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子的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喻聖威的頭低低的,曉楊則坐在一邊一語不發。


    “你們說什麽?什麽三百萬?”喻母有些搞不清狀況, 聲音帶著驚異。


    喻聖威抬頭看看曉楊,他從來沒有看過曉楊這樣失去活力的樣子, 他艱澀地開口:“媽,我在澳門……欠了高利貸三百萬。他們揚言,如果不能還錢,要……要……”


    “為什麽會欠高利貸的錢?小威,你做了什麽?”喻父震驚了一下,一點真實感都沒有。


    “小威在賭場裏賭錢。”曉楊知道弟弟很難直接開口說出自己犯下的大錯,“小威開始輸掉了同學給他買樂器的十萬塊。後來……就……”曉楊也不知道怎麽說下去。


    “啪”一聲響起, 曉楊簡直有些驚呆了。一向疼愛弟弟的媽媽一巴掌打在小威臉上, 氣急敗壞地說:“賭錢?你才多大年紀!你學人家賭博,喻聖威你!”


    “媽——”曉楊趕緊拉住媽媽。這時,鑰匙開門的聲音,喻家的大姐打開家裏的門, 一邊說:“曉楊和小威, 你們做了什麽事?為什麽樓下圍著幾個人?一見到人就惡狠狠拉住人家問知不知道喻曉楊和喻聖威的家在哪裏?”


    “天呐!”喻聖威從沙發上跳起來,拉開窗簾。一家人全部擁到窗前往下看,昨晚那個矮壯的男人換了一身普通的黑色外套和休閑褲,叼支煙站在對麵那棟樓的樓下。


    “天……怎麽會那麽快!他們怎麽找到這裏的。”曉楊心怦怦地跳。以前總聽同學繪聲繪色地說那些幫派和黑道份子有多麽神通廣大,曉楊總是一貫的抱著聽故事的心態。可不曾想,那些同學雖然說話愛浮誇,但是所說的八卦大多都是確有其事的上流社會辛密。


    “小威!你快說說這個是怎麽回事?我怎麽就不明白為什麽弄成這樣子了, 你對我說清楚,這些人真的是來要錢的嗎?三百萬啊,這是我們家賺一輩子也賺不到的錢啊!”喻父拉住兒子,痛心疾首地問,不能相信現在發生的事情。他們一家是平平常常的小老百姓,哪裏碰過這樣的事情?


    “是這樣的,小威……”曉楊定下心神,試著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一遍,說完以後,一家人全部沉默下來。曉楊的話一停,房子裏靜得幾乎連呼吸都能聽見。


    喻母哭起來,叫到:“那就是真的了,真的欠下三百萬。小威啊,把我們全家賣了也找不到三百萬啊……”曉楊見到這樣,眼淚也忍不住跟住掉下來。喻聖威抱住頭,也嗚嗚地哭出聲來。一家人頓時變得愁雲慘淡。


    喻父開口問:“等一下,曉楊說小威月初就已經輸掉了十萬,為什麽到了今天才對我們說!小威這段時間不是一直在澳門嗎?曉楊,小威從小不懂事,做錯了事,你也不說說他的嗎?明知道他的性格,你怎麽沒有告訴我們知道,十萬塊已經不是小數目了啊!”


    一席話講得曉楊低下頭,這件事確實是她的錯,她明知道小威的性格的。爭強好勝的人,怎麽可能這麽容易幹休,她太忽略弟弟了,隻是想著把錢給他,送走這尊大神,繼續過自己的安穩日子……曉楊羞愧難當。


    見到曉楊這樣的羞愧和回避,喻母突然爆發了,撲在曉楊身上,使勁拉扯拍打她,大罵道:“弟弟賭博,你借錢給他翻本!你還瞞住家裏!喻曉楊,你要害死他對不對,你要害死全家對不對!喻曉楊啊!我們家那點對不起你了!無親無故的把你養大,你就——”


    “媽~別說了……這不是曉楊的錯啊……”喻家大姐看不過眼,拉住母親,知道母親在憤怒擔心中把話說過頭了。曉楊無論怎麽說,也是她二十幾年的妹妹。喻大姐不忍心看到曉楊驚恐失措的樣子。


    “怎麽不是她的錯!她故意的!她根本是故意的!她知道了,她早就知道她根本不是我們家的人,怪我們沒辦法出錢給她讀書!現在這樣害我們,她故意的!”喻母哭得聲淚俱下。


    “媽,我沒有!我是知道,但是我沒有故意,我沒有!”曉楊還以為自己不會為了這件事哭泣,畢竟她已經知道了好多年,不是嗎?但是這畢竟是自己認定的媽媽,現在這樣被媽媽怨恨,曉楊覺得自己的心疼痛得不斷絞縮著。


    “你不要叫我媽!我不是你媽!”喻母大喊!


    曉楊眼前陣陣發黑,癱坐在沙發上,剛想辯駁什麽。這是門被很粗魯地像是被重物砸的聲音,一邊還有人在門外大喊:“姓喻的!開門!欠債不還,家宅不寧!”


