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宋就聲音,黑驢放開嘴唇邊那叢翠綠草葉,驢尾巴一甩,扭過屁股朝他湊了過來,驢腦袋湊了在宋就跟前,好奇的打量著跟前的那團“雲”。


    稍有片刻光陰的呆滯,人與驢俱沉默。


    黑驢噴了噴鼻孔,宋就動作輕快,往旁邊躲了開。抬眼看時,黑驢眼中先有茫然,而後略有鄙夷,歪著腦袋,仿佛在說:“這他娘的能飛?”


    宋就讀出驢眼睛裏的意思,白了一眼,“你丫連中指都不會比,也敢學人鄙夷老子?”


    黑驢無奈,我特麽就是問問,驢脾氣上來,尥蹶子就要走開。


    宋就追了過去,將驢脖子夾在腋下,說到:”咱哥倆好好談談唄。”


    黑驢斜著眼睛,“你信不信老子踢你?”


    別提有多驕傲了。


    “……”


    總之,經過一陣子的交心談話,一人一驢和解。


    黑驢乘雲,人於驢背端坐……


    ……


    蘭陵生覺得自己既然都已經上了賊船,那麽也姑且就既來之則安之,貢獻幾分心力吧。而且書院派他過來探聽消息,本身也沒有交代他應該怎麽個探聽法。如此自主權之下,當然就是“先打入敵人內部,得到敵人信任,占據高位,從高層腐化拉攏敵人……”


    如此一來,前期當然需要投名狀了。


    雖說一開始對那位劍閣掌門沒什麽好感,但也隻有這種不靠譜的家夥,敢給他這種“放手去幹”的機會。書院弟子治一地,一國,一洲……以驗證自己的“道”,因而才有了諸多“文脈”之說。他蘭陵生所學一脈如今在書院屬於被放逐的學問,因此得以治一宗,即使是被認為與書院那些“主脈”賭氣,他蘭陵生也做了。


    他蘭陵生的道,哪怕被書院聖人堪定認為是“冷豬頭肉”,那又如何?先生為全書院名聲,自囚於書院後山那片小菜地,遭人白眼,受盡冷落。


    他蘭陵生可不做這蠢事,負笈遊學,行遍天下,觀一域而治學問,聞道兼濟天下……


    蘭陵生扯著嘴角笑了笑,似乎想的有些遠了。


    回過神來,看著眼前那對古籍,無奈歎了一聲:“打從進書院的那一天起,所求的不就是得一明君輔佐,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做著山上神仙,不也同樣的道理?”


    而今雖說對宋就的感官沒有太大改變,但至少不那麽討厭了。當然不是什麽人格魅力的緣故,僅僅是看在這堆書籍的麵子上……


    因而埋頭整理,猶如當初因為先生的事情,被鎖書院藏書樓整理典書籍時,心情還算是愉悅的。


    書生於劍樓整理典籍,驟聞一聲暢快的驢嚎,撕心裂肺又暢快萬般。擔憂自家黑驢被人做了火燒的書生急匆匆趕出來。


    隔著大陣,看到了那一幕。


    “我的驢。”


    黑驢一聲接一聲,哀嚎聲整個橫斷山都聽得見。好生嘚瑟,好生嘚瑟。


    蘭陵生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極目一看,看到了驢背上的宋就,一瞬間明白過來。


    這特麽就是個腦子有病的家夥,要有這份閑心,不如為宗門發展做點實質性的東西。


    李道桐等幾位主事的劍閣高層聽到那撕心裂肺的哀嚎後,也都各自放下手上的工作,趕了過來。


    對於黑驢他們都是知道的,蘭陵生做了一段時間劍閣鄰居,後來又主持了劍閣事務,小黑驢身份也水漲船高,頗受宗裏弟子的喜歡。


    乍聽到聲音,也都以為有人正在行不義之舉,殺驢煮火燒。


    與蘭陵生見過禮,幾人也安靜下來。


    李道桐一臉無奈,略帶尷尬,“師叔真是青春年少啊。”


    楊真雨點點頭,“師祖好厲害啊。”


    稍後一些趕過來的韓若眉間神采奕奕,附和道:“年輕真好啊。”


    蘭陵生大白眼一個個瞪了過來,也不顧什麽書院弟子的身份,直接那道:“他就一腦殼有病不治的傻屌,你們也好意思恭維他?看來為了劍閣精神文明的建設與傳承,是時候設定基本的規矩,教你們正確的人生觀了……”


    三人訕訕,倒是臉不紅心不跳。


    這一幕落在蘭陵生眼睛裏,再次加深了他對“劍閣精神性懂你建設”的決心。


    “一群傻屌。”然後直接罵了一句,轉身往劍樓那邊走了過去。


    三人做出個恭送的動作,倒是挺真心的,看不出半分敷衍之意。


    蘭陵生退出安全距離之後,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帶著幾分疑惑。李道桐朝楊真雨遞了個眼色,後者識趣的站出來問了一句,“二位長輩,這傻屌是個什麽意思?”


