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京師便發出了海捕文書,以及——江湖追殺令。


    由丞相口述,衙門的畫像師素描人形,圖譜上的人像與刺客本人絲毫不差。


    丞相當街遇刺,首先要追究的便是京師巡察都衛的責任,然後京兆尹門下衙役,再來便是拱衛京師的京畿衛。


    今日刺客可以當街行刺當朝丞相如入無人之境,那麽來日潛入皇宮豈非也如探囊取物一般?


    相爺明明是在遷怒,可是即使是遷怒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理直氣壯到讓他們無法反駁。


    被人當街行刺,丞相差一點兒就做了劍下亡魂,可是翌日朝會時,相爺依舊是那樣玉樹臨風精神飽滿的樣子,就仿佛什麽事兒都沒發生一樣。


    孟明遠當然不會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開華帝跟丞相下棋的時候,忍不住仔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宰輔。


    孟明遠不為所動地繼續盯著棋盤思索,然後落子。


    “安之,朕知道你一直在籌劃對付回紇。”


    “是。”


    “可朕一直沒見你有什麽動作。”感覺風平浪靜的,丞相依舊是按部就班地上朝散衙,似乎也沒什麽特別的舉動,所以開華帝真心好奇。


    “臣有動作。”


    “單憑刺客的話就做了判定?”開華帝覺得丞相不是這樣無智的人。


    孟明遠輕輕落下一子,掃了開華帝一片棋子,淡淡地道:“送上門的藉口臣為何不用?”


    這果然是丞相一貫的秉性。


    “輕啟兩國戰端不是上上之策。”開華帝看著棋局上自己失掉的半壁江山微微蹙了眉頭。


    孟明遠又落下一子,撿起開華帝的幾粒棋子,淡淡地道:“不戰而屈人之兵方為上策。”


    “安之既如此明白,怎麽……”開華帝心下恍然,難怪不見丞相有大的動作,概因他的動作都是些小動作,而這些小動作隻怕真的是細微處見真章了。


    開華帝便忍不住笑了起來,“朕知安之心裏窩了火,這火氣總是要發出來的,隻要不是兩國開戰這樣的結局,便由得安之行事了。”


    “臣謝聖上體諒。”


    “你是朕的宰輔,對你不敬便是對朕不敬,對大慶朝不敬,必是不能輕饒了那些冒犯之輩的。”


    “聖上所言亦是臣心中所想,若隻是臣一人之得失,本可不必理會,但事關國體,便容不得臣不做因應。”


    開華帝頷首,表示自己明白。


    朝中六部俱是中書省所轄,所以其下官員到中書省麵見丞相本是常情,原不會引人側目。


    因此,孟明遠最近會見戶部、禮部和兵部的一些人員順理成章地便掩在了常規的公事中。


    得到確切命令的戶部尚書急匆匆地到中書省拜謁丞相。


    “相爺,就這樣完全封鎖對回紇的所有貿易活動嗎?這樣我們也會有一定損失的。”這是得到消息的戶部尚書的質疑。


    孟明遠冷著一張臉,負後看著掛在自己辦公室牆上的那幅簡單的疆域圖,聲音也冷得跟冰碴子一樣,“你覺得本相義氣用事了嗎?”


    戶部尚書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丞相的神色,心裏也有點沒底,當街被刺什麽的還沒什麽,關鍵是——相爺似乎被人當成女人調戲了,這個事情就大條了。聖上偶爾調侃幾句,丞相都能綿裏藏針地給頂回去,何況敵人這麽明目張膽的落麵子,那鐵定是要發怒的了。


    “相爺……”


    “本相是下令封鎖了與回紇一切的貿易,可是自古以來便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本相不覺得黑市會停,隻不過黑市的價碼會被抬高很多,這就是俗話說的物以稀為貴。”


    戶部尚書的嘴角狠狠抽了一下,相爺果然是黑心肝的。明麵上下令封鎖一切貿易,暗地裏卻是要抬高黑市交易價格,估計到時朝廷拿的還是大頭。


    不管孟明遠這邊要進行什麽樣的報複動作,那邊開華帝登基後的第一次選秀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最後入選宮妃的三位秀女個個天仙國色。


    禮部下了大力氣卻落了這樣一個結果,深覺無語凝噎,皇上甄選的標準是不是也太嚴苛了?刷下去的那些秀女有許多也是花容月貌啊。


    禮部尚書不知道的是,正是因為丞相大人在勤政殿上關於女子與鴨子麻煩的論調讓開華帝在選美入宮的事情上有了本質的改變。


    無心還是有意?


