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妍坐在辦公室裏, 一手扶著額頭斜靠在沙發上小憩,張東蘭推開辦公室的門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張秘書遲疑地敲敲門, 再開口問:“傅小姐,人已經到齊了, 你還需要再休息多一下嗎?”


    歆妍睜開眼,“不,你告訴他們我馬上過去。”歆妍說完,像是有些不悅自己表現出來的狀態,說完話就背過身去。


    這樣的狀態已經有一小段時間了。總有種悶悶的無力感,提不起勁來。以前總能高效而專注地做一件事情,而現在卻總在無意間走神, 滿腦子光怪陸離的片段, 笑的哭的,白天的晚上的,自己的和別人的。甚至連刻意不願去想起的人,都會控製不住地想起, 一再一再煩擾著她的思緒, 歆妍懊惱於這樣的失控。


    歆妍當然知道,這是因為那個人。歆妍將自己心裏的痛楚歸結於她被人背叛了,肯定是這樣!她信任的人,她不防備的人,認為那個隻是個單純的有些呆愣愣的孩子,也是一個馴服溫柔的小動物。她尚且憐惜著那個少根筋的笨蛋,這樣迷糊透明的一個人怎麽會, 怎麽可能,又怎麽能夠傷害得了她?然而,歆妍認為這樣的一個“東西”會一直溫順著她,卻不期然被這個整天窩在自己身邊,愣愣地睜著圓眼睛的小東西咬了一口。


    然後揚長而去。


    她隻是心理不平衡而已,她傅歆妍向來睚眥必報,所以她隻是不平衡而已。所以她耐心地給自己時間,讓自己慢慢平靜下來。然而,就在歆妍覺得時間早該足夠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狀態遲遲沒有恢複。她不習慣耳邊少了嘰嘰喳喳聒噪的聲音,她不習慣在夢裏醒來摸到身上的絲被傳來冷清的溫度,她不習慣坐在沙發上休憩卻沒有粘人的擁抱,她不習慣她日日食不下咽也沒有人絮絮叨叨地非要煩著她喂她吃飯。


    反而在這段時間,她卻習慣了那種觸景生情、悲傷春秋的心痛感隨時隨地的出現,習慣了那個不該出現的人控製不住地出現在自己的思緒裏——就像現在!歆妍惱恨自己這種失控的感覺,惱自己,惱這些瑣碎煩悶的事情,更惱那個走也不給她走幹淨一點,隻會一天到晚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的人!


    女王做錯了事,遷怒於臣下,簡直天經地義。歆妍沒有留意到一向講理的自己在遷怒別人。而還有人被遷怒的話,那麽那個人就會是她偉大的爺爺,傅家掌門人傅老爺子。


    歆妍儀態優雅地坐在會議桌的一端,翻開秘書準備好的報告書,一邊瀏覽一邊淡淡地開口:“我不要聽你們是怎麽做的,也不聽你們已經做了多少事情,我隻要你們告訴我,我要的東西,現在還需要做什麽才可以拿到。”


    歆妍的一幹經理、助手和顧問麵麵相覷。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顧問開口:“傅小姐,我們的網撒了一年,現在也是到了該收網的時候。我們最近又確認了現在的情況,基本上成功的可能是有的,但是有一些問題我們還不能完全肯定。”


    “隻告訴我還有那些大股東你們擺不平。”歆妍直接指出問題的所在。該是時候了,爺爺在位置上太久,是該讓位的時候了。歆妍原本並不想那麽快,畢竟平穩的交接比奪權對公司更好,而且爺爺久經商界,他懂的東西,不是自己能及的,歆妍有多學少動的打算。


    然而,爺爺越來越過分地控製她的生活和她的工作。曉楊的事情,歆妍事後稍一想就知道必定和爺爺脫不了關係。而且傅老爺子做事不怕認,也壓根沒隱瞞過歆妍他對曉楊動的手腳。雖然她和那人最終的齟齬,並不是爺爺導致的結果,但是爺爺懷著不良的居心去插手這一切,就應該有她會做出反擊的認知。


    爺爺不是說她的手段越來越軟弱了嗎?那麽,就讓他知道她的手段是不是真的“隻是個成不了大事的女人”。而且這樣也好,這般的忙碌,這般的緊張,是她所需要的。她一直都是這樣生活的不是嗎,她會很快變得和以前一樣,忙碌讓她的心和她的人,都回到正軌上。