    “大概不是什麽好話吧。畢竟是以傻開頭的詞。”


    “你這就不客觀了。師叔在我們劍閣弟子中那可是與聖人無異,蘭先生知道這個,斷然不可能在我等麵前說出這樣有損師叔身份的事情……”


    “所以這傻屌莫不是誇人的話?”


    “想必是了,這個屌字,一聽就很厲害不是?至於前綴一個傻字,應該是蘭先生在誇師叔天真純粹嘞……”


    三人對視,莞爾笑了起來。而後各自退去,各自心下卻是同樣的念頭,都他麽不要臉啊。


    倒都沒有任何惡意。


    相親相愛的拌嘴如是。


    ……


    宋就當然不知道下方幾人對自己的誇獎,眼下好不容易穩住了座騎小黑驢,領略雲端風光,說不出的暢快舒爽。隻是看著扔進那團“雲”的一塊塊靈石,難免還是有些心疼。自從當了劍閣的掌門,他算是知道當家不容易,自己前前後後倒貼進去那麽多東西了,眼下劍閣寶庫裏都還沒有半分進賬。即使早早打定主意以後要搬空劍閣寶庫,可這遙遙無期的時期實在考驗他的耐心啊。


    “黑子啊。”在與小黑驢進行友好協商之後,宋就將黑驢的名字從“的盧”改成了黑子,親切而又富有田園氣息,畢竟如今劍閣無論如何都要低調嘛。


    實際上,在他與小黑驢說這些的時候,那可是收獲了一大堆白眼。都他麽騎著驢在天上走了,還低調個屁啊。


    不過對於初上雲端的小黑驢來說,這種新奇的體驗可是有一次沒一次的,也就不跟宋就計較什麽名字了。


    蘭陵生都說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就當他在成為天下第一驢的道路上失的幾次前蹄吧。


    反正被宋就叫“黑子”這麽挫的名字的時候,它好歹是在天上飛著,天知地知,它知他知。


    不會掉分的。


    於是聽著宋就喊它名字,驢耳朵招風耳一般轉了個圈圈,直挺挺豎了起來。


    “看到沒,那就是天塹關了,咱們過去走走?也別進去,就在他們頭上轉轉圈圈……”


    小黑驢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幾圈,計上心來,哼唧兩聲答應了下來,打著響鼻,宋就總覺得小家夥正在醞釀什麽見不得內容。


    卻也沒有過分深究,騎驢過去。


    哼哧哼哧,一人一驢一雲出現在天塹關外。


    城頭上有人發現了這邊,嚷嚷了幾聲,而後一陣陣青色光暈在上方閃現,自從上次給人斬破了小半截的城牆,如今的天塹關還真是一群驚弓之鳥了。


    有人很快趕去了城主府,新到任的城主大人急匆匆趕了出來,看到了天邊那個險黑點。


    心裏頓時千萬頭驢奔騰而過,糟蹋了他一片青草翠綠的心田。


    在城主府老人的小聲告知中,他知道了驢背上那人就是曾經一劍破了天塹關的劍閣掌門。於是也就由不得他不上心防備,鬼知道上任城主遇到的事情會不會又來一次?


    雖然失去了那處劍仙遺跡之後,天塹關已經在走下坡路了,他也是在天元城不怎麽走動,才給人扔到這邊來盯梢。


    但隻要那座劍閣存在一天,他這雙鷹眼也就能存在一天。而在天塹關雖說有被流放的嫌疑,對他而言卻是最好不過的自由之地。


    因而萬萬不能再打起來了。


    就在他趕到城頭的時候,一人一驢一雲已經沿著那道城牆的軌跡在天上走了一遍。


    忽而轉身,眼看就要離開了。城主大人暗暗送了一口氣,隻聽見半空傳來一聲無奈又驚訝至極的嘶吼:“死黑子,你丫竟然在人家頭頂拉尿……”


    小黑驢嚎叫兩聲,轉頭看著宋就,眼裏意味,簡直就是在說:“來啊,互相傷害啊!”