    開華帝一直覺得孟明遠這個家夥很喜歡坑人。


    當秀女成為宮妃入宮的時候,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


    而這個時候,天下風傳回紇刺客入京行刺當朝丞相,並劫走了由丞相從宮內帶出的一卷藏寶圖,這才是當朝丞相勃然大怒發出海捕文書和江湖追殺令的真正原因,並且也下令封鎖了與回紇的一切貿易活動。


    這個時候,戶部尚書隻能在心裏狂歎氣,丞相做事果然循序漸進不急不躁,他不知道丞相究竟具體是如何布局謀劃的,但已經深刻地明白了得罪誰也不要得罪丞相這個鐵一般的真理。


    當初丞相遇刺被劫寶圖?


    戶部尚書是打死都不信的,單憑麵對他質疑的目光時,丞相老神在在地說的那句“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就可以十足真金地斷定這一切都是丞相謀劃的結果。


    果然是凶殘的丞相啊。


    “回紇當真有寶藏?”開華帝私下亦表示了對此事的關注,畢竟是數之不盡的財寶啊。


    當時,孟丞相神情淡定自若,用一種實事求是的語調陳述:“和田美玉也算是寶藏吧。”


    開華帝頓時就有一種吃肉被噎住的感覺,上次議和丞相朝人家要和田玉礦沒成功,這到底還是惦記在心頭呢。


    就憑丞相這樣的財迷心性,他到底有什麽立場那樣鄙視人家戶部尚書?他們兩個根本是一路貨色好不好?


    “聖上,您來看。”


    開華帝就順著丞相的手指看向懸掛在牆上的那幅最近剛被丞相再次修正過的疆域圖,然後看到被標注了回紇字樣的版塊上的某個點。


    孟明遠聲音很平靜,但說出來的話卻讓開華帝一點兒都不能平靜,“如果在這裏建郡立州的話,此處邊貿必定會興盛,此處的玉礦便有錦上添花之效。”


    開華帝壓下心頭的激動,“此時不宜大動幹戈。”


    孟明遠也不糾纏,繼續指下向一處,“這裏在絲綢之路乃為要塞之處,臣對此處頗有興趣。”


    開華帝眼睛亮了亮,他其實也很有興趣。


    孟明遠卻就此打住了,重新坐回兩人下棋的長榻,重新撿起棋子,一副準備繼續未完棋局的意思。


    開華帝狠狠瞪了一眼過去,丞相這家夥有時候真的讓人恨得牙癢癢。


    落下手裏的棋子,孟明遠才不緊不慢地道:“聖上說了,此時不宜開戰,所以臣再感興趣也隻能望洋興歎。”


    “……”開華帝突然特別遺憾自己沒能親眼目睹丞相這貨被刺客調戲的場麵,那得多安慰他這顆飽受丞相摧殘的帝王心啊。


    不知道當初那個被丞相這副皮相迷惑進而放棄刺殺的人現在有沒有後悔到腸子都青了?


    轉過頭出宮,孟丞相就對兵部和戶部放話,“令涼州邊軍徐徐推進,戶部做好相應軍需物資支援吧。”


    “相爺,戰端一開勞民傷財,慎之啊。”


    孟明遠挑眉回眸,“本相有說要開戰嗎?”


    好像是沒有,戶部尚書不解,“那還要準備物資?”


    “姿態總是要做足的。”孟明遠一副雲淡風輕到極點的口吻,營造氛圍也得有模有樣不是?扯虎皮唱大戲,要的就是那個氣勢。


    得罪誰都不要得罪丞相!


    你個人得罪了丞相,丞相都能站在國家的高度對你的國家采取雷霆手段,讓你成為全民公敵。而且前提是在你究竟是不是敵國的人都並不確定的情況下……


    其實,這次的操作,孟明遠個人的功勞不足十分之三,主要是新帝恩科入選的一些士子的功勞。


    正所謂,奸商奸商,無商不奸嘛。


    讓那幫出身商賈世家的士子們發揮一己之長正是國家錄取他們的根本所在。


    丞相大人出入煙花柳巷這事不多見,尤其是在威國公府小將軍遠在邊關的時候那就更難得了,誰都知道程小將軍是最喜歡拉妹夫進花樓的。


    所以,當散衙後到花樓放鬆的朝中官員不經意遊目間看到素衣錦帶,玉麵朱唇一副濁世翩翩佳公子形象的丞相大人搖著一柄折扇閑庭信步般走進來的時候,眼珠子瞬間就瞪到了極致。


    丞相大人可是當殿說過女人是麻煩,而他最怕麻煩的。那他現在到這花街柳巷來是來——自找麻煩?


