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話說孟嵐琥正在家琢磨著怎麽讓鄧家倒個大黴,結果鄧家那邊也正在說著泰家。


    被抓回家的鄧菲香正一臉倔強地跪在房中,死活不願認錯。


    而鄧坦興則被幺女氣得摔了四五個茶杯,也沒舍得動她一根指頭。此時,正氣息不穩地說到:“這麽說,你是鐵了心要嫁給那窮小子了?”


    鄧菲香看了眼旁邊一臉焦急的娘親,咬了咬牙,還是說了聲“對!”


    鄧坦興滿麵怒容地盯著她看了好一會,見閨女根本就鬼迷了心竅,死活認準了那一個。沉默了許久後,鄧老爺終於褪去了怒容,臉上顯出疲憊之色。


    “爹爹不是不同意你嫁過去,可人家不願意,咱們總不能硬把你塞過去吧,爹娘養育你一場,難道你就忍心看著我們低聲下氣地跪著去求人嗎?”鄧坦興聲音裏帶著些蒼老,緩緩地說了出來。


    身旁的鄧娘子此時也掏出帕子,擦著眼角的淚水。


    這一瞬間,鄧菲香遲疑了,可她實在是被嬌養慣了,從小隻要她想要的,最後總是能得到。一想到那少年爽朗俊美的笑顏,剛才那刻的心軟頓時消失不見。


    她低下頭,輕聲說到:“女兒知道爹娘一向疼我,可我這下半輩子隻希望和那人一起過,若實在不願女兒嫁給他,那我就一直留在爹娘身邊,若爹娘不願收留,那女兒就……女兒就去做姑子!”


    “哐當!”鄧坦興看著軟硬不吃的閨女,覺得自己真是作孽,竟然養出個祖宗來。


    房中再一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還是做爹娘的更心軟點,鄧坦興終於閉了閉眼,站起身朝外走去,快到門口時,他開口說到:“隻要那泰家主動來我家求親,我就同意這門婚事,這是我最後的要求,做不到的話,就不要再跟我提這事了。”說完,毫不猶豫地甩袖子走了。


    鄧娘子看夫君那樣子,也知道是真的生氣了。她把女兒拉起來,上下打量了下說:“你呀,怎麽脾氣這麽倔!你爹若是少疼你一分,此刻估計就能連夜給你訂門親事了,唉……”


    從這天起,鄧菲香算是獲得了父母的默認,再無約束地開始謀算起自己的婚事來。


    不過她也隻是個十三歲嬌養長大的少女,若說有什麽心計眼光,那也是很淺薄的。


    所以她決定還是親自上門找那最大的阻礙——孟嵐琥,好好談談。自己的嫁妝豐厚,完全可以送給她一些,再把態度放尊重一些,實在不行,就先答應婚後會把她當婆母般伺候。


    在她想來,孟嵐琥不願意接受她,無非是覺得自己進門後,會影響她的地位,讓她弟弟脫離控製,家裏也少個免費勞力。


    那麽她就把這些問題都提前解決了,安了孟嵐琥的心以後,不就能開開心心訂親了嗎?至於婚後,她輕笑了下,那還不是有個詞叫“枕邊風”嗎?一想到枕邊,鄧菲香的臉不能控製地慢慢紅了起來。


    於是,四天後的下午,鄧菲香帶著丫鬟,拎著禮品,又一次來到泰家。


    因為十五過後,學堂開學了,衙門也開工了。此時泰家裏也就剩下了老中小三個女人。


    若是其他時間,說不得孟嵐琥還有精力和這位小姐玩一會,可今天瑤瑤上午起來就有點不舒服,中午吃了飯後就有點發熱。孟嵐琥倒也懂點日常小病的診治,此刻正親自給閨女熬藥湯,這可是要人一直盯著的。