    “他們來了,是那些人!曉楊!”喻聖威聽到聲音,坐到了曉楊身邊,緊緊握住她的手。


    “天啊,報警!我們報警!”曉楊維持著理智,想著脫困的方法。


    “不行!這些人會報複的,更沒辦法解決了!”喻父說。他畢竟見識得多,這些事情,多少也道聽途說過一些,警察能過來驅趕一時,往後的卻會是更源源不絕的麻煩。


    門外各種謾罵聲傳來,門鎖不斷地傳來被東西撬動的“喀喇”聲。老實巴交的喻家人哪裏見識過這種陣仗,全部慌了神,坐在沙發上互相看著其他人,不知道怎麽反應好。


    很快,門就被人撬開了,看來這些討債的人既“專業”又是有備而來。客廳裏擠進來三個人,小小的客廳幾乎要被占滿,喻家人和那些人簡直要“零距離”接觸了。進來的三個人反手關上門,一個人一腳踢開茶幾,發出一聲大大的聲響。


    曉楊站起來,突然變得凶悍道:“你們想幹什麽?這裏是什麽地方?有國家有法律,容得你們這樣胡作非為嗎?”


    那個矮壯男人看見曉楊,頓時火起,粗魯地罵了一聲,伸出粗壯的手大力捏住曉楊的肩:“胡作非為?不還錢的人還敢和你老爺我講屁話,我——”那個人說著就要揚手朝曉楊的臉打下去。


    幾乎是同一秒鍾,喻家的門又被大力推開,一個黑影竄前來。還沒等大家看清楚,那個黑影已經揪住矮壯男人,一拳打過去。那個矮壯男人,嘩啦嘩啦地甩飛在牆上的櫃子上,把櫃子上的東西震得一地。


    另外兩個人回過神來見到同夥被打,一起撲向那個穿西裝的保鏢。這時又衝進來兩個人,左右一撂,那三個人全部被按在地上不得動彈。曉楊定眼一看,認出來是女王大人的保鏢,頓時覺得眼睛一亮。一抬眼,果然看見女王大人邁著優雅萬千的步子,在兩個保鏢的陪同下氣定神閑地走進門來。


    曉楊顧不得地下橫七豎八的人,也顧不得眾目睽睽的注視,直直地往前撲去,還沒站定就整個擁抱住歆妍,“女王大人,女王大人!”


    曉楊緊緊抱住懷裏香香的身體。多麽的美好,在眼前這些醜陋的映襯下,她抱住的人兒是如此美好得令人迷醉。曉楊忍不住深深呼吸著她想念的香味。


    曉楊剛抱緊,女王大人就伸一隻手指戳著她的額頭,將曉楊擋開一邊,嘴裏哼道:“沒出息的樣子!走開。事情解決了嗎?”還敢給她動手動腳!


    哇,還是這麽冷!曉楊安下心來,也是被女王大人戳得不敢再多說話,兩顆葡萄似的眼珠還蒙著淚光,滴溜溜地隨著女王的身影轉動。看著女王大人走到客廳中央,冷冰冰地開口:“你們要找人麻煩,也看看她是從哪裏來的人。馬上給我滾,不要汙了我的眼睛。”


    被按在地上的一個看起來像頭目的男人呻吟著開口:“你是什麽人?瓦楞堂的人也敢動,他們欠了錢,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


    “錢不會少了你們的!要錢的話,問你們張堂主要去。”歆妍環視了房子一圈,看都不看地下的人,語氣平靜地說道:“不要說我還不屑於動你們,反倒是你們,動了誰的人,你們會知道該有什麽代價。”


    這時門口站著擠不進來的一個男人對三人大喊,“啊龍,海馬,我們走了。張老大打電話過來讓我們立刻回去,不能再動手!也不許……碰這家人……”那個人看了房間內的情景一眼,又縮了回去。


    歆妍的保鏢放開地上的三個人。三個人站起來,滿臉仍是憤憤的神色,想要認清是誰這麽囂張,卻在接觸到歆妍冰冷的眼神後全部別開了眼,怏怏地魚貫向外走去。那些人走出去,歆妍的保鏢也訓練有素地跟住出門,最後關上房門站在門外守候。


    客廳裏最後隻剩下驚恐未定的喻家人,和這個他們看來穿著打扮漂亮得跟明星似的的女子。歆妍不說話,隻是看了一眼曉楊的眼睛。曉楊知道女王大人在說:事情解決了可以走了。然而曉楊伸手抓住歆妍的手,意思也是告訴她:她還有話要說。


    曉楊沒有放開女王大人的手,眼裏仍然含著淚水,對喻父和喻母說:“爸,媽,我知道,我幾年前就知道。可是我想知道,他們是什麽人?為什麽……”不要我?


