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居相位,幾多羨慕,幾多嫉妒。


    孟明遠無喜,卻有憂。


    曆數中國上下五千年的曆史,多少權臣能得善終?更別提丞相這個開局喜劇,悲劇收場的官職了……照上一世書本知識和影視書本累積的資料來說,皇帝老子想給兒子留可用之臣,必要采用先抑後揚的做法,老子狠狠收拾臣子,兒子上位施恩,讓大臣感激涕零,肝腦塗地以報……


    這真是虐戀情深的劇碼啊,讓人無比蛋疼。


    孟明遠覺得那些大臣簡直是m啊,如果元德帝也這麽對他,他被太子重新啟用後也隻會朝著屍位素餐奔,絕對不會給他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哥沒病!


    幸好,元德帝沒走那種按後世常理推論邏輯性絕對正常沒硬傷的老路,否則他肯定不會配合。


    尼瑪,不就是早死早投生嗎?


    哥這一世好說也多賺了十幾年,夠了,愛誰誰,以為這日子他過得多舒坦嗎?還不如人生清零重來一遍呢。


    散朝之後,百官齊齊恭賀,孟明遠微笑著回禮,心中卻殊無半點喜悅。


    一朝丞相,位列百官之首。


    辦公地點當然也就要從禦史台搬到六部尚書齊集的國家最高權力機關——中書省。


    說是六部尚書齊集其實隻是一個籠統的說法,確切地說中書省有六部常駐官員,六部尚書在需要的時候會在這裏聚頭,與丞相一道商議處置關係國計民生的政令法規。


    大多時候,中書省是丞相的專屬衙門,這裏的朝政辦公硬件配備與東宮相比是毫不遜色的,因為某些時候丞相權限是大於太子這個未來帝王的。


    孟明遠下朝直接被人領到了中書省,他在禦史台未完成的修慶律工程,那些卷宗典藉已經被專人送了過來,且已經安置到了他的辦公室。參與此事的屬官也自覺自律地過來報到,不敢有絲毫懈怠。


    剛剛升官的探花郎暴躁了,你妹!


    他剛剛把禦史台收拾一新,辦公條件跟以前相比簡直鳥槍換炮啊,這就一悶棍把他給扔到這未開化的中書省來了?


    這是坑爹呢?


    這怎麽能成?


    丞相大人怒了,一揮袖子,“搬回禦史台去,什麽時候中書省的辦公條件跟禦史台一樣了,本官再搬過來。”


    “……”


    丞相大人甫一授官就諫言讓皇上削相權,可謂直犯天顏。


    諍臣鐵骨錚錚!


    可,這鐵骨錚錚的諍臣能臣權臣,削自己的權眉頭都不皺一下,對辦公條件的卻能立刻就被點燃暴點,拂袖而去。


    人,果然都是有逆鱗的!


    仔細想想,其實也能理解相爺,他費了那麽大勁兒從戶部弄來了撥款,把禦史台收拾一新,結果還沒享用幾天,就被人挪窩到了中書省,那表示他一切都得從頭再來,這事擱誰身上誰都窩火,若相爺是降官也就罷了,可他是一飛衝天啊,完全不需要忍氣吞聲的。


    可修衙門得戶部撥款啊,盧尚書那個吝嗇鬼,連對皇上他都敢拒絕,別人就更別說了。上次相爺能讓盧尚書撥出款來那還是相爺自己的能耐夠大,這次中書省要修衙門——這事還真是可能會被無限期擱置,這也就代表相爺有可能無限期滯留在禦史台辦公了。


    相爺把禦史台衙門收拾得很好,如果照當初陛下在朝堂上說的,弄好了禦史台再說他處,其他衙門改頭換麵也不是不可能,關鍵是盧尚書前兩天剛在朝上跟皇上又哭了回窮。


    國庫空虛,所有人都知道的。大慶朝建國至今,努力與民休養生息,但邊境戰火未息,國內又不斷有天災*,百姓生計仍是艱難。


    這時,所有人都想到了孟相爺的三年江州任。


    當年,百官視如死地的江州任,相爺卻力挽狂瀾,讓一個滿目瘡痍的重災後州府重新煥發生命的奇跡,州府倉稟足而府庫盈,成為名聞一方的富庶之地。


    再有先前的棉花事件,那更是澤被萬民之事。


    學富五車,通典律,懂庶務,年輕而富有朝氣的能臣幹吏,朝廷需要這樣的臣子帶給朝局一個轉折點。


    而故去的老相國又對新相爺青眼有加,極力推薦,這才是探花郎中丞大人弱冠不及年便相袍加身的原因。


    更何況,他身後文有出身仕家大族的大司寺卿李浩興,武有開國元勳威國公府,這一切都足以使他立足於亂象紛呈複雜的朝堂之上。


    相爺年輕輕便身居丞相之位,其實——並非僥幸!


