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有八十八個鍵,黑白相間,擁有最完美的組合和最完美的視覺布局。手指在琴鍵上劃過舞動,看似無際,高高低低,黑白起伏。


    愛情就像彈鋼琴,一個好的人來彈,彈的就是一曲能令人迷醉終生的優美的旋律;一個壞的人來彈,彈的則是糟啞難聽折磨人的聲音;而如果是個不懂鋼琴的人來彈,那他根本無法彈奏,全然寂靜無望的場麵,隻能讓聽眾失望絕望了。


    對於馨若來說,童桐是唯一坐在鋼琴前,唯一能觸動琴鍵,唯一彈著曲調的人。童桐的曲調是體貼的,童桐的曲調是溫柔的,童桐的曲調是愛戀的,童桐的曲調是調皮的;童桐的曲調是霸道的,童桐的曲調是愛憐的,童桐的曲調是粘膩的,童桐的曲調是敏感的;童桐的曲調是讓她離不開的,童桐的曲調是讓她心碎的,


    然而無論是怎麽樣的調子,都隻能是童桐彈的,她隻能偎依在童桐的身邊聽,含著笑聽,或者流著淚聽。


    然而童桐呢?自己彈給她聽的曲子,又是怎麽樣的?雖然明白並且確定童桐對她的愛意,但是童桐的猶豫和懷疑,確實確實,讓她受了傷。因為是來自童桐,所以最少最小的愛戀都能在馨若心裏掀起波濤一般的愛意,所以最少最小的傷害都能帶給馨若最毀滅性的打擊。童桐是馨若平靜無波的心底的那根弦。馨若的眼裏因此容不下一顆沙子。


    馨若渾噩的思緒,幾乎一直停留在了那一刻。馨若幾乎沒怎麽睡著,就突然的被驚醒。身體上過度糾纏帶來的疲累,讓思想變得更是叫囂著不肯安靜。一向平靜的馨若活了二十幾年來,從來沒有像那一刻一樣有著如此紛亂的心情,完全找不到任何一點頭緒來梳理的辦法。說不清楚有多少件事情糾結在一起,而她痛苦,煩惱的,又到底因為哪件,或許全部是,又或許全不是。


    身邊的童桐熟睡著,但是睡夢裏也有著強烈的不安和躁狂。童桐在一邊翻滾著,蹙著眉,緊貼著馨若的身體上都是細細的薄汗。緊接著像是害怕馨若消失不見般的,一手緊緊抓住馨若的手,身體密密的貼合住馨若,另一手覆蓋在馨若右邊的□□上,頭埋在馨若的發間。


    馨若的淚又不停的流下,悄然的起身。馨若這一刻才驚覺到自己的感情竟然就像菟絲子一樣軟弱,平時仗著童桐的愛,童桐把她的情緒把她的感受照顧得如此細心周到。以至於馨若現在不敢去想,想童桐的猶豫和動搖給她帶來的心碎,不敢想童桐的傷心,更不敢想已經受傷的自己以後要用何種情緒麵對童桐,而童桐又會用何種情緒麵對自己。怨恨,懊悔,冷漠,最終失去……


    馨若抑止不住自己慌亂的情緒,輕手輕腳的隨意收拾好散亂在房間各處的衣物,然後隨手拿了紙寫下話。腦子裏千頭萬緒,想說的話千言萬語,但是卻是什麽也沒辦法寫下來,馨若甚至不知道自己寫了些什麽,就已經關上了房門,離開了家。


    走到樓下,天已經蒙蒙亮了,那場歡愛,兩人居然真的是糾纏了一整夜。直到現在,馨若仍能感覺到童桐在她的體內,給她留下的酸軟,以及仍未消散的滑膩濕意。


    站在淩晨空曠的大街上,這個不夜的城市,越夜越多人,到了白天,更是人潮如織。隻有在這個夜太深,晨又太早的時候,一日的喧囂,才能短暫的消停。可是在這個如此空的地方,馨若竟不知道,除了童桐為她張開的懷抱,她,還能在哪裏找到歸依。


    而現在悄然的離去,豈不是將自己,也是童桐心底最最恐懼的事情變成現實,讓它令人措手不及的發生了嗎?


    她做錯了嗎?


    馨若紛亂的思緒無法可想,咬著唇,用手捂住快要失控的哭泣,攔下清晨疲憊了一整夜的的士,令人心碎的身影隨著的士的駛遠,消失在月色與晨光交輝的光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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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對於馨若來說並不是特別難的事,畢竟當了二十幾年的千金小姐,出身於那個階層的圈子,需要的時候找人打點辦事,讓生活過得安逸不操心,並不是難事。


    隻是一夜之間,天地變色了,馨若日日夜夜躲在琴房中,就算體貼大家的關心而走出來的時候,也是一副木然失去了靈魂的空洞。工作室的眾人都急死了。但是沒有人有膽量去問馨若為什麽,沒有人敢去過問幹預,因為大家都看得出來,馨若陷入了深重的沉寂當中,情緒積累得在崩潰的邊緣。大家都知道馨若的性格,她不願多說的事情,則不喜歡他人過問,大家怕不小心刺激馨若,會讓她的情緒更不可收拾。


    最清楚事情的管越則是一直都處在難以自信的狀態中,怎麽都以為自己是在做夢,馨若怎麽可能狠得下心與童桐分開,而童桐又怎麽會讓馨若離開。一直到眼見了馨若的傷心和落寞,一直到怎麽也無法聯係到童桐,一直到著手幫馨若安排生活。


    管越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這樣的馨若,像是失去了重心,像是失去了依靠,像是無視了一切,麻木,無所謂。就連鋼琴也不能牽動她的心緒半分。