    歆妍回過神,聽幕僚的報告:“現在我們比較沒把握的就是三個股東,有大有小。金盛酒店的王總,他最近擴張過快,銀根抽緊,想出手部分傅氏的股票套現。我們是不是可以接手一些,換取支持,也可以增加持股的比例,就是資金……”


    “資金不是問題,這件事可以去做。”歆妍很快決定。


    “蘇董事那邊態度比較堅決。對傅老的政策還是很推崇的。”另一個經理拿起報告放在歆妍桌前。


    歆妍想了一想,說:“蘇董支持爺爺也無非是認為爺爺才能讓傅氏賺錢,他兒子的公司開發了一個大案子,苦於找不到對象合作。傅董事長沒空管這等雜事,你們以分公司的名義,讓他們和傅氏合作,蘇董答應合作,那就沒問題。至於最後一個董事嘛,嗬,你們搞定了前麵兩個再去和他談,他若不答應支持,我再想辦法就是。”


    眾人商議了一會,說:“那我們去辦,基本不能解決的問題就是這些。”


    “不急。”歆妍淡淡地開口叫住大家,“傅董事長和德國的一家公司做了一筆精密儀器進口的貿易,鑽了第三方公司來不及直接聯係的空子。你們找一家公司從中穿針引線,把第三方公司和德國的那家貿易公司聯係起來,動作要快一點,隱蔽一點。”


    “傅小姐,這……”眾人大驚,這就是在壞自家的生意,給別人家油水啊!而且為了這個生意,傅氏已經做好了一切前期準備,如果不成,那是巨大的損失啊!誰會做這種事情?


    歆妍笑了,笑得大家都暗自捏了一把汗。果然是大家族的接班人,那樣的氣勢和心機,讓人心折,讓對手心驚。


    “嗬,去做吧。公司不會因為這樣的事情就倒的。”但是爺爺卻可能因為這樣的事情而受到董事會的質疑,這就是她要的,歆妍低頭淺淺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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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做到了。原來多年來在她看來無法抗拒的爺爺,也會在自己的手中馬失前蹄。在她和幕僚們的運作下,董事會終於做出了重新任命執行總裁的決定。爺爺雖然仍是董事會的主席,但是卻要把實際的經營和執行權交給她。這樣的結果,爺爺以後沒什麽好說的了吧。


    歆妍剛進辦公室,不料傅騰也走了進來。


    “嗬嗬,歆妍,對付人的手段有長進了!以後你就要入主總公司了,你這間辦公室應該換大一點。”傅騰坐在歆妍的位子上,一句話不知是讚是彈。


    “爺爺。”歆妍也不動聲色,慢慢地說:“因為我對付的是大人物,要處處謹慎。而爺爺卻放了太多心思去對付不起眼的小人物了。”歆妍是在說曉楊的事情。


    傅騰走到歆妍麵前,沉默地看著歆妍許久。歆妍也為眼前的事情感到有些迷惑,不知道爺爺所為何事。祖孫倆沉默著,直到歆妍以為爺爺是傅老虎爆發的前兆,傅騰才哈哈大笑起來。


    傅騰洪亮的笑聲在辦公室裏響起,接著拍拍歆妍的背,大笑:“哈哈……!我果然沒有做錯!歆妍,我要的就是你這樣的氣魄和手段。不要為了不重要的事情影響了你的潛力,以後你會感謝我的!哈哈……你不愧是我傅騰的孫女!”傅老爺子說完,大笑著一路擺手一路走出歆妍的辦公室。


    爺爺走了以後,歆妍像是被抽幹了力氣似的靠坐在椅子上。就這樣嗎?爺爺對她的動作,竟然是欣喜大於被冒犯的怒意。而她一直不肯承認,她做的這種種,都是因為爺爺錯待了曉楊,插手了她們之間的事情。即便是她今天能成功地做這件事,但是昨天的種種,卻已經不再如常。


