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員外心中一陣發慌,他感覺有點不妙,低聲問兄弟道:“阿生,我們怎麽辦?”


    陸阿生看了一眼朱元甫,眼珠轉了轉,“不如先聽聽他們怎麽說?”


    “說個屁啊!”


    陸員外心中惱火,這個時候緊和範家把條件定下來才是正經,哪裏還能再給範家機會。


    他咳嗽一聲,“親家翁,不如我們兩個單獨談談。”


    範大川是多精明的一個人,既然孫子範寧把朱大官人請來了,那就意味著事情有轉機,這個時候他才不會簽署屈辱條約。


    他幹笑一聲,“親家翁,我們再等等。”


    周水根卻心知肚明,他笑眯眯對範寧道:“範小官人剛才想說什麽?”


    範寧不慌不忙道:“剛才陸員外提到規矩,我就說一說調解規矩,按照規矩,負責調解的鄉紳要麽是共同推薦,要麽是雙方各請,大家協商解決問題。


    這三位鄉紳是陸家請來,代表陸家發表了意見,可是代表我們範家的鄉紳還沒有說話,調解結論就不能下,對不對?”


    周水根暗暗豎起大拇指,這個小家夥才是厲害角色,範家怎麽不早點把他拉出來?


    他嗬嗬一笑,“按照規矩是這樣,隻是剛才範家沒有請鄉紳,而範族長雖然是鄉紳,但他畢竟姓範,陸員外認為他不能參與調解,所以隻能按照三位鄉紳的意見來裁決。”


    範寧微微一笑,“可現在我們範家也請來鄉紳,能不能讓他說幾句?”


    周水根心中一歎,朱大員外開了口,還有別人什麽事?


    他隻得苦笑一聲,“當然可以!”


    周水根便將剛才兩家人意見和最後的結論複述了一遍。


    還不等朱元甫開口,朱佩就笑嘻嘻道:“我來替祖父說兩句!”


    範寧一怔,正要製止她,卻見朱元甫給自己使了個眼色。


    範寧便不再阻止,怎麽處理這件事,估計朱佩已事先和她祖父溝通過了。


    朱佩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對眾人道:“我認為陸家的要求是有一定道理的......”


    院子頓時一片嘩然。


    範鐵舟大急,連忙上前對兒子低聲道:“朱大官人到底在幫誰?”


    範寧看了一眼朱元甫,見他鎮靜自若,便微微笑道:“爹爹,沉住氣,事情肯定會有轉機。”


    範鐵舟無奈,隻得回去告訴父親。


    “這小丫頭在唱哪一出?”範寧心中也有了興趣。


    朱元甫隻是笑眯眯坐在一旁,沒有幹涉孫女。


    “大家安靜,聽我把話說完!”


    院子裏安靜下來,眾人都注視著朱佩,所有人都看出來,這是個小娘子。


    朱佩又道:“我們認為範家應該付給陸家五百兩銀子,但既然婚姻解除,範鐵牛生的兩個孩子也應該歸範家!”


    院子裏頓時炸窩了,範鐵舟一下子鬆了口氣,暗暗豎起大拇指,這小娘子實在太聰明了。


    範寧一拍額頭,“妙啊!我怎麽沒想到?”


    朱佩得意洋洋看他一眼,“你是範呆呆,你怎麽可能想得到?”


    陸員外頓時急了,他氣急敗壞道:“範鐵牛是上門女婿,他生的孩子姓陸,這是規矩,怎麽能隨便改變?”


    朱佩冷冷道:“既然你要把帳算清楚,那就不存在上門女婿了,為什麽還要跟陸家姓?”


    “這.....”陸員外頓時啞口無言。


    朱元甫對孫女的處置方案很滿意,他嗬嗬笑道:“我孫女的意見,就是我的意見!”


    陸員外急忙向自己請的鄉紳使眼色,可三個鄉紳卻當沒看見,三人都不是傻子,他們才不會為這種事情得罪朱家。


    這時,陸阿水把兄長拉到一邊,低聲道:“情況不妙,要不我們讓讓步吧!”


    陸員外雖然小氣吝嗇,但什麽都比不了自己的孫子重要。


    他隻得走回來道:“那隻要把兩百兩銀子的聘禮還回來就行了,另外三百貫錢我就不再追究。”


    “可以!”


    朱佩果斷答應,“不過聘禮一還,那就不是上門女婿了,你得把孩子還給人家。”


    陸員外呆住了,他忽然一跺腳,“好吧!我一文錢都不要,今天就離婚!”


    一直不吭聲的範鐵牛忽然跳起來,“女兒給我,這是你答應的!”


    陸員外隻看重孫子,對孫女是不在意的,他本來就準備答應孫女姓範,但條件是範鐵牛要種三百畝地。


    現在範家有朱大官人撐腰,他知道自己肯定鬥不過,這個時候他隻要保住孫子,孫女姓什麽他一點都不在意。


    他當即一口答應,“可以,女兒給你就給你!”


    範大川高興得嘴都合不攏,居然不要自己再掏一文錢。


    “好!今天這個婚就算離了,大家一起見證!”


    陸員外歎了口氣,雖然他本意是不想離婚,但現在他已經騎虎難下,隻得點點頭,“草擬一份離婚協議,各位見證一下,範陸兩家從此各走各的路。”


    “我不離婚!”


