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名字


    溫故卻撥開,又寫了一次。


    手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依然被覆蓋掉。


    依然撥開越來越厚的雪。


    依然顫抖地落下一筆一劃。


    秦蘇墨秦蘇墨秦蘇墨。


    女生好像在和這些不聽話的雪作對,她用力的,倔強的,哭著,到處寫他的名字。


    就像是發了瘋,不顧一切。


    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連雪都不想讓她留下關於他的一切了嗎?


    溫故越哭越大聲,鋪天蓋地的大雪幾乎快要把她一並堙沒。


    眼淚凝結成了冰,眼睫毛上粘著掙脫不掉的白色晶瑩,渾身已經冷到沒有溫度。


    她祈求這些風雪,能夠小一點,再小一點。


    似乎隻有這樣,溫故才不會親眼看著秦蘇墨的名字徹底消散,就像他開著車,離她越來越遠。


    她不想這樣,一點兒都不想。


    秦蘇墨徑直去了墓地,本是抓住了微薄一點希望,可結果卻還是令人足夠失望——溫故並不在那裏。


    他母親,還有溫長如的墓碑前,枯葉雜草早就被雪淹沒,什麽都不剩下,落得一片幹淨。


    沒有她。


    秦蘇墨已經手足無措到連脾氣都不知道要怎麽發了。


    不過幾個小時的功夫,他便頹唐到沒了多少精氣神,下巴漸漸呈現出青白色,線條愈發僵硬起來。


    薄唇抿成緊緊的一條線,他忍不住用力地一拳擊在車前蓋上,骨節很快便滲出隱隱約約的血。


    去他媽的,現在連個女生都找不到。


    “你有沒有想過,可能是她自己要走的,沒有人綁架她。”


    沈遇那句話忽然在耳邊一閃而過,腦子頓時變得嗡嗡作響。


    秦蘇墨揉了揉眉心,試圖讓自己冷靜一點。


    可那句話卻愈發清晰。


    他本是不願去想這種可能性的,但事到如今,似乎也並無道理了。


    溫故為什麽要走?


    今天白天分明都好好的,還是說,她一直忍著情緒,表麵上什麽都不說。


    她早早地就做好了打算,在他麵前,她還從未偽裝得這樣完美,完美到他一點都沒有發覺。


    秦蘇墨拿出手機,一句威脅的話幾乎快要發了出去,這是他最擅長的事,早就輕車熟路,從前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回。


    可在手指按下去的那一瞬間,到底還是刪除得幹幹淨淨。


    隻換成一句,“回來好不好?”


    我很擔心你。


    “外麵那麽冷,回來好不好?”


    “都是我的錯,你不要和自己過不去。”


    “溫故,聽話。”


    靜悄悄的,屏幕和外麵的溫度一樣冰冷,再無回應。


    溫故最後徹底失去了知覺,大雪紛飛,吹散了所有思緒,她的眼前一黑,終於堅持不住,倒了下去,陷入無窮無盡的冗長昏暗。


    不知道過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被子幹淨,卻很沉重,壓得她幾乎快喘不過氣。


    周圍一片潔白,潔白到沒有半分塵染。


    額頭上貼著小孩子才用的退燒貼,右手不能動彈,喉嚨好像腫了,幹澀的嗓子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的嘴唇已然幹燥到起了薄薄的一層皮,濃烈的消毒水味提醒著她,這是在醫院。


    “你醒了?”


    那聲音很熟悉,卻很久沒有聽過了。


    溫故覺得腦子很疼,不願再去多想,視線漸漸清晰,浮現出一張俊秀好看的臉。


    紀淮。


    她起身,動作很艱難。


    怎麽會是他?為什麽會是他?


    紀淮卻按下她的肩膀,“你啊,好好躺著,就別再亂動了。”


    手上還掛著點滴,軟管有些淩亂地纏繞著,溫故整個人看上去病懨懨的,完全沒有什麽力氣,就像剛活過來半條命。


    “你知道不知道你暈在雪地裏,發著高燒,渾身滾燙,我守著你兩天不敢閉眼,都快要急壞了。”


    溫故的眸子漆黑,無神又無光。


    她呆呆地望著他,一副沒有反應過來的遲鈍模樣。


    紀淮歎了一口氣,表示理解,她本來生著病神誌不大清楚,又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出現在病房,當然混沌。


    而且,見到他,應該也很驚訝吧。


    “要喝水嗎?”


    溫故虛弱地點了點頭。


    她穿著幹淨的病號服,除了枯燥的藍白線條,再無其他圖案。


    套在她身上顯得寬鬆,到處都是皺巴巴的折痕。


    喝下一大杯水,喉嚨這才清涼了一些,好像也能開口說話了,溫故沙啞地對紀淮道了聲謝。


    他卻無奈,總不願聽到她對他說謝謝,很陌生,很疏離。


    這種感覺,令他不怎麽好受。


    “謝什麽呢,換做是誰看到一個女生暈倒在地上,半個身體都淹沒在雪裏了,也不會見死不救的。”


    “更何況我們——”紀淮輕輕咳嗽了一下,“也算熟悉吧,所以你別和我這麽客氣。”


    溫故垂著眼睫,那雙眸子黯淡無神,對於他的話,好像也隻是輕輕地聽過。


    終於,紀淮忍不住問她,“你就不驚訝,為什麽我會找到你嗎?”


    她這才抬起頭來,灰敗的瞳孔,總算有了那麽零星半點的光。


    是啊,為什麽呢?


    那片別墅區,他怎麽會進去的?


    “好好休息吧。”紀淮見溫故這副模樣,隻是將被子替她掖好,並未多說什麽,“我先出去,就不打擾你了,有什麽事情可以按床頭上的鈴,護士應該會過來幫你。”又頓了頓,“如果你不介意,我也可以。”


    溫故的麵色照樣蒼白生硬。


    這個女生看上去心事重重,他並不想給她多少壓力,更何況,生著病也難理解他想說的話。


    他不想讓自己看上去咄咄逼人,反而為難到了她。


    正左右整理著輩子的邊邊角角,一雙細白的手忽然揪住了自己的袖子口,紀淮的動作一僵,隨即將目光落在溫故的臉上,那張臉因為生病而顯得更加沒有血色,寡淡到連五官都分明了。


    “怎麽了?”


    溫故擠出了五個字,很真誠,“真的謝謝你。”


    紀淮笑了笑,笑容溫柔,又和煦如暖光,照在她身上似乎也沒有那麽難受了,“想什麽呢,都說了沒什麽好謝的,你先睡一覺,有什麽事等你好一些了再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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