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透衣的感覺是怎樣的?


    孟明遠伸手抹去額上的冷汗,狠狠閉了下眼,右手五指死死扣在書案邊角之上,因為太過用力手指泛白,手背青筋隱現。


    差一點兒……他差一點兒便讓自己踏入一個死地。


    開華帝,他終究是個帝王,並且是一個漸漸成長中的帝王,如同他自己也在這仕途中不斷成長一般。


    他們都在成長,互為倚仗,卻也要開始互相防備了……這是曆史的必然。


    孟明遠將袖子覆在麵上,掩去自己所有的無奈。


    白日好不容易才下了決心想順從帝王的意思再生一女,夜間伏案處理公文時卻猛的一個激靈讓他驚醒過來。


    皇帝挖了一個坑在試探他,權相之女入主中宮,麵臨的便是外戚權重,皇權勢必就要削外戚,到時就會連根拔起一群人……這是由無數滾燙鮮血印證過的曆史套路。


    雖則,他打定主意是不想女兒入宮的,但時移事易,他日的局麵未必便能盡如他的打算。那麽,一旦女兒入宮成了定局,後麵的事他便失了主控權。


    幸好,他醒悟得快!


    孟明遠心中一陣苦笑,這便是官場,步步險,處處局。


    這樣的工作環境那已經不是“苦逼”二字所能形容的了,所以怎麽能怪他老想著致仕呢?至少致仕後想壽終正寢要更容易一些。


    好不容易平息了自己的心情,孟明遠移開擋在臉上的袍袖,目光掃到案上的公文,不由伸手按揉太陽穴,特麽地在險些被皇帝坑死之後,還得為了他們老衛家的朝廷繼續工作。


    真特麽地想拍案而起,大吼一聲:哥不幹了!


    想要在這個世界順利地活下去,從來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勞心勞力還勞神,正應了那句俗話:坑人者,人恒坑之,端看誰更技高一籌。


    這次,差一點入局,這便是個警示,須引以為戒,對帝王永遠不能放下戒備,勤政殿上那把龍椅上的主人屬性永遠都是老虎!


    切記!


    切記!


    以現在的心境繼續處理公文,這實在有些難為自己。於是,丞相大人便索性歇工了,本丞相今晚心情很不舒爽,罷工。


    雖然,他現在明麵上是被皇帝恩準到城外靜養了,但是,天知道,這所謂的靜養不過就是幾天可以不用看朝堂上那幫麵目可憎的朝官罷了。


    舉凡能有資格站班的官員,除了京兆尹之外,至少也要五品以上,而做官到五品以上的,年紀大多已經很有分量。這整天看著那些糟老頭子,當然,皇帝還是正當盛年的。但是,皇帝這貨不是隨便能瞻仰的啊,你想瞅著兩眼給自己洗洗眼,那還得找個由頭奏對個神馬的才行。


    這不純找自虐嗎?


    所以,看糟老頭久了,孟明遠總是想找個時間靜一靜的。


    尼瑪,當這麽個勞心勞力還不落好的丞相,他最大的怨念就是,滿朝班就沒個賞心悅目的讓他看著心情能好點。


    所謂俊男美女,是洗眼利器啊!


    心情不好的孟明遠即使罷了工,上了床,一樣還是睡不著。


    真窩火!


    這些年下來,他也算是從心機算機裏遊過來的了,以前無欲無求的,被人算計一下,坑一下,那些都沒啥。後來,突然被迫的就被樹立了人生目標,不知不覺中就開始計較起來了,然後便順理成章地就回敬過去了。


    從生疏到如今的得心應手,這就是成長!


    為忠臣者,最欣慰於上位者的成長,當然是正成長。


    為侫臣者,最欣慰的莫過於上位者的智力倒退了。


    但做為一個不忠不侫,半忠半侫的臣者,最欣慰的莫過於提前退休,國家養老了。


    要不要為著社會養老保障體係做一點神馬樣的貢獻呢?


    丞相大人摸著自己總是保持光滑細膩的下巴開始琢磨這個可行性,最後又果斷推翻自己的想法。


    屁的社會養老保障,後世都那麽發達了,還到處是敝端呢,更甭提現在這麽個體製落後的時空了。


    鏡中花,是水中月,想想就行了。


    心情不爽的丞相,在餘下的靜養時間裏,就理所當然地消極怠工了。


    反正,他也不是純正的忠臣,消極怠工神馬的,真心是正常的。


    說白了,國家大事關他鳥事,他壓根就不想管。


    從城外一回京,皇帝就召了人進宮。


    丞相大人那是聖上麵前一等一的紅人,這是毋庸置疑的事,誰也不奇怪。


    “安之啊,事情你考慮的到底如何了呢?”


    來了,狼來了!