    張秘書走進辦公室來,有些擔心地看著上司:“傅小姐,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還是……我打電話幫你訂餐?”她這個美麗的上司,近來的狀況非常讓人擔心,常常在辦公室中加班到天亮。以前曉楊在的時候被辭退的那個廚師又被上司吩咐請回來,然而即使是有廚師,這個美麗的上司也極少回家用餐,大部分的食物都是她負責訂回來辦公室,往往第二天整理辦公室的時候還能在垃圾桶裏看見幾乎沒動過的餐點。


    她從來沒看過歆妍這樣落寞的樣子,強打起精神,更加成功地處理事情,可是卻總是籠罩在一股憂傷和疏離的空氣之中。她甚至有些不能適應上司和以前一樣的冷淡和犀利,以前歆妍身邊跟著那個好脾氣的小助手,她時常能在歆妍臉上帶著笑意,即使是冷靜地處理公事,也多了一份溫情,少了一些淡漠。


    但是某天上司吩咐不準再接觸那個有著可愛表情的女孩,張東蘭暗歎道,和歆妍這樣優秀的人在一起,那個孩子被拋棄被辜負是必然的吧。然而,她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麽歆妍的臉上卻總是出現那樣悲傷黯然的表情。


    “張秘書,你試過嗎?”歆妍不回答秘書的問候,卻沒頭沒腦地說著其他的話:“你試過愛上一個人嗎?那是什麽樣的感覺?”


    張東蘭有些驚訝,但也隨即了然。試著給出客觀的答案,“我沒試過。但是我看過別人愛上的樣子……傅小姐,喻曉楊……那個學生……她愛著你……如果你是因為這個問我這番話。”


    歆妍淡淡地笑了,愛著嗎?那個開始避著自己,傻傻的總是處於放空狀態的曉楊。曉楊愣得可愛的樣子,曉楊笑得純粹幹淨的表情,曉楊癡纏的體貼和溫柔,曉楊突如其來的霸道和堅持。她看不得這樣對待她的曉楊沒有愛上自己,她刻意地誘惑著曉楊,她隻認為那是場遊戲。


    傅歆妍想要得到的人,她不會讓那個人有機會抗拒,她的魅力她很清楚。然而,難道,在她以為自己抽身事外的時候,她已經不能自拔了嗎?在她笑著接受那人帶著不能自拔的呆傻表情地說著愛的時候,在她被人一次又一次地親吻愛憐的時候。她不回答那個呆子喃喃愛語說出來的愛,但,她在心底相信了。


    這是她的有心或是無意?投入了自己的溫柔和感情,去征服一個人的心,在把溫柔印在別人心裏的同時,也融化了自己。她拿自己的心作為誘餌,誘惑曉楊吃下的同時,也被裹入曉楊的身體裏。


    而她,似乎忘了取回來。


    然而,那個口口聲聲說著愛的人,卻也會做著這樣令人心碎的事情。就像一朵慢慢綻開的曇花,嬌怯地,在暗夜,隻為了那個愛憐地守護在身邊的人吐露自己的蕊心。然而,就在她盛開自己,仍不知道自己已經綻放得如此美麗之時,卻被那個原本應該愛憐著自己的人狠狠地掐下。


    那是一種疼得心酸的痛楚。


    歆妍緩步走到落地窗邊,窗外這個不夜城的燈火已經十分輝煌,和大海交成一線的天幕非常的美麗,星星閃爍,就像在映襯著地上的繁華。


    這是那人最喜歡的景象,無數次擁她在窗前流連久久,無數次在睡夢中被吻醒分享給她看這喧鬧中的靜謐。


    你想要我嗎……”


    “要……”


    “會一直,會很久嗎……”


    “我在這,我在這……我不會走的……”


    “我,我會陪你的!我……我長跑很厲害哦,我會使勁爬上來,你叫我一聲我就跑到你的身邊。”


    “歆妍……歆妍……我愛你……我愛你……我好愛你,怎麽辦……我好愛好愛你……”


    “歆妍,我愛你……我要一直呆在你身邊,陪著你……好不好,好不好?”


    ……,……。


    歆妍雙手環抱著自己,身上薄薄的披肩不知何時滑落在地毯上,光裸的肩頭被高樓上吹起的晚風拂得冰涼。歆妍的臉在星光下顯得恬靜而美麗異常,唯一不平靜的隻有那緩緩順著白皙細致的臉頰流下的淚滴。


    “喻曉楊,你這個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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