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返京已經是次年三月的時候,適逢開華帝五十萬壽。


    丞相大人不但自己回來了,也把小女兒幾個帶了回來。


    對此,最高興的莫過於太子殿下。


    當看到那個明豔動人,一身颯爽的少女朝自己盈盈下拜時,太子殿下簡直驚豔了。


    這已不是不是當年的二丫,卻又是當年的二丫,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她已出落得如此標致。


    “臣女拜見太子殿下。”


    隻是這稱呼就實實煞了風景,她小時候最喜歡軟軟糯糯地喚他哥哥的。


    “免禮。”太子殿下這一角色,曾經的孟小四已經當得很有範兒,心裏再是驚濤駭浪,麵上已能做到不顯山不露水。


    看到太子如此做派,孟明遠心下甚慰。


    要讓一個幼仔長大,就必須斬去他所有的依傍,這樣他才會明白隻有自己變得強大才是最根本的解決之道。


    “相父。”


    君臣禮畢,這是太子的禮數。


    孟明遠也坦然受了。


    丞相的席位離皇帝之位並不甚遠,開華帝便讓內侍官捧了禦酒去給自己離京經年的宰輔斟酒。


    “臣謝陛下賜酒。”


    “孟卿,有些事還是應該早早做了安排才是。”開華帝話中有話地說。


    孟明遠則道:“陛下,未雨綢繆固然是好,但俗話也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太子去看端坐在美人爹爹身後的二妹,心裏這個怨念啊。這丫頭幾年不見竟然就真的跟他生分了!按君臣大禮見完,竟然就連個眼尾都不再賞給他了?


    傷心太平洋……


    混蛋衛文禮,你小子給我離二丫遠一點,別以為你姓衛就有機會,滾邊去!


    你要說肅郡王府的嫡世孫對從小青梅竹馬長大的孟二丫從沒一點兒男女之情,他自己都不能信。可是,他家舅舅從很早以前就教導過他近親結婚的若幹弊病,從根上就掐斷了親上加上的可能性。


    坐在一邊的皇後道:“陛下,丞相說得對,有些事還是要慢慢來才好。”


    孟明遠衝著一施禮,“娘娘所言極是。”


    開華帝微蹙眉。


    太子挑眉。


    這對父子明顯是很不爽。


    丞相隻當自己沒看到,沒看懂,淡定地喝自己的酒,欣賞園中歌舞。


    皇家的家務事,能圍觀就圍觀,就算是圍觀都不能保證一定平安無事呢。


    “相爺。”


    “娘娘。”孟明遠表示自己在聽。


    皇後笑著朝那些今科仕子席位一指,道:“相爺今科不曾當得主考,雖然沒有師生之誼,但是不定有翁婿之緣呢。”


    孟明遠神色不變,淡定地道:“娘娘說笑了,小女才貌平庸之輩,隻消將來男方不聾不啞,五官端正,能令她衣食無憂也就足夠了,旁的臣從不妄想。”


    太子覺得自己心口被一名為“暗箭”的東西給射中了,爹啊,您明明知道二丫已經內定給皇家了,現在基本確定是定給我了,您這樣說豈不是含沙射影說我隻不過算不聾不啞,五官端正,充其量隻能給二丫個小康溫飽?


    您這擇婿的條件會不會也太凶殘了?


    開華帝狠狠灌了自己一大口酒,覺得皇後今天做的事太沒腦子了。


    他在前麵想撬丞相這貨的牆角,皇後在後麵死勁兒地拖後腿,這女人絕對是年紀大了,腦子都發鈍了。


    丞相那貨多奸詐的一人啊,你不透口風還想著使陰招兒壞事。你這正大光明的表示你閨女可以另外考慮婚事了,那丞相還不撒丫子趕緊把閨女給嫁了?


    其實,孟明遠很理解皇後這種土著的心理,後門榮寵極盛,她如今位居正宮,如果家裏再繼續有繼任的後位人選,那家族的富貴榮華自是無後顧之憂。


    而且,從古至今,後宮也基本都在延續這樣的狗血套路。


    皇帝後妃的選擇上從來就是不顧倫常的,可以娶完了姑姑再娶侄女,這簡直不能更正常了。


    所以,人們才會說其實最亂的就是皇家自己了!


    皇後還在微笑著對丞相說道:“丞相大人才是說笑呢,本宮原是不敢開這個口的,若真按孫相這個要求,如今倒是能說這個話了。”


    “娘娘請說。”


    “本宮娘家倒還有幾個不成材的子弟……”


    聽皇後這麽一說,皇帝與太子齊齊變色。


    該死!


    “皇後——”


    “母後——”


    幾乎是同一時間出聲製止。


    皇帝與太子如此的疾言厲色讓園中的歌舞瞬間就停擺了,文武百武麵麵相覷,有不少人身上都冒了冷汗。


    “臣多謝娘娘厚愛,隻臣如今膝下隻此一女,年紀又尚幼,臣且不忙為她婚事著急。娘娘美意,臣心領了。”丞相大人拒絕得不卑不亢。


    對著中宮皇後說完,丞相大人從長幾後起身,撩袍朝上位的開華帝跪了下去。


    開華帝心裏就是一“咯噔”。


    太子差點兒失態地站起來,爹,您想幹什麽?