    難道丞相大人終於對家裏的程氏女厭煩了,跑出來尋花問柳享受人生了?


    ……


    “公子,您裏麵請啊。”鴇母搖著腰肢就滿麵媚笑地迎了上去。


    孟明遠不著痕跡地避開熱情的鴇母,合上手中的折扇,淡然道:“帶路吧。”


    “是,是,公子請隨奴家來。”


    孟明遠目不斜視地跟著鴇母一路向內院而去。


    青樓這個地方,孟明遠其實是不喜歡的,這裏的女性是壓抑的,是被奴役的,是被拿來享受的。做為曾做為一世女人的他來說,真心是抗拒的。


    但身在官場,尤其是官員不禁止j□j宿妓的時代,有些應酬也真心是推卻不了,即便他是當朝權相也不行。


    拉攏人心並不是說說就行的,有時候你是得跟那些人打成一片才成的,孤掌難鳴,拉幫結派有其必要性。


    此次聚會的都是些少壯派,也多是恩科入仕的,按理那些人也要喊丞相大人一聲“恩師”的。


    “相爺來了,快請上座。”


    主角一到,房門便拉上了,與外間形成兩個世界。


    孟明遠沒有意外的坐在首位,看著春衫單薄的舞伎翩翩起舞,隨手倒了杯酒輕啜。


    大家還是知道丞相的脾氣的,服侍丞相的兩名妙齡女子規規矩矩地跪坐一旁,給相爺斟茶倒酒,碰都不敢主動碰當朝丞相一下。


    這不是孟明遠第一次參與這樣的場合,自然這些與會的官員也不那麽拘束。


    通常情況下,丞相大人其實是溫和無害的,尤其是換下官服的丞相更是親和的,有著屬於年輕人的不覊與放蕩。


    寬袍大袖斜倚在軟座之上,一手執杯,一手在腿上輕扣節拍,眼眸微闔的孟明遠對今日的絲竹管弦還是頗滿意的,曲調不錯。


    在這個娛樂匱乏的時代,能聽到一些合心意的樂曲很難得。


    “卑職敬相爺一杯。”


    孟明遠睜眼,看到一名京畿衛的校尉恭敬地執杯,微微一笑,做個回敬的姿勢,道:“請。”


    那名校尉一飲而盡杯中物,順勢便坐在了丞相的長桌前,一邊看著場中舞伎妙曼的舞姿,一邊道:“整日呆在這鶯歌燕舞的京畿之地,卑職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生鏽了。”


    孟明遠繼續扣著節拍,漫不經心地道:“京畿衛與地方的調防不易過勤,不過,抽調一兩個人還是無妨的。”


    “多謝相爺。”


    “些許小事罷了,你可知邊關風沙近來有些刮人?”


    “男兒大丈夫自當馬革裹屍還。”


    “好氣魄。”孟明遠插了塊水果入口,隨口加了句,“可與長平侯說過了?”


    校尉一口悶掉重新續滿的酒,有些煩躁的撓了下頭,“相爺也知卑職是家中庶子。”


    嫡庶有別,這是時代的局限性,但如他家渣爹那般嫡庶顛倒的也不是沒有,但總體上還是嫡係占據著優勢,總之這就是個讓人暴躁的莫名時空。


    “本相覺得侯爺應該不會攔阻。”


    “多謝相爺。”校尉知道丞相大人這樣說便是替他擔下了父親那邊的事,心中不由大喜。


    “好歹你也算是我的學生,這點子事為師還是擔得下的。”


    “恩師所言極是,極是。”說到“恩師”這碼子事,該校尉就忍不住回想起了當年恩科文武捉隊廝殺的慘烈,心裏狠狠抽了兩下。


    丞相這位恩師啊,真是讓他們這些學生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但更多的仍是敬畏,說是恩師可年紀較他們為輕,遠見卓識卻較他們為高,那真是談笑間檣櫓灰飛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言情類,傳奇,不是,所以真心別妄想丞相的菊花貞潔不保……歡快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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