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林品一笑,“我聽您的,放心,摔不了。”


    林品脫鞋上炕,坐在被裏,將大梅瓶穩穩托了起來。


    沈一一看她上手了,自個也不能閑著啊,立馬也跟著竄上炕去了,薛冰站在炕沿邊,拿著微型放大鏡一點點的看著。


    沈一說的不錯,這件青花確實是開門到代的真品,絕不是現代或民國時的仿冒貨。


    林品三人看得仔細,手指沿青花釉色一點點的觸摸過,一片葉,一朵花,都看得真真切切,反反複複。


    本來王鑫還帶著點戒備質疑,可瞧著他們那專注的神情,心裏也大約明白,這三個確實是懂行的人。


    王老頭拿著大瓷缸泡了一缸茶,倒進劃痕老舊的玻璃杯裏,放在炕邊上,也不敢說話打擾了他們。


    一個半小時後,林品率先放下了梅瓶,掂量著說:“這件青花梅瓶確實是真品,不但是真品,而且還是珍品。”


    “真就真,怎麽還……這……這什麽意思啊?”王老頭沒弄明白。


    “她的意思是這個梅瓶是真品裏頭的上品,比真品還貴。”薛冰用他們能聽懂的話解釋了一遍。


    “哦哦!”王老頭臉頰通紅滿眼興奮,“那值多少錢啊?”


    “這個嘛,”薛冰斜睨了林品一眼,見她不說話,就笑眯眯的說:“您這件是正兒八經的明初青花,保存的這麽好,又傳承有序,價格自然不低了,我記得15年澳門中信秋拍就有這麽件梅瓶,當時的成交價是320萬。”


    “三——三百——萬,萬?!”王老頭眼睛都直了,話也說不利索,結結巴巴的咬舌頭。


    王鑫也呆住了,怎麽都想不到,自家這個插雞毛撣子的花瓶能賣三百萬。


    薛冰看他們是這樣的反應,就笑出了小白牙,“先別急著高興,我還沒說完呢,那件明青花大梅瓶保存的可沒有您這件好,依我看,您這件估價怎麽也得在400萬上下吧。”


    剛才給了一個三百萬已經是嚇死人了,這會兒薛冰又說值四百萬,王家父子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薛冰趁機攛掇:“這件東西交給我們來賣,扣除傭金保證讓你們到手四百萬。”


    四百萬啊,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數字。


    王家父子窩在這個窮地方,別說一輩子,就是幾輩子也賺不來這麽多錢。


    王老頭幾乎都要點頭答應了。


    沈一卻皺著眉,“明初的青花瓷我也見過不少,可這件……”


    “這件怎麽了?”薛冰挑眉問。


    沈一啃著手指甲糾結,“這件我感覺不像啊。”


    薛冰冷笑一聲,“大開門是你說的,難道你覺得有假?”


    王老頭臉色變了,人家可是一口價就喊了四百萬,要是假的,那四百萬不就沒了嗎!


    王老頭急不可耐的對薛冰說,“這是真的,肯定是真的,400萬我賣你,你現在就拿走。”


    薛冰那張乖巧的娃娃臉上笑容真摯,“有銀行卡嗎,我這就給你轉賬劃款。”


    “等一下,”沈一阻止,抱著梅瓶急急地說:“你讓我再看看,先別急著交易。”


    “再看一會你是不是要從大開門明青花看成現代仿青花了?”薛冰沒安好良心的曲解沈一,又多加了一句,“你可別想把真的說成假的再撿漏,買賣不是這麽做的,喪良心的事兒我勸你還是少幹。”


    他這麽一說,王老頭立刻用詫異的眼神看沈一,已經忘了黑市攤位前沈一幫他解圍的事了。


    畢竟四百萬是實打實的人民幣,在錢的麵前,什麽都是浮雲。


    沈一解釋不清,急頭白臉的說:“你急啥子!再讓我看看撒!”


    薛冰翻白眼,“你不是外國人嗎,四川話都會說,混血混差地兒了吧?”


    “我前女友是四川人嘛!”沈一頭也不抬,拿著放大鏡想再細細的看一遍。


    薛冰手疾眼快搶下他的放大鏡,笑吟吟的說:“你就別裝了,這個梅瓶我看肯定是真品,如果是假的,那我寧願花400萬交學費,這事兒和你也沒關係,你就別替我操心了。”


    王老頭一個勁兒地點頭,“不是假的,肯定是真的,肯定是真的啊。”


    眼看著薛冰已經拿出手機準備劃賬,沈一急得直撓頭,“我說你這麽急幹嘛,再慎重點不行嗎?”