    “陛下,今乃陛下萬壽,臣本不當提此事,可擇期不如撞期,既然說到這裏,臣便將這份辭官本章呈予陛下了。”


    “孟卿——”開華帝看著丞相從袍袖裏拿出來的那份奏章臉色都變了,這貨竟然真的早有準備!


    “陛下,”孟明遠萬肯誠懇地看著龍位上的開華帝,道:“臣本平庸之資,能居廟堂高位如此之久全賴先帝與陛下隆恩。可臣也當有自知之明,為國盡心至此,臣乞回鄉養老以安晚年。


    再則,臣長女已嫁皇室為婦,臣膝下如今隻有一女,都說養兒防老,臣卻認為女兒才是可依仗的貼心棉襖。因此,臣並不希望她再入富貴門第,隻望能為她招一平常夫婿入贅我孟門。”皇家從來都不是一門好姻親,哥巴不得不沾你們的邊兒呢。


    你們就別再打我閨女主意了,先解決你們自己家的內部矛盾好了。


    “孟明遠,當年朕與你可有言在先——”


    “陛下,時移事易,此一時彼一時,臣居相位年久,難免給人位高權過重之嫌,是臣功成身退之時了,陛下容臣再說句肺腑之方。”


    “講。”


    “臣在這相位之上,諸多事情身不由己,子女婚嫁之事亦難遂本心,就算臣不為自己,也當為子女多考慮。婚姻之事事關一生幸福,因臣之故,庶妹當年不得不嫁肅郡王府世子,最終卻和離收場。


    臣痛妹之殤,更不忍子女再步其後塵。


    陛下就算念在臣這些年對朝廷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就允臣辭官歸去吧。”


    不少人的目光都移到了此時就在壽宴上的肅郡王府的世子爺身上,那個悶聲不吭一直隻低頭灌自己酒的衛尉光身上。


    孟明遠一番陳述之後,叩首不起。


    在場的孟家子女亦紛紛起身跪至父親身後。


    孟大公子為官牧守一方。


    孟二公子已是附馬。


    孟三公子身在翰林。


    孟大姑娘已是皇姓衛族一門媳婦。


    孟冬梅在父親身後直直地看著龍位上的皇帝,道:“陛下,臣女並無攀龍附鳳之心,太子在我心裏就是當年的四哥。皇後娘娘其實不用擔心我對太子妃之位有什麽覬覦之心的,更不必非要逼我爹將我早早許配人家才安心。”


    孟明遠心裏給閨女點個讚!


    太子殿下大受打擊,他這是被明晃晃的拒絕了啊!


    孟叔翰則道:“皇家若擔心我孟氏一門有異心,可將我一門官職盡皆奪去,我孟氏一門不結黨,不營私。


    家父這幾十年為朝廷雖不敢說宿興夜寐,殫精竭慮,但也算得上兢兢業業。隻因了樹大招風,便處處該爭不得爭,該論不敢論,如此這般猶是不及——家父求去之心,乃我孟氏滿門之心。”


    開華帝看看跪在孟家人中的孟小五一眼,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手指抖得都快跟中風一樣了,“孟明遠,你好大膽……”朕的兒子你也要帶走啊?


    孟明遠突然想到了孟小五,急忙又道:“陛下,雖時機不算很好,但是,臣今日便將皇四子還予陛下,還予皇後,還予皇家。”


    皇四子?


    那個跟皇長子一樣從不在人前露麵的中宮皇子?


    “少風,你起身,你非我孟氏血脈。”


    孟小五一臉茫然的抬頭,“爹——”


    “你與太子均是皇子,均為皇後娘娘所生,隻是寄養在我孟家罷了。”


    孟小五看看皇帝,看看太子,看看皇後,再看看跪在自己身邊的父母兄弟姐妹,眼睛頓時就紅了。


    這到底是要鬧哪樣啊?


    “皇後娘娘,您是我的母後?”孟小五豁然起身,“我爹口中那個賢良淑德,堪為國母之風的中宮皇後?”這便是你對撫養自己兒子一朝宰輔的回報?


    逼嫁他的女兒?


    隻因那個可笑的太子妃之位?


    二丫何曾對那位子有什麽企圖心?


    “陛下,皇子養於相府,臣多年不敢懈怠,今日終是可以禦下這一身的重擔,坦然離朝歸田而去。”


    “陛下,臣亦年邁,也到了該致仕的年紀了,索性陛下今日便一起恩準了吧。”


    百官一看——


    盧老頭,你攪和什麽啊?還嫌不夠亂嗎?


    戶部尚書道:“朝中不知多少人都認為老臣乃是丞相一係,說老臣跟相爺狼狽為奸的簡直太尋常了,相爺去意已堅,老尚若還不肯求去,怕到時候就是牆倒眾人推,還不如趁此時機告老還鄉的好。”


    “盧大人,何必如此?”你丫個小老頭沒事攪和什麽?孟明遠簡直都想捶他了。


    戶部尚書於是對他說道:“相爺,咱們同朝為官也許多年了,老夫對你其實也時常恨得牙癢癢,可是,今日老夫卻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如相爺這般為國嘔心瀝血尚不能全身而退,遑論我等?


    不如就趁著陛下的萬壽之喜,求個平安歸去吧。”皇後這種過橋就抽梯的行為實在令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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