心底,然後自己去尋找答案,而不是堂而皇之地問出口。


    但是這一刻,他卻不想自己去揣測,去琢磨了,他想從對麵男人的口中直接得到答案,他覺得這比慢慢摸索來得更刺激,更能讓他熱血沸騰!


    “你,這是在向本人打聽私事?”流楓緩緩地飄出一句,不鹹不淡,沒有惱怒,但也聽不出其他的什麽情緒。


    “叔叔問我來這裏的理由,不也是在向我打聽我的私事嗎?”


    “現在,我下第二次逐客令,門在那邊!”


    西澤一噎,“叔叔你也太霸道了吧!”


    流楓連眼神都懶得施舍給他,直接邁步準備上樓。


    “叔叔,你很在意樓上那個男生!”


    流楓腳步一頓,緩緩收回了正要邁上台階的步子,轉身的動作透著一股骨子裏的慵懶,連抬眸都顯得漫不經心,但是細看的話,就能發現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裏蘊滿了冷冽,他側了側頭,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把你的歪心思收起來!”


    西澤握著咖啡杯的手不由地一緊,表情瞬間有些僵硬,而後在眨眼間又恢複了之前的輕佻調調,“叔叔,這麽簡單就讓別人發現自己的弱點好嗎?”


    流楓冷笑一聲,具俊表會是他的弱點?他可不這麽認為。不管是具俊表,還是其他三個,也就隻在他麵前裝乖,如果真把他們當成吃素的hello kitty,到時候老虎發威吃虧的也不知會是誰!


    “你隻要記住我的話就好!”扔下這句,流楓就直接上了樓,將某人的存在拋在了腦後,反正這家裏,除了那塊已經被他握在手裏的銘牌,也沒其他能讓他看上的東西!


    房間裏,看著那隻已經霸占了他的床呼呼大睡的小霸王,流楓心裏一陣好笑,還說自己不舒服,他這樣子哪裏像不舒服,分明就是來免費蹭睡的!


    無奈地替他蓋好被子,視線觸及床上人半敞著的胸口時,動作一頓,被子就這麽落了下去,帶著一絲頹然與無力。


    潔白的睡袍襯著蜜色的肌膚,幹淨而溫暖。


    流楓不是第一次看具俊表赤裸的上半身,早在失憶的尹智厚家把他踹下浴室並逗著他撕了他的襯衣時,他就知道,在這蜜色的肌膚下包裹的是一層與他高大挺拔的身形相得益彰的肌理,緊實而漂亮。


    然而,此時再一次看到,人還是那個人,可那層漂亮的肌理卻不見了,隻剩下讓人揪心的孱弱以及那道橫在左胸口的刺痛流楓雙眼的傷疤。


    那道疤並不長,能為韓國神話集團的準繼承人開刀的醫生自然不可能是平庸之輩,縫合傷口時就做了特殊處理,因此傷疤很隱晦。但是再隱晦,在心中埋著無盡懊悔的流楓眼裏,都得放大個數十百倍,在平滑的胸口上,他第一眼看到的就隻有這道疤。


    而同樣的疤,在床上人的背後還有三道。


    伸手合攏具俊表的睡袍,重新將被子拉上去後,流楓就這樣坐在床沿,半響都沒有動靜。


    一樁接一樁的事,在他還來不及思考前就已經擺在了他麵前,逼迫著他不得不做出回複,他甚至都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理頭緒。


    宋宇彬說喜歡他,他怒他的不自愛,甩手就給了他一巴掌,但他知道這事根本沒完;尹智厚執著得讓他害怕,但他卻也不得不給他一個準確的答複,因為他說了喜歡一個人沒有錯;還有具俊表——具俊表為什麽在明知道體溫下降會有危險的情況,還大晚上跑來找他,一臉委屈地嚷著不舒服?


    具俊表不是矯情的人,所以流楓沒有懷疑他說的話,他說不舒服,就一定是真的不舒服,隻是流楓不知道他不舒服的是身體,還是……心,又或者連具俊表自己也沒有搞清楚,所以他才露出那麽茫然的表情。


    流楓的手掌隔著被褥貼在具俊表的胸口,對心髒鼓動的觸感變得微弱,然而依舊能帶給他一點安心。


    不期然想起具俊熙在桑其酒店對他說的話。


    我把弟弟交給你了!


    他懂具俊熙的意思,也懂他並非真的無動於衷。如果說他一開始不懂,那麽在他摟著具俊表,毫無心理障礙地親他的時候,他也該懂了,包括宋宇彬和尹智厚。


    可是他卻也更不懂了。


    一個人是可以同時愛上多人的嗎?


    一顆心是可以分成很多份的嗎?


    不完整的愛是能帶給人幸福的嗎?


    他是想隨心所欲,是想不顧他人的眼光走自己想走的路,他是想牽著他們的手瀟瀟灑灑地一路相伴到底。


    可如果事關自己在乎的人,又怎麽可能真的隨心所欲得理所當然呢?


    四個天之驕子,那麽驕傲,那麽美好,他們又能容得下彼此嗎?


    流楓第一次沒有自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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