    薛冰一邊問著王老頭的銀行卡號,一邊對薛冰冷笑,“要買梅瓶的是我,關你屁事。”


    “哎這人怎麽——”


    沈一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一聲溫和低語,“葉映。”


    屋門被推開,進來的年輕男人一襲米白色羊絨大衣,身材清俊高挑,臉上架著一成不變的銀邊眼鏡,長眸薄唇,似笑非笑。


    “顧西棠!”薛冰震住了。


    林品眼中也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絲驚愕,雖然轉瞬即逝,但還是被顧西棠清楚地捕捉到了,顧西棠對林品微微一笑,“林小姐,真巧。”


    林品看了看顧西棠,又看了看沈一,這才皺眉問道:“你們是兄弟?”


    難怪薛冰覺得沈一眼熟,他和顧西棠確實有幾分相像。


    “是,我們是親兄弟。”顧西棠笑答。


    林品想起之前調查顧西棠時的資料,沈媛和顧淵離婚出國後就沒有了消息,現在看來,怕是早就再婚,還生了個沈一……沈一?剛剛顧西棠好像叫他葉映。


    沈一被林品盯著,尷尬的笑著說:“沈葉映筆畫太多了,我就給自己重新起了名叫沈一,簽名的時候也挺好寫的。”


    林品已經不想和這個智障說話了,轉而望向顧西棠,意味深長道:“邙縣說大不大,不小不小,在別人家裏頭都能遇到,是夠巧了,顧三少不會是屬狗的吧,皮一扒就能當膏藥使。”


    黏得很,甩都甩不掉。


    沈一連忙擺手,給他哥辯解,“不是不是,我發了定位把他叫來的,這不是有拿不準的物件嘛,我才叫我哥過來掌掌眼。”


    薛冰眼底浮現出了警惕,小臉上卻是笑嗬嗬的樣子,“這件青花梅瓶是我們先看上,也是我們先喊價的,按先來後到的規矩,這瓶子除非我們不要了,否則你們可不能插手。”


    沈一直瞪眼,“誰要插手啊,我就是覺得這瓶子不像明初。”


    “明初?”顧西棠笑了一下,看向了薛冰,菲薄的眼鏡片反著光,遮住了一側黑瞳,顯得另一隻眼眸越發幽深,“你說這是明初的青花梅瓶?”


    薛冰揚眉,“是又怎麽樣?”


    “不見得吧,”顧西棠轉頭又看向林品,“林小姐也是這麽認為?”


    林品已經下了炕,靠在牆邊的暖氣片上,聽見顧西棠問她話也不答,自顧自地拆了一根棒棒糖含在嘴裏不說話。


    顧西棠見狀,走到薛冰麵前,輕輕一笑,“能讓我上手看看嗎?”


    薛冰沉下臉,“如果我說不行呢?”


    顧西棠又問:“你們已經交易完了?”


    “還沒有還沒有,”沈一立刻嚷嚷,“他還沒轉賬呢!”


    “既然沒有交易完成,讓我看看也沒關係吧?”顧西棠說完,又含笑著看向王家父子,“很抱歉打擾你們了,我叫顧西棠,是個古董商,這件梅瓶能否讓我開開眼界?”


    或許是他語氣和煦客套,也或許是他天生有親和力,王老頭和王鑫互相看了一眼後,點了點頭。


    但還在不斷重複,自己這個梅瓶是真的,肯定是真的。


    顧西棠將梅瓶托起,大致看了一下,又將瓶子放回棉被上,拿出隨身的放大鏡來細細的看。


    他在鑒定古物時臉上沒有一貫的笑容,目色如點漆般明銳,氣度沉穩冷靜,修長白皙的手指握著漆黑的折疊放大鏡,對比分明,讓他整個人都多一絲嚴肅冷峻的氣質。


    前後看了將近半個小時,顧西棠這才收起放大鏡,轉頭對王老頭和王鑫說道:“葉映說的沒錯,這梅瓶確實不是明初的。”


    王家父子臉色一齊變了,“怎麽可能不是!都說了是真的,怎麽又不是了!”


    “您先別急,聽我說完,”顧西棠不緊不慢,對他們露出了安撫的微笑,“明青花承襲元青花,釉色瑩潤中略帶灰青,描繪細膩,胎體厚重,在高倍鏡下能看見氣泡群,因為用料差異,發色也有不同,但最重要的是修足上的區別。”


    將梅瓶調轉過來,讓王家父子看清楚瓶底痕跡,顧西棠解釋道:“明初的青花底足旋痕不明顯,您這件梅瓶無論從釉色繪製還是從底足修刻來說,都不是明初的器物。”


    王老頭一臉菜色,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將梅瓶再次托起,顧西棠細細欣賞著上麵的花紋,輕歎道:“器型沉穩,繪圖密實,層次有序卻不淩亂,釉色濃稠處有明顯黑斑,它確實不是明青花,如果我判斷沒錯的話……”


    顧西棠抬頭看向王家父子,悠然彎唇,給出了最後答案,“它應該是一件元青花。”


    “元……元青花?”王老頭愣住了,沒明白顧西棠什麽意思。


    王鑫掰開手指念念有詞,“唐宋元明清……唐宋元明清……元朝比明朝早啊,對吧?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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