    因此在問明了鄧菲香的來意後,虎嬤嬤幹脆利落地拒絕了那些什麽錢財孝敬之類的好處,一句三年內不說親,硬梆梆地把這位癡心女送到了門外。


    在門外氣得撕帕子跺腳的鄧菲香還不知道今天她的運氣實在極好,孟嵐琥沒空理她,要不然憑著虎嬤嬤那性子,這位鄧小姐說不定就要吃個大虧。


    在好言相求、錢財相誘都失敗後,鄧菲香覺得自己似乎也沒著了。


    一臉悶悶不樂地回到家後,她坐在桌前胡亂瞎翻著平日愛看的話本。


    且不說這位腦子有坑的鄧小姐如何鬱悶煩惱輾轉反側,泰家這邊,在“送”走了鄧菲香後,孟嵐琥專心把藥熬好,再等著稍微涼了涼就把瑤瑤抱起來,喂她喝藥。


    不知是當初孟嵐琥從絕境中醒來給瑤瑤造成地印象太深刻,還是後來兩個孩子再也不用忍饑挨餓留下的滿足太鮮明,博哥兒和瑤瑤對孟嵐琥有一種非常純粹的信任和依賴。


    所以此刻不論這湯藥味道多麽苦澀,隻要是娘親喂的,這小閨女就一點都不抗拒地,張著小嘴都喝了下去。


    這種無意識地信賴就像最溫柔的風,把孟嵐琥一顆堅硬寒涼的心緩緩吹暖,變軟,終有一天會變成一場春雨滋潤她的靈魂。


    等到晚飯時,小姑娘的燒已經退了,除了還有點乏力外,其他都很正常了。


    平靜的日子如流水般劃過,轉眼到了草長鶯飛的三月。


    這天正在縣衙裏幫姐夫整理戶籍存檔的孟嵐重突然聽到有人喊他:“重小哥,快出來,你姐托人喊你回家。”


    “啊?好的,我就來。”孟嵐重想著姐夫這幾天出門了,姐姐若沒有急事不會喊他。於是手裏越發快了起來,把那些冊子歸攏收好,上了鎖後,把袍子一撩,邁開大步朝家裏跑去。


    當他氣喘籲籲跑到家後,推門進去,第一眼就見到一個許久未見的家夥,此時正在院子裏舉著他外甥女笑鬧著。


    突然見到這位故人,孟嵐重的鼻子就有點酸了。他還沒開口,院子中那人一扭頭就看見了他,於是把瑤瑤抱在懷裏,對他笑著說到:“喂,你小子怎麽找到姐姐以後,還這麽傻啊?走了這麽長時間也不知道給我寫封信報個平安,真是白對你好了。”


    孟嵐琥那一腔感動頓時化為狗屁排了出去,沒好氣地回他:“給你寫信也要你能收的到啊,就你家那個毒娘們……”


    “怎麽說話呢?”正端了桌椅出來,準備擺放飯菜的孟嵐琥瞪了蠢弟弟一眼,然後扭頭對洪夜江招呼到:“快別站著了,過來準備吃飯吧,也虧你為了我家這個傻子還特意跑來一趟。把瑤瑤放下來吧,她會自己吃,對吧?”說著就接過瑤瑤,看著她閨女笑得紅撲撲的小臉,沒忍住咬了一口。


    洪夜江微笑注視著她們,眼裏流露出一絲羨慕。


    孟嵐重抬眼正好看到了,想到自己這發小的事情,心裏也為他難受,伸手一拍他肩膀說:“想當初,老子……哎喲!別老打我腦袋,姐!”揉了揉腦門後,他接著說到:“想當初,我落難的時候,多虧你幫忙,三不五時給我送錢送東西,要沒你,我還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我姐姐。”


    洪夜江微微搖了搖頭,“說這些就見外了,我可把你當兄弟呐,你也知道我那個家,姨娘死後,就沒人再真心問我一句好不好了,也就你這傻子,見天來找我玩,犯蠢的時候,還要死活拉上我墊背,我有幾次邊挨打邊想,你這小子是不是誠心害我呐,哈哈哈!”


    兩人想起幼時一起犯的蠢,挨的打,不由都哈哈大笑起來。


    “對了你路上順利不?找到姐姐了也不給我傳個話,我還常擔心你倒在路上哪個地方正吃苦受罪呢,結果到這裏一看,你小子竟然長膘了都,真是沒心沒肺、心寬體胖啊!”


    “嗨!你不知道,我那一路可險了,要不是我聰明機智,差點就被抓去做壓寨相公了……”


    好友重逢,聊起來就沒完沒了。


    隻是他們都沒注意到,在裏屋的一扇窗後,孟娘子正眼神複雜地注視著洪夜江。


    虎嬤嬤從孤魂野鬼變成孟娘子已經一年半多了,而這洪夜江是她第一個遇上的上輩子的熟人。


    她一直不願去想那一世的自己和自己那個家,甚至連那個她為之付出了一切的人,也都不想再去回憶。隻因這裏麵夾雜著太多難言的苦澀和心酸,以至於這輩子,虎嬤嬤隻希望再不要遇到那家人,那個她。


