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訴走了,沈一早在三天前就開溜,說要去江城參加一場拍賣會,能走的都走了。


    林品又自己待了一會兒,估摸著他們兩兄弟要說的話都說完了,才慢悠悠地回了病房。


    一進去就發現不太對勁。


    顧西棠手裏捧著水果盤,不怎麽高興地皺著眉看顧以南。


    顧以南站在床邊,冷冷地抿著唇,態度十分疏遠。


    “……你們……”林品走過去看了看這兄弟倆,“怎麽了?”


    顧西棠見她過來,立刻把盤子給她。


    林品手裏一沉,低頭看了看盤子裏的櫻桃,詫異問:“你怎麽還沒吃完?”


    真等著人喂?


    欠揍了吧!


    顧西棠不說話,控訴地看顧以南。


    林品奇了怪,他向來都笑臉迎人,怎麽忽然就這麽嚴肅了,好像還生氣了。


    在顧西棠的注視下,顧以南從嘴裏慢悠悠地吐出一個滴流圓的小果核。


    “……”林品哭笑不得,顧西棠生氣就是因為顧以南吃了他一顆櫻桃?


    顧以南丟了果核,淡淡道:“我去給你辦出院,你收拾一下準備走。”


    林品猛地回頭看顧西棠,失聲問:“你要走了?”


    顧西棠點頭,“我已經出來一個多月了,不能不回去。”


    “哦……”林品握著水果盤的手指無意識地緊了緊,“韓訴回金城了,讓我告訴你一聲,既然你要回四九城了,那我……我就和他一起回金城好了。”


    林品說這些話的時候,心裏有點空,顧西棠要回四九城掌管明寶樓,她就得回金城……榮盛閣的資金要想辦法回籠,盛老爺子的壽誕也快到了,然後就是過年,再然後……再然後,各自忙各自的事,一南一北,就算以後恐怕也不容易再遇到……


    手驀然地被握住,林品一怔,看向顧西棠。


    顧西棠勾唇:“聽說驛馬道上的林三口向來說話算數,千金一諾,怎麽到了我這就敷衍了事了?你自己說要照顧我,照顧到一半就想走,這不好吧?”


    “……那你想怎麽樣?”林品壓低聲音:“總不會是要我和你一起回四九城吧?”


    顧西棠笑了一下,“我就是這麽想的。”


    林品連忙搖頭,“不行,我不想去你家!”


    顧西棠挑眉,“為什麽不想去?”


    林品張了張嘴,說不上來,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要去顧家,她就本能的抗拒。


    她明明是個掮客,掮客去古董商的家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就因為是顧西棠要她去,她就覺得心裏惴惴的,仿佛是要做一件特別讓人難為情的事一樣。


    手指在果盤裏無意識地推著櫻桃,林品覺得自己可能有病,她神鬼不忌橫行霸道十幾年,怎麽就變得扭扭捏捏磨磨唧唧呢。


    “品品。”顧西棠叫她。


    林品看過去,有點茫然,“……啊?”


    顧西棠柔聲道:“給我一個櫻桃。”


    “哦。”林品隨手拿了個遞過去,顧西棠身子往前傾,低頭咬走她手裏的櫻桃,薄薄的唇在手指上柔軟地觸碰而過。


    林品手一抖,差點把整盤櫻桃都驚掉了。


    顧西棠嚼著櫻桃,終於心滿意足了,笑吟吟地看林品,“很甜。”


    林品耳朵通紅,被他嘴唇觸及過的手指滾燙一片,又惱又憤,“你沒長手是吧,再敢抻脖子過來,我就擰斷它!”


    顧西棠一笑,拉著她的手稍微用了點力,將人拉在床邊坐下,湊過去在她耳邊說悄悄話,“和我回去吧,好不好?”


    距離太近,他說話時呼吸出去的氣直撲撲的衝到耳朵裏,火熱火熱的讓人心跳紊亂。


    林品的臉瞬間變得通紅。


    她想推開顧西棠,又怕抻到他的傷口,隻能拚命往後仰,幹巴巴的說:“你說話就說話,別靠那麽近……”


    顧西棠從來不知收斂,林品讓他別靠那麽近,他就非要得寸進尺,不但靠得更近了,還摟上她的腰,輕聲道:“做人要講信用,答應了的就要做到,跟我回去吧,嗯?”