    孟明遠老神在在地落下手裏的玉白棋子,回話,“臣如今兒女雙全。老話常說,兒女生來便是父母的債,臣懶,不想再背負更多的債務在身了。”你那坑忒大,哥就不往裏跳了,否則到時候得有一串粽子跟著倒黴。


    “……”丞相這家夥總是能說出一些明明聽起來很無稽,但事實上總讓人覺得偏偏確實有那麽些道理的話,這估計也算是他的個人特色了。


    壓了壓自己的心情,開華帝說道:“安之為人便是太過謹慎了些。”


    “做人還是謹慎點兒好。”冤死鬼這頭銜兒委實是不怎麽樣的。


    “朕是真心想與安之結這門親的。”


    孟明遠就微微笑了一下,說:“聖上,臣當日立下家規,自己總不好自打嘴巴的。”難不成等你兒子以後納新人入宮的時候,慫恿我閨女養麵首?這是找死呢還是找死呢還是找死呢……


    這個時候,皇帝終於是想起來自己這首輔大臣那獨樹一幟的家規了,不由默默淌了一後腦勺的黑線。


    果然,丞相這家夥其實是不正常的吧。


    “你那家規委實不盡人情了些。”開華帝忍不住替孟家日後的子孫叫了一聲屈。


    孟明遠便慢條斯理地說道:“古人雲:道德傳家,十代以上,耕讀傳家次之,詩書傳家又次之,富貴傳家,不過三代。臣總是希望後代子孫是可以長長久久安平樂道的。”


    開華帝瞳孔微斂,孟明遠是聰明的,甚至可以說是智者。


    “孟卿總是看得長遠。”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總是有些道理的。”


    開華帝默然,誠然,這“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不知道被多少代人奉為圭臬,這話本意是帶著禪意的,隻可惜後來逐漸的便偏離了最初,成了人趨吉避凶的借口,官員們便開始見風使舵起來。


    這就像丞相說過的,經是好經,隻是被歪嘴和尚給念歪了,如此而已!


    呸,朕怎麽不知不覺就被丞相這家夥給帶得這麽偏離正統了呢?


    皇帝欲與丞相結親,結果丞相不識好歹就拒絕了。


    這事,雖然不能大聲宣揚,但是總是有人能知道的,知道之後總是忍不住在心裏表達一番對丞相這貨各種高山仰止。


    多子多福這樣的事對於丞相來說是不適用的,他比較適合做孤家寡人,常常把一家人的性命拿來一起耍,還耍得不亦樂乎。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這便是丞相一貫的處事態度。


    很有幾分出世的味道,隻可惜,丞相這家夥委實不算個出世的高人,他混跡在這紅塵濁世中各種作怪,幾乎算是一妖孽了。


    妖孽,對的,有時候丞相給人的感覺如同妖孽。


    但,這話是沒人會宣之於口的,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不需要講出來的。


    但是,對於丈夫這樣的選擇,程雪蘭還是有些猜想的。


    “郎君是因為以前對李氏說過的話嗎?”曾經,郎君說過的,他此生隻會有她們所生的四個子女,再不會有第五個。難道在郎君心中,李氏依舊是那樣不可替代嗎?


    孟明遠有些莫名,“關她何事?”


    “郎君說過此生隻會有四個女子……”程雪蘭的聲音低了下去,心頭酸澀難言,她終究也是嫉妒的。


    孟明遠笑了一聲,微微垂眸,道:“當時的情形,那是我所能想出來最好的決定了。”便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也不是因為愛情,沒有愛情,便不存在誓言。


    雖然,誓言就是用來打破的。


    哈。


    “那為什麽……”程雪蘭卻不敢再問下去,怕一語不慎就惹了丈夫的厭棄。


    孟明遠隻是抬眸掃了她一眼,然後又去看手裏正在拿茶碗蓋撇的茶葉,漫不經心地道:“一入侯門都深似海,更何況是宮門?女兒是父母的貼心棉襖,送進去你我豈非是要受凍的?”


    程雪蘭忍不住笑了,“郎君這話說的……”


    “權勢富貴本就如過眼雲煙,女子的幸福本就不易,為人父母者便更該珍惜。”


    “郎君是個好父親。”


    “這點本相不否認。”


    程雪蘭便忍不住笑出了聲。


    孟明遠臉皮厚,麵不改色地喝自己的茶。


    “那毅哥兒他們豈非是要失望了?”


    孟明遠呷了一口茶,道:“那要求固然有他們自己的目的,但說到底還是被人給誘導的。”開華帝便是背後推動一切的原凶。


    所以說,兒女就是生來討債的,他差一點兒就為了甩開他們的糾煩而一腳踏進皇帝挖好的大坑裏。


    丞相心裏又不忿了,然後,孟家的姑娘和公子功課便突然加量了。


    多讀書,多知道些人j□j故,長些智商,想必,以後總會少受些誘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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