    演奏會那邊簡直有如拍電視劇一樣的風雲逆轉,戲劇性發展。王靖妤不知道用什麽方法說服了亨利,最終亨利很挫敗的來到工作室,將原來那份正式的合同交還給管越的時候,那個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搞得跟燈泡似的。


    這件原本引來軒然大波的事情,看起來就這樣告一段落,馨若知道以後,什麽反應也沒有,既不說答應,也不說拒絕。管越本來也在猶豫,但是這是馨若一直期待,而童桐也一直堅持的事情,再加上王靖妤雖然冰冷,但是也傾注的關心。本來就是一件很值得期待的事情,管越的立場一直是不希望被太多外事阻礙的,開始不敢輕易決定,也是因為要顧忌馨若的意見。


    但是馨若這下卻完全不過問這件事情了。隻是被動的被安排,被安排練習,被安排定妝,被安排參觀場地,被安排彩排。就像一個過家家的布娃娃一樣,隱匿了立場,消去了聲音,放空了思想。馨若和童桐的感情,管越最清楚,所以管越也最不知道怎麽安慰馨若,什麽樣的安慰,什麽樣的話語,都顯得那麽蒼白,那麽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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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座造型獨特非常高規格的音樂廳,外觀和周圍的環境都非常令人印象深刻,非常的美。室內裝修得非常豪華有氣勢,它聲學指標是根據國際上“頂級”音樂廳所具有的音質參數來設計的。王靖妤的影響力和她在業界的成就,這能容納五百人的室內樂演奏廳雖然不是那個一千五百人的誇張交響樂廳,但隻是做探路演出的性質的演奏會也算能符合她的身份。


    馨若坐在放在舞台黃金分割位的三角鋼琴前,這隻是租借來場地來做適應性的練習,整個室內樂演奏廳的燈光都是暗的,隻有二樓的舞台燈照在鋼琴上,在一片黑暗中照亮了一個圓圈。黑的室內和白的燈光,黑的高音鍵和白的低音鍵,黑色的鋼琴和白皙的雪膚,是一種令人震撼沉迷得移不開視線的畫作。


    馨若美麗的手在鋼琴上滑動,坐在這樣的一個舞台上,馨若發現自己無法彈奏出任何旋律。音樂是一種感情的藝術,而童桐的出現成為了這種藝術的源泉,那麽現在被硬生生的撕走了,馨若覺得自己的身體中已經是空蕩的一片。雖然手還能在鋼琴上精準的觸動琴鍵,發出一毫不差的旋律,但是那是空空的,隻是單純的聲音,一個音樂家,沒有辦法忍受這樣的空洞的聲響。


    馨若答應自己不要再隨便流淌的眼淚,還是傾瀉流下,一滴一滴,滴落在琴鍵上,砸出一朵朵水花。童,現在的情形你有想到嗎?你怎麽會以為失了你,我的心還能回到平靜的原位?你究竟在害怕什麽,究竟在多疑什麽,你真的真的傷了我的心。想到我的傷心,難道都不能讓你心疼了嗎?


    而我,隻有離開你的倔強,卻沒有忘記你的力量。你,就不曾想到過這樣的情形嗎……


    黑暗中傳來一陣鞋跟叩擊木質的地板的聲響,在馨若的琴邊停下。


    “為什麽不彈?”王靖妤明亮的聲音打破了這黑白凝結的氣氛。


    “miranda……我不行……我不行……現在的我,沒有辦法……”馨若伏在鋼琴上,輕輕的搖頭,斷斷續續的哭聲說。


    “起來彈!沒試過,你怎麽知道不行?你現在這個樣子,有誰會看到嗎?”王靖妤提高聲調,出口的話語,還是一如既往的不留一點情麵。


    “我不行……我的心是空的,絕望的,她拿走了全部,而我隻剩下悲傷……”這是這段時間放空自己思想的馨若第一次哭泣,第一次任自己的傷心糾痛起來,讓自己切切實實的感覺到,忽略它的存在夠久了……


    王靖妤歎一口氣,表情頓時變得非常柔和,她輕輕的在琴凳上坐下,拉起馨若的手,覆蓋在她的手上輕輕按動琴鍵,一首救贖人的心靈的曲子慢慢的從馨若的手下響起。


    “馨若,你要知道琴鍵是有盡頭的,但是感情是無止境的,因此旋律也是無限的。隻要我們仍然愛,那麽我們能創造出無止境的觸動別人心靈的旋律……”


    王靖妤半擁抱著馨若,雙手覆蓋在馨若的手上,繼續引導著馨若彈著那首宏麗、偉大的大師作品。這是莫紮特的《安魂曲》。


    “馨若,去感受它,去接受它,你或許總能想起從前,但你也可以想起現在……你感受到嗎……悲傷,也是一種力量。”


    王靖妤慢慢的,靜靜的彈……然後漸漸放開馨若,看著馨若越彈越投入,越彈越有力量,整個人被包圍在一種不能直視的耀眼中。王靖妤微笑著想,這個來自中國的公主,終將會完成人生的另外一次飛越。


    馨若輕輕抬手,完美的收住最後一個音符,抬眼望著坐在身邊含笑的王靖妤。王靖妤的表情帶著溫柔的笑意,全然不見了平時的嘲諷,她身上的氣息也收斂起來,不再是那種熱力四射狂野不羈的氣勢,而隻有女子特有的溫暖和恬靜。


    馨若的眼淚悄無聲息的輕輕滑出眼眶,連哭泣的樣子,也美如一副畫。王靖妤歎了口氣,伸手抹去馨若的淚,將馨若拉向她,抱在懷裏,輕輕的吻馨若的臉頰和額頭——


    “馨若,馨若,不要哭……”


    馨若聽到這句話,卻突然大哭起來,抱住這個擁抱自己的人,放聲哭泣……


    童桐……童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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