    然而今天上午,當這位溫和俊秀的少年敲開自家大門時,她無法抑製地回想起了那些沉甸甸地過去。


    她當初隻聽孟嵐重提了句有個發小一直接濟他,可並不清楚那個發小就是洪夜江。


    然而也許這位少年擁有一個真正善良的靈魂,兩輩子都是對她或者她身邊的人伸出了援手的好人。


    上一世,她的主子正是洪夜江的庶妹,為了照顧選入後宮的嫡姐竟然被改了出身,送進宮裏做了個宮女。也因此,她才遇到了同為宮女的虎嬤嬤,兩人結下了一段三十多年的緣分。


    而當她和主子在後宮中朝不保夕艱難求生時,唯一伸出了援手的,就是這位曆經坎坷自身難保的庶出哥哥,洪夜江。


    誰能想到,命運如此神奇,今生她竟然又一次見到了這位恩人,且說起來,這一世他仍舊算的上孟家的恩人。是他在孟嵐重陷入一無所有的困境時,再一次救了人。


    可就是這麽一位好人,卻再上一世裏,因被嫡母忌憚,遭了陰招,被送進了淫亂的大公主府裏囚禁了整整三年。


    幸虧大皇子登基後,清算大公主和駙馬時,無意中挖出了密室,這才讓他得以重見天日。


    當年這事引發了極大的轟動,因為大公主府裏不僅囚禁了洪夜江,最後挖出來的,連著死去的屍骨一共有近三十位少年,其中有八位都是朝中重臣家不太得寵的子孫,還有不少是在外地失蹤的世家子弟。


    雖然,最後連大公主在內,那些曾經阻礙大皇子登基,後來又賊心不死伺機作亂的派係被迅速又徹底撲滅了。然而,這些還活著的受害者,卻在事後落入了一個尷尬淒涼的境地。


    可就是這樣,洪夜江依然沒有自暴自棄,他自身聰慧善思,後來又喜歡上佛學,偶爾間遇到了寶通禪寺的浩能大師,幾番接觸下,竟成了一對知己。


    而後來,洪夜江在幫助庶妹時,偶然閑談中流露出浩能大師竟然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直到多年後,登上太後高位的主子才從隻言片語中拚湊出這位高人的真實身份。


    洪夜江雖然比浩能大師小近二十歲,可他卻隻活了三十個年頭,彌留之際最後的願望竟然是希望能剃發修行,成為僧人。


    可以說洪夜江的一生並沒有享受過什麽幸福,然而最讓人稱道的卻是他始終如一的君子之風。那些不堪和傷痕不但沒有將他毀去,反而讓他成為了後人膜拜的書法大家,隻可惜存世的極少,加起來不過十二副而已。


    實際上,孟嵐琥和她主子沾了這位庶哥極大的光,聖上對洪夜江的書法非常喜愛,連帶著孟嵐琥她主子也享受到了一份愛屋及烏的聖寵。


    所以,當這輩子,正忙於雞毛蒜皮、瑣碎日常的孟嵐琥突然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上午再次見到了洪夜江時,她的心情如何能不複雜?


    此時的洪夜江還是個十四、五的少年,除了偶爾流露出一點憂愁外,他那份溫和寧靜中不時還冒出點少年人特有的活潑生動,看著他與孟嵐重你來我往的逗趣,實在很難讓人接受這樣一個美好的人不久後即將遭遇到的醜陋與惡毒。


    兩輩子都對她有恩的人,既然此時見到了,也省去她再做謀劃的麻煩了。虎嬤嬤心中決定,也該輪到她報恩了。


    在孟嵐重和他姐的強勢挽留下,洪夜江在泰家住了下來。


    幾天後,泰藹鑫也回來了。讓人沒想到的是,洪夜江竟然和泰藹鑫相談甚歡,經常說到大半夜還不睡覺。


    “姐啊,你也不管管姐夫。”發小被人橫刀奪愛的蠢弟弟,一臉怨婦相地找到孟嵐琥挑唆。


    “我管他作甚,又沒給我惹麻煩,又沒亂花錢,老實著呢。倒是你啊,什麽時候能長點心眼,他們說的那些,你就不能跟著聽聽?”某個恨鐵不成鋼的大姐戳著蠢弟弟的腦門說著。


    孟嵐重揉了揉腦袋說:“我看你孤零零的怪可憐,就來陪陪你啊。切,竟然還戳我,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你還是多讀點書吧,瞧你用那詞,嘖,滾滾滾,我看你最近的字都退步了,要不每天加二十張吧?”孟嵐琥認真考慮著。


    洪夜江在泰家呆了幾天後,漸漸習慣了這裏平靜又生動的日子。這天下午,孟嵐琥在和他聊天時,隨意的問道:“小江啊,你家裏有幾個兄弟姐妹呐?”


    “我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最小的那個妹妹,是前年五月時添的,今年剛會說話,很可愛。”洪夜江微微有點局促地答道。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孟嵐重的姐姐看他的眼光有點古怪,倒不是說帶著什麽惡意,隻是似乎包含著很多複雜的東西。


    得知自己上輩子的主子才剛一歲多點,孟嵐琥心裏感覺頗有點奇異,她低頭想了下問:“你這次回去以後,可有什麽打算嗎?”