    晉升相位的孟明遠,回府後看到的兩個妻子歡喜的嬌顏。


    一品誥命夫人,他為她們掙回來了,讓她們站到了官員妻女的最上層,這是女人無上的榮光。


    “恭喜老爺,賀喜老爺。”


    “孟安,我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吧?”孟明遠卻沒有理會她們的恭賀,徑直問一邊拱手而立的管家。


    “老爺,今天是咱們闔府的大喜日子……”


    “孟安,請兩位夫人回內院去,晚飯擺在外院,今天本官就不進內院了。”升官有何可喜?皇家用高官厚祿買他的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過是場交易罷了,而且不等價。


    程雪蘭與李玉娘的臉同時變了顏色,眼前的丈夫是如此的陌生,卻又是如此的真切,他的官位愈顯,人也愈冷情。


    她們忽然想起了往昔後院閑話時,丈夫吟過一的首詩:


    閨中少女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曾經不懂其中味,如今深諳詩中苦。


    悔教夫婿覓封侯……她們悔的何止如此……


    孟安見老爺如此不悅,隻好請兩位夫人回內院,此後再不敢私作主張。


    孟明遠獨自一人用了晚飯,到書房練字,下棋,然後沐浴更衣上床就寢。


    睡至夜半,突然被外麵的銅鑼鼓聲驚醒。


    “孟安,什麽事?”


    孟安急急從外麵跑來,“老爺,城中起火,風助火勢,如今已是燒成一片。”


    天降大火嗎?


    這算是不祥之兆?


    孟明遠嘴角噙上一抹冷笑,緊了下肩上披的外袍,若無其事地吩咐道:“拿我的令牌到京兆府,令城中各處公用澡堂開閘取水滅火。”


    “是。”孟安拿了令牌又急急奔了出去。


    孟明遠看了眼遠處映紅半邊天的火勢,冷笑一聲,這才是剛剛升官至相位便有如此警示,這朝局果然是亂得很呐。


    他隻在屋外廓下站了片刻,便轉身回房,繼續上床睡覺去。


    便是天要塌下來,也是明天的事,沒有充足的睡眠,什麽都是扯淡。


    第二天,早早起身上朝去點卯。


    因為早朝的時間是卯時,後時通稱的點卯便是由此而來。


    一上殿孟明遠就看出了心得體會,不少官員都麵帶疲態,這足以顯示他們昨晚憂心民事,碾轉難眠,這是為國的忠臣啊。


    哈!


    鬼知道他們到底是幹什麽了才把自己弄成這樣,孟明遠是不信這幫人真這麽忠君體國的,他又不是第一天跟這幫家夥站一個朝堂共事。


    隻不過,這是他成為丞相後跟他們一起上朝的第一天。


    皇帝的臉色也不太好,但孟明遠有理由相信這不是光是大火的原因,元德帝近來的身體本就是外強中幹強撐著的。不止他清楚,站在大殿中的大臣恐怕也沒有幾個不清楚的。


    “丞相,你對昨夜大火有何看法?”


    元德帝不理會朝臣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聲討,目標對準上殿後便一言不發抱著笏板當背景的年輕丞相。看他那副神清氣爽的樣子,看了真真的讓人心裏冒火。


    “臣沒看法,但臣有說法。”孟明遠的反應出乎所有人意料。


    “說。”


    孟明遠不慌不忙慢條斯理地道:“臣當初設計京師各處公用澡堂之時,便已將防火之事考慮在內。如遇天火,則附近的公用澡堂立時便可充作臨時的火師取水之處,澡堂仆役司官則可為火師,斷不會讓火勢漫過京師,造成不可估量的人員財物的損失。”


    孟明遠的目光緩緩在殿上百官身上掃過,繼續道:“火勢起,九城巡檢可有示警?示警之後各公用澡堂可有立時啟動滅火機製應對?京兆府尹可有將本職工作做到實處?”


    “至於當初公用澡堂設計功能,戶部盧尚書、工部陳尚書俱可為臣作證,臣手中也留有當初的設計圖紙,皇上可要禦覽?”


    “呈上來。”元德帝已帶怒意。


    孟明遠的圖紙清晰明朗,京師各處公用澡堂的分列排布井然有序,取用水源何處,管道鋪設至何處一目了然。


    單隻看那一張格局明晰的圖紙,便能知丞相不是池中物,他將內外城所流經的河流最大可能的利用,看似簡單地設立了公用澡堂,實則已融火師於民,防患於未然。


    元德帝意味深長地看了丞相一眼。


    孟丞相淡笑道:“臣做事求長久求穩妥,能一次投資的,臣便懶得做二次工,返工這種事才是最勞民傷財的。”


    元德帝點頭,目露嘉許。


    太子亦含笑。


    孟丞相在皇帝的示意下繼續道:“臣年少為相,本不易服眾,昨夜起火,京師大亂,百姓財物損失不計其數,也不可避免有人員傷亡,則此既立臣為相的不祥之兆,臣死罪,請聖上治罪。”


    幹脆利落地請罪,搶走一些人的工作,讓他們當即傻了眼。


    好嘛,丞相大人是心裏門清兒啊,人家這就叫借坡下驢,愛誰誰。


    不就不想我為相嗎?


    行啊,我退位,我讓賢,我領罪,我不陪你們玩可以吧?


    可領罪之前,丞相大人偏偏先把自個兒給脫罪了,連要處罰的對象都提溜了一遍。


    最後,人家說:皇上,您自己看著辦吧就。


    凶殘!


    真心凶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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