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桐倒了杯水給坐在辦公桌前的王靖妤,兩人從動物房出來後,她就一直沉默不語,臉上帶著一種非常複雜的表情。童桐看不出那是什麽,但是能看得出來,王靖妤的內心是溫柔的但也是起伏波動的。


    “嘿,想聊聊嗎?”童桐抓起王靖妤的手拿住玻璃杯,拉了另外一張轉椅在她旁邊坐下,聲音溫和的問她。


    王靖妤盯著杯裏晃動的水,表情裏盡是懷念,“我成名很早。17歲的時候已經是載譽無數,18歲那年和紐約愛樂樂團的合作讓我在鋼琴上的聲名達到頂峰。我隨後去了維也納音樂學院深造……”


    王靖妤出生在一個音樂世家,父親是樂團指揮,母親是高音歌唱家。王靖妤4歲開始彈鋼琴,她有天賦,也喜歡。從小到大幾乎所有的時間都花在鋼琴上,同時也是個出名要趁早的典型人物,對於她來說,鋼琴是她的生命,是她的朋友,是她的驕傲,也是她的生活。


    在維也納音樂學院,有天賦是沒有用的,因為這裏的人每一個都是萬裏挑一天賦過人的人。在維也納音樂學院,有名氣也是沒有用的,因為每一個都名氣響亮,名頭不小。甚至於有金錢也沒有用,因為能去的人也大多非富即貴。


    平時大家勾心鬥角,爭大師的賞識,爭著名樂團合作的機會。這讓從小接受私人家庭教育,並且性格直率的王靖妤非常不適應。王靖妤於是慢慢變得冷漠,不願與人多交流,除了鋼琴,其他的生活過得非常壓抑和灰暗。


    某次隨機抽曲的鋼琴考試,一些女孩子明明知道王靖妤獨來獨往,在考試動了手腳,讓王靖妤抽了一首四手聯彈並且和王靖妤演奏的風格完全迥異的曲子。就在王靖妤坐在鋼琴前,幾乎想要放棄考試的時候,一個身材嬌小,長相甜美的女孩子從旁聽席上站起來坐到了王靖妤旁邊。


    那首曲子最終獲得了意外的令人驚歎的成功,雖然可以明顯的感覺到那個女孩子演奏的靈氣以及技巧都遠遠不及王靖妤,但是她婉約的高音部分,清秀的樂感正好恰到好處的配合了王靖妤奔放有力的琴聲。一剛一柔的配合,錯落起伏,讓整首樂曲顯得激情又唯美,征服了在場的聽眾和教授們。


    那個女孩叫catharina,是瑞典王室一個侯爵的女兒,她沒有什麽特別的天賦,隻是通過家族的關係到維也納來學一門高雅的藝術,比王靖妤大上幾歲。兩個人彈奏完,相視而笑,也不能教授們示意就牽著手一起跑出那個作為考場的小型演奏廳。直到兩人氣喘籲籲的停下來,catharina溫柔地笑著對王靖妤說:“你好miranda,你是這裏傳說中幽靈般的黑發女巫,我就是這裏傳說中的草包般的金發貴族哦~~”


    王靖妤就是在那一刻喜歡上了這個不帶心機、氣質溫婉的女孩子。王靖妤和catharina在維也納度過了一段非常快樂的日子,白天她們遍遊維也納,探訪維也納各處的大師和音樂偉人們的足跡和曆史。在多瑙河上徜徉,在維也納的森林中尋找施特勞斯的靈感,在鋼琴前揮灑著表達對彼此的感情與愛意。


    到了夜晚,她們則在校園中漫步,在房中聊天,講自己小時候的趣事,或者在公寓中激情地分享彼此的吻和彼此的體溫。


    然而catharina作為一位大家族中的女兒,行動時時受到家族的保護和監視。這段感情過了一段時間就受到了catharina父親的幹預。他一方麵逼catharina回國和從小訂婚的未婚夫結婚,一方麵脅迫王靖妤,要利用家族的影響力打壓她在古典鋼琴界的發展。


    catharina的父親從瑞典派了隨從過來,要接她回國,即便是不能回國,也要監視著隔斷王靖妤和她的關係。catharina不願接受這樣的安排,堅持不肯回家,哭著對王靖妤說:“miranda,我不要離開你,我們走吧,我們離開這裏,離開歐洲,到我父親幹涉不到的地方。我隻要有你就好!”