    外麵忽然奔進來一個年輕女子,穿著一件淺綠色的厚實褙子,急得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她正是範鐵牛的娘子,她一見到父親就大哭起來,“阿爹,你不是說不會離婚嗎?怎麽又變卦了!”


    “哎!”


    陸員外重重歎息一聲,“我也不知道怎麽會變成這樣?”


    範鐵牛的娘子跑上去,抱住丈夫腿大哭道:“鐵牛,你可不能不要我啊!”


    範鐵牛鼻子一陣發酸,“可你爹爹對我太凶了!”


    “可我對你好啊!你去年下水病倒了,我照顧你三天都沒睡覺,你忘了?爹爹不給你肉吃,是誰每天偷偷把肉省下來給你吃?你要妞妞改姓範,是誰去勸爹爹答應的,你都忘了嗎?”


    娘子一邊哭一邊數落,這時,一個小男孩也跑進來抱住範鐵牛的另一條腿,跟著大哭道:“爹爹,你不要孩兒了嗎?”


    範鐵牛終於忍不住,緊緊抱住母子二人,嗚咽道:“我不離開你們!”


    一家三口抱在一起放聲痛哭,兩家人麵麵相覷,大家鬥得不可開交,可人家自己不想離婚。


    這時,朱元甫語重心長對範寧道:“你明白了吧!為什麽我說寧拆十座廟,莫拆一對婚,四年生了兩個孩子,就說明他們夫妻感情不錯,那個小囝雖然不姓範,可也是他的兒子,母女連著肉,父子連著心,他們不能分開啊!”


    範寧心中慚愧,他原本是極力主張三叔離婚的,可現在看來,自己隻考慮範家的顏麵,卻忽略了三叔的親情。


    範寧又看朱佩一眼,卻見她扭過頭正在偷偷抹淚,範寧暗暗誇讚,‘這個小丫頭的心腸確實不壞。’


    這時,朱元甫站起身道:“一家四口都離不開,我建議範鐵牛這個上門女婿還是繼續做下去,但陸家不能再欺負女婿,雙方定下幾條規矩,大家一起見證!”


    朱元甫又對陸員外道:“陸員外,你也會有老得無法動彈的一天,你肯定不希望那時女婿來報複你吧!所以你現在對女婿好一點,他將來也會好好照顧你,我說得對不對?”


    陸員外羞愧地低下頭,他覺得朱大官人說得對,自己考慮問題太不長遠了,萬一將來鐵牛報複自己怎麽辦?


    他兄弟陸阿水心中卻在盤算,他們以前還真小看了範家,範家居然請得動朱大官人,這個關係得抓住,不能丟掉,他連忙低聲道:“阿哥,咱們答應他!”


    陸員外點點頭,“朱大官人說得對,以前是我考慮不周,以後我不會了!”


    朱佩補充道:“光嘴上認錯還不行,得定下詳細條款,大家簽字畫押,如果違反了,那陸員外的孫子就得改姓範了。”


    話雖然難聽一點,但確實有必要把醜話說在前麵。


    陸員外滿臉苦澀,但在朱大員外的強勢之下,他隻得點頭答應了。


    朱元甫又對範大川道:“範員外,這個上門女婿既然是當初定下的婚約,你也收了陸家的高額聘禮,咱們得守信,以後隻要陸員外善待女婿,你也不會太幹涉兒子生活,對不對?”


    範大川卻有點猶豫,他其實也不想兒子做人家上門女婿,說起來有點丟臉,現在有了機會,不用還聘禮就能解除婚約,讓他又有點動心。


    這時,範銅鍾附耳低聲對父親道:“爹爹,陸員外不是長壽之相,將來他一死,他的財產土地可都是三哥的了。”


    範大川敲了他一下,低聲罵道:“就你會算計!”


    話雖然這樣話,範大川也覺得小兒子說得對,隻要陸家的孫子還認父親,那陸家的財產遲早都是自己兒子的。


    他忽然覺得這個上門女婿也不錯。


    範大川點點頭,“朱大官人說得不錯,其實我的要求很簡單,隻要親家翁待我兒子好就行了,我是不想管那麽多事情。”


    但範大川的態度並不代表範寧的態度。


    範寧可不是要三叔過得好一點那麽簡單,不僅要過的好,而且要有尊嚴。


    尊嚴是至少一個孩子姓範,平時不允許打罵,要真把三叔視為女婿看待。


    這就必須以經濟為基礎,範寧提出了他的方案,要麽陸家讓三叔帶著妻兒分出去住,三叔以佃農身份租種陸家土地。


    如果陸家不同意女兒女婿分出去住,那麽三叔獲得的土地收益必須提高到八成。


    最後經過協商,陸員外還是不希望女兒女婿分出去住,他同意了範寧的第二個方案:女婿所耕土地八成的收益,歸女婿和女兒所有。


    也就是說,三叔如果每年耕種百畝土地,其中八十畝土地的收入歸三叔範鐵牛所有,除去稅,每年範鐵牛的收入大概在一百貫錢左右。


    這才是陸員外真正的讓步,隻有經濟上的獨立,才會有人格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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