    宋就一副被狗上了的表情,“我勒個去,我都覺得你丫欺人太甚……”


    下方眾人聽聞天空中的對話,臉色立時變了。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


    恨不得都要衝出來將那一人一驢宰了躲驢肉火燒。


    罵聲驟起,怎麽難聽怎麽來。


    宋就本來還有些過意不去,小黑驢撒尿這事真不是他的主意,大抵是對他亂改名的“報複”。眼瞎聽聞後方的謾罵,臉色一黑,低頭就對小黑驢說到,“你丫要是不回去再尿一泡尿,而且保證那泡尿尿到那些家夥頭頂,老子今天就不帶你下去……”


    小黑驢眼皮子都打顫,哀嚎不已。


    莫說剛尿了個渾身舒爽,現在渾無尿意,就算真尿得出來,可他麽的下方有防護大陣,怎麽也尿不到人頭上去啊。


    宋就不理會小黑驢的哀求,說到:“我待會往劍雲裏扔十塊八塊靈石,怎麽也能在天上待個半個月,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我會再回來給你添石頭,你這輩子就老死在天上吧……”


    小黑驢臉更黑了,跟著一副便秘表情,驢臉恨不得拉長了一多倍,隱隱泛紅,眼淚都快出來了。


    宋就渾作未知。


    反而已經從驢背上跳了下來,取出淩空神行符,準備就此遠去。


    小黑驢哀嚎越發淒涼……


    說時遲那時快,隨著噗嗤一聲,又嘩啦啦一陣聲……


    宋就捏著鼻子大笑起來……


    天塹關城主臉色已經黑的隻看得到一雙眼睛了。


    宋就跳上驢背,拍了拍驢頭,“沒想到你這麽聰明啊,不愧是讀書人的驢……哈哈,有種,單憑這敢在天元城元老會頭上拉屎的本事,你就是驢中的這個了……”


    宋就豎起大拇指,發自內心的稱讚。


    揚長而去。


    天塹關,城頭,死寂。


    連眨眼睛的聲音都沒人敢發出來。


    漫長之後,城主大人回身,拂袖而去,回國神來的眾人吞了口口水,隻覺得渾身無力虛軟。卻是剛才城主大人散出來的壓力,叫人喘不過氣來。


    泥菩薩尚有三分火氣,這等奇恥大辱,老天都老不去了啊。


    天塹關被人欺負至此,如果還能隱忍不發,那天元城元老會以後可就真沒什麽人會擱在正眼裏瞧了。


    於是,除卻天塹關隸屬天元城的眾人,其餘人大抵還是一個看熱鬧的角度。


    這種事情,即使大家都是山上神仙,早已見慣了各種離奇故事,也實在抵不住這種衝擊力啊。


    想必很快天元城那邊就會流傳開來。


    諸如“有人在元老會頭上拉屎了”之類的說辭,必定將會占據各處茶樓酒肆的說書市場。


    至於元老會的反撲?沒人會在意的。


    元老會本身也就不是鐵板一塊,若非那位老人家還在背後說著話,恐怕早就分崩離析了。


    當然,這是後話,姑且不說。


    卻說宋就騎著驢到了半路,遠遠看著藏劍山莊的山門,當下變劍雲裏扔了幾塊靈石,掉轉驢頭就往那邊過去,也不知道是過去拜會,還是過去炫耀。


    小黑驢在看到宋就扔靈石的一瞬間,心都涼透了,直到一人一驢降落在藏劍山莊跟前,它才放鬆下來。走下劍雲的它莫名有些腿軟。


    藏劍山莊守山人已經迎了過來,如臨大敵。


    宋就報上家門,麵色和藹可欺,很快有人進去通報。


    等了有一陣,藏劍山莊莊主迎了出來,兩人當初還有過一場不和諧的見麵,眼下還是有些尷尬。當然宋就是不會有這種情緒的。


    抱拳見過,兩人一同進了門。


    藏劍山莊莊主先開口道:“喬掌門是個趣人啊。”大抵是聽了之前弟子的通報,知道送就是乘雲騎驢而來。


    宋就笑到:“哪裏哪裏,隻是有些脾氣怪,想一出是一處罷了……”


    這是明顯的尬聊了。


    好在前方,藏劍山莊老莊主已經等著了。


    兩人當初一見如故,再見也頗有幾分傾心意味,各自迎了來,說著旁人臉紅的俏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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