    然而王靖妤卻又太多的顧慮,她不懼威脅,不怕世俗的困難,但是她很清楚,逃走就代表了從此要失去鋼琴。王靖妤不能失去鋼琴,鋼琴是融入她骨血的一切,有鋼琴則有她,沒有了鋼琴,那麽就不存在她王靖妤了。王靖妤勸catharina:“catharina,你冷靜一點。事情不一定隻有一種解決辦法。我不能就這樣離開,你明白我的,鋼琴是我的生命。我不願意失去你,失去了你我的心也就跟著死了,但是我也不能失去鋼琴,沒有了鋼琴,我也就不是我了,我不知道我還能是誰……”


    catharina雖然像個大姐姐般包容王靖妤,但是性格剛烈,是個敢愛敢恨的人,聽見王靖妤這樣說,於是和她大吵一架。然而最終,catharina還是拗不過王靖妤的執著。也是傷心,也是十分無奈的接受了王靖妤的想法,當天就回國,打算首先安撫父親,以後的事情以後再做打算……


    王靖妤的手捏緊玻璃杯,演奏家的手是十分有力的,此刻竟然用力的指節都發白了,杯子裏的水都在微微的搖晃顫抖。童桐看得心理一陣打鼓,這麽個質量不好的玻璃杯,被捏碎了怎麽辦,這可是藝術家的手啊~


    童桐趕緊握住王靖妤的手,將玻璃杯拿出來放在桌麵,試著打破王靖妤講述完畢以後就一直的沉默,搭訕似的開口問:“catharina回國了,那後來呢?”


    王靖妤似乎平靜下來,但是卻陷入了一種更深的沉寂,聽見童桐的話,平靜的開口:“後來?沒有後來了。catharina搭乘的航班……發生了空難。”


    “王姑娘……你……”童桐覺得自己全身都僵硬了,心中驀然一悸,但不知道做什麽反應好。


    王靖妤似乎沒有聽見童桐的話,隻是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繼續說:“於是我從那個時候起,沒有再公開彈奏過鋼琴。我認為我不能沒有鋼琴,我認為沒有鋼琴那麽我就不再是王靖妤。可是,事實證明了,王靖妤還是王靖妤,不管有沒有鋼琴。我仍能活下來,我仍然是我,仍然能找到我為之奉獻的藝術,即使是我手裏的是小提琴我仍能成功,我仍是王靖妤。王靖妤不因為其他的東西而存在,但那些東西因為王靖妤而不同。”


    “這就是差別。一個人所擁有的東西,因為那個人而存在。而那個人,不為了她擁有的東西而存活。這就是差別。但我沒機會了,去挽回catharina的生命。即便是我埋葬了我的鋼琴,也不能換得一點點的轉變……”


    “夠了!王靖妤,不要說了……”童桐打斷王靖妤的話,原本握著她的手的手,轉而輕輕拍在她的背上,“不要說了……都過去了……這不是你的錯。”童桐不忍心看見王靖妤的哀痛,如果她為了某件事而失去了馨若,那麽她也會將它埋葬起來……何況,那個catharina失去了生命……或許對於外人來說,王靖妤為此放棄了自己的天賦不值得,但是誰又能說她錯了呢?


    王靖妤不再說話,隻是由著童桐不斷的拍撫著她的背,安撫她幾乎失控的情緒。不知道過了多久,王靖妤開口:“我說你摸夠了沒,你還要吃我的豆腐吃到什麽時候?”又恢複了那驕傲得猶如孔雀一般的架勢。


    耶~~這個人……童桐趕緊彈開,收回手。這翻臉比翻書還快啊!


    “哼~~”王靖妤看童桐走到一旁坐下,抬起下巴才對童桐說:“馨若是很有才華,可是你看她比我怎麽樣?”


    童桐嘀嘀咕咕的說:“切,我們馨若當然比你好啦……”但心中也不得不承認,王靖妤這種天才級的人物,百年難得一見。


    “你認為,馨若對你的感情,比我怎麽樣?”王靖妤自動忽略童桐的那句嘀咕,繼續說。


    童桐不說話了,如果王靖妤為了少年時的一段愛戀可以放棄如此驕人的天賦,那麽如此愛自己的馨若……她不願馨若放棄自己的夢想,也害怕馨若放棄了,會在多年後感覺到遺憾,可是,她怎麽沒有想到,馨若根本不會為了那些放棄自己……她確實是多慮了,不是低估了馨若愛她的心,而是低估了馨若的決絕,一如王靖妤。


    童桐對王靖妤很是感激,對她露出一個真誠的好看的笑容,說:“靖妤,謝謝你!”