    曉楊總是在回想那天聽到父母的爭吵,爭論著家裏的條件隻能供一個孩子上大學,是要放棄乖巧的曉楊,還是放棄親生的兒子。曉楊心裏其實早有感覺,就像一種潛意識,不需要說,但是就是知道。曉楊的家庭一直是很普通的,就像千萬的家庭一樣,平淡和睦,子女和父母間有著關心和親情,但是並不親熱粘膩。爸媽從來沒有對她有過異樣的表示,隻是如同尋常的父母。


    但是曉楊年紀漸長卻仍是知道的,那天偶然地確認下來,也不過是種“哦,原來如此!”的感覺。最終的結果,曉楊知道善良的父母舍不下他們疼愛的弟弟,然而也狠不下心剝奪她念書的權力,曉楊因此越發努力,申請南澳學院的學位,希望讓事情能夠圓滿。這幾年來曉楊都沒有追問過父母關於身世的問題,隻是一味地忽略,一味地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然而今天,曉楊卻想要得到一個前因後果,到底是什麽!


    曉楊的話一出,全家都默不作聲,隻有喻聖威沉不住氣不斷地走來走去,叫著父母和姐姐。


    喻父歎了口氣,緩緩開口:“曉楊,二十多年前,老家來了一對和我同姓的夫妻。他們帶著兩個小孩,一男一女,來到珠海。他們想偷渡到澳門去。當時他們也是聽別人介紹,知道了我,於是來到這裏,說來到珠海以後,人蛇告訴他們偷渡的時候不能帶孩子。但是他們實在舍不下小孩,所以求我收下他們剛滿一歲的女兒,他們則偷偷把三歲大的兒子帶在身上偷渡過去澳門。”


    喻母接住話:“開始我們不同意,但是那對夫妻說事情太急,不能放在我們這就隻能隨便放在路邊了。他們說偷渡過去以後,有朝一日會回來接走女兒。你爸爸看在是同姓同宗的份上就答應了。”


    “那後來呢?後來他們就再也不回來了嗎?”曉楊哭起來,沒發現自己的手緊緊的捏死了歆妍的手。歆妍感覺到手上的刺痛,曉楊的指甲深深地掐進她的手背,歆妍沒有掙紮開,仍然靜靜地聽喻家人的述說。


    “他們帶著兒子偷渡過去,但是那邊當時抓得緊啊,他們躲了幾天,被逼著又上了偷渡的船偷渡去香港。那幾天刮台風……”喻父回憶著以前的事,點了支煙:


    “船在海上出事了。當時一船的人都沒了。我那時到處托人打聽,才知道這個事情。你的父母和你的哥哥,都在那個船上,被台風的浪打翻,什麽都沒有留下了……唉……”


    “所以就是這樣。當時沒頭沒尾的,我們也沒辦法打聽到你家裏還有些什麽人,日子過了好長時間,也從來沒有見到有人來尋找你。於是我們隻好把你留在這裏……”喻母不住地抹著臉上的眼淚,畢竟是養了二十幾年的女兒,在這樣的情況下說出她的身世,讓她這個做母親的也很不好受。


    然而曉楊看見父母的眼淚,已經木然了,就像是聽到了一個故事,完全抽離了自己的身份,和她無關。是啊,有什麽好問,這麽多年了,什麽東西都已經物是人非。無論是那家人惡意遺棄也好,已經不複存在了也好,事實是今天這個樣子,那麽知道又有什麽意思?


    歆妍不再多做磨蹭,抓住曉楊的手,淡淡地對喻家人說:“我是她學校的董事,她私自離校,我現在帶她回去。錢的事情已經解決,你們不用擔心。事情不是她的錯,你們都清楚,她情緒好一點會再和你們聯係。小楊子——”歆妍說完,叫了一聲曉楊,然後拉住曉楊的手臂,像個戰勝了敵國的女王,從他人的疆土上踏著驕傲的步伐離開。


    曉楊爬進高大的奔馳兩廂suv的後座,坐在歆妍身邊一刻不停地抓緊她的手。曉楊低著頭,沉悶著臉。歆妍也不理她,一上車就聽前座的張秘書報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務。歆妍轉過頭來的時候,看見曉楊低頭嘟嘴的臉,開口道:“想哭就哭,這樣的臉是想幹什麽?!不許擺給我看!”


    話雖然冷漠,但是被曉楊握住的手卻沒有抽開,反而動了一下和曉楊十指緊扣在了一起。


    曉楊聞言,俯下身體,整個人趴在歆妍的身上,像個在外麵走失了剛被主人撿回來的小狗。嗚嗚地輕聲叫喚,將頭埋在柔軟的胸腹間,小小聲地開口:“我不想哭,我想睡覺……我覺得困,讓我睡……好想睡……”


    “那就睡。我在身邊……好好睡……”歆妍伸手輕輕擁住這個暖暖地貼在她身上的人,美麗的眸子劃過一絲心疼,低頭親親曉楊的頭頂,然後轉頭看向窗外漸漸變暗的景色……今晚是平安夜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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