    洪夜江微微抬頭看了看天,說到:“我家是不會讓我走什麽仕途的,所以我想著,過一陣試試看做點小生意,至少也要想辦法能養活自己啊。”


    孟嵐琥想了下說:“那等你回去時,可不可以麻煩你給我帶點東西給故人?”


    “沒問題,就是姐姐最好把地址人名寫清楚,我這人有個毛病,不太記得住別人名字,嗬嗬。”洪夜江有些臉紅地說著。


    “那我估計我弟弟當年肯定給你留下了個深刻印象,才讓你記得住他名字。”孟嵐琥有些好笑的說著。


    “是啊,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指著我說,把這個小子給我帶回去,一副標準的欺男霸女的模樣,可他那時候才四歲還是五歲吧,哈哈哈”談起過去,兩人不禁邊說邊笑了起來。


    又過了五日,當洪夜江要走的時候,除了那些給他帶走的禮物外,孟嵐琥還單獨交給他兩個小包袱。


    “這兩個裏麵,送給寶通禪寺浩能大師的東西比較重要,不過如果遇到緊急狀況,也無需太過在意。另外一份雖然不太重要,但得麻煩你花點時間。那是我娘家一個遠親,也姓孟,住在城西四維路韋桑胡同。你幫我打聽下她家可有個七歲左右小名叫阿福的閨女,如果有的話,就把這包袱交給她爹娘,如果沒有的話,就把這包袱收好,以後有機會再給我就是。”孟嵐琥分別指著兩個包袱囑咐到。


    “好的,我都寫好記下來了,等我回去辦好了,就給您寫回信,放心吧。”洪夜江微笑著,寫了兩張便簽,連帶那兩個小包袱一起妥善收進了自己的包裹裏。


    在泰家人依依不舍的揮手中,洪夜江帶著行李跟著返回京城的商隊出發了。


    他不知道自己身後的包袱裏,藏著改變他一生經曆的機遇,也藏著一個幽魂對過去的最後一點牽掛。


    半個月後,回到京城的洪夜江並沒有直接回家。因他平日出門多有阻礙,且這次離家也是因為太過擔心好友安全,冒著回來挨板子的風險,幾乎花光所有積蓄才買通了父親身邊的親信,讓他替自己說了好話,才討來的機會。如今這一回去,怕是要陷在嫡母手中很長時間出不來了。


    於是他找了間客棧先住了下來,第二天就先去離客棧很近的城西四維路韋桑胡同打聽孟家遠親的事情。不過讓他有些無措的是,這裏並沒有什麽姓孟的人家,更別提一個叫阿福的七歲女孩了。


    第一件事情就不太順利,所以當洪夜江前往城東的寶通禪寺時,就格外的認真仔細。


    然而當他見到浩能大師時,心中仍然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在孟姐姐口中的大師,竟然是位不良於行,拄著拐杖的中年僧人。


    不過這位僧人麵容慈善,說起話來,不急不緩。那渾厚低沉的嗓音很容易讓人不由自主就忘掉了各種煩惱。


    當浩能大師有些疑惑地接過這所謂“曾經承蒙關照的故人”送來的包袱,打開一看,立時就愣住了。


    裏麵除了一封信外,竟然帶著一幅他苦尋已久的星圖。這星圖落在別人手中,多半會當作無用的廢紙扔掉,可他稍加推算就能判斷出,這正是他師門真傳中獨缺的那一份空白。


    當然這星圖是孟嵐琥畫的,在前世中,這副星圖是兩年後,浩能大師花了一兩銀子在一處舊書店中淘來的。當時他一眼就認出,那鋪在桌上當紙襯的廢紙正是師門星圖遺失的那一小塊。於是在隨意買了幾本舊書後,索要了那張“廢紙”包上幾本書出了店。


    因那塊星圖來曆奇特,形狀也很好記,所以虎嬤嬤在陪著主子跟聖上參觀了一次後,就牢牢記了下來,如今正派上用場。


    而收到了這麽份大禮的浩能大師,緊接著又拆開了一起送來的那封信。看完信後,他抬頭仔細打量了下送信的少年,接著就把人請到了自己的小院裏,隨意聊了起來。


    從浩能大師那小院中出來的洪夜江,既辦完了事情,又和大師談得盡興。他一身輕鬆地回到客棧,收拾好東西後,終於準備回家了。


    這溫和俊秀的少年還在為即將到來的責難而略微擔憂,卻不知他的人生從今日起將踏上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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