    結果王靖妤一臉嫌惡的樣子,撇撇嘴:“你趕緊收起你那惡心的笑容,看起來怎麽那麽諂媚啊,受不了!”


    “嗬嗬,不笑就不笑,我就要說謝謝,你可以當沒聽到啊~~”虧得童桐的脾氣好,怎麽惹都不會生氣。


    “切,講了個故事娛樂你,你就謝謝啦,不值錢!王靖妤不彈鋼琴的理由,整個樂界至少有一百種版本,我今天親自杜撰了一個版本給你,你居然這麽高興,stupid!”不以為然的樣子。


    嘖,真是個別扭的人,童桐拿她沒辦法,“我說這位姐姐,你三十歲的人了,怎麽還像個孩子似的啊!”


    結果王靖妤臉色一變,跳起來抓住童桐的衣服,凶神惡煞的樣子:“女人的年齡是秘密你不懂嗎?你說!你怎麽知道我的年齡的,你這愛打探隱私的變態!”


    童桐真是被鬱悶得無以複加,姐姐你的身價地位,要知道你的年紀是什麽難的事情?隨便的百度google一下,姐姐你祖宗十八代都可以翻出來,搞得她活像是她的愛慕者,還要特地打探她的隱私。這樣的大神,招惹不起,還是趕緊送走算了!


    童桐趕緊假笑三聲,轉移話題說:“我說王美女,時間差不多了,趁我不忙的時候,正好送你回去……”您老人家意下如何?


    王靖妤放開童桐,一扭頭,搖曳生姿的走了出去,配合著她那身鮮豔的傣族服飾,還真是一隻西雙版納來的孔雀……童桐拿起車鑰匙跟了出去。


    童桐換了一輛新車,原來那個小□□隻是撞了撞車頭很快就修好了,但是修好以後,馨若卻堅持不準她再開。童桐的那個小小車禍,真的把馨若嚇壞了。馨若堅持要童桐買安全性更高的車,童桐開始不願意。那輛小車好歹也是第一輛坐騎,而且普通人哪有車開一年就換車的?人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嘴上答應了,正準備陽奉陰違。


    結果馨若不依不饒,說:“你不買車是嗎?你不買,我幫你買!”


    童桐嚇得趕緊說,我買,我買。開玩笑,她又不是沒見識過馨若買東西的風格,那肯定不是隨便的東西,馨若肯定會給整出個奔馳寶馬法拉利來。這還得了?她童桐一個小小的研究員,開著上百萬的車去上班,這不是找抽麽?


    於是童桐把自己的存折、工資、投資全部翻出來,自己也嚇了一跳。她工作一年多來,工資加上獲了一些亂七八糟的獎的獎金,加上課題經費的一些報銷和撥款等等,加上她閑來無事之下玩的那些股票期貨黃金,短短時間居然斂了不少錢財。好在這些收入都算得上有據可查,不然她就要變成傳說中的學術腐敗了。


    但是童桐也明白,錢是需要的,沒有錢,她拿什麽去保護馨若的安逸和生活。所以童桐並沒有動用自己固定的投資,隻拿出了流動的現金,剩下不夠的錢,那當然是向童氏銀行的行長——她家老爸貸款。童家老爸正奇怪女兒買了車一年又買,再驚聞童桐出了車禍,急急忙忙的就說要和童桐的媽媽來探望兼照顧她。


    童桐忙不失迭的拒絕,她現在忙著纏馨若還嫌沒時間,哪有空閑來招呼她家的寶貝老爸和媽咪。不過話說回來,馨若什麽時候才肯答應她,和她一起去見她家老爸和媽咪呢?


    童桐想著馨若,臉上一直露著傻笑,拿出手機,裏麵有剛才在動物房照的照片,是一隻小兔子,手裏捧著一小塊胡蘿卜,正張著它毛茸茸的秀氣的三瓣嘴專心的咬著那塊蘿卜,兩隻長耳朵耷下來,看起來憨態可掬。


    童桐在照片下打了一行字,然後發出去:“馨若寶貝,這個好像你喲~~”


    然後開了車門,送王大小姐回酒店。車才開出沒多遠,手機就響了,童桐降低車速,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笑得眼睛都彎了——


    彩信上麵是工作室前廳的那堆假山造景池裏的一隻金錢龜的大特寫,下麵寫著:“童小賴皮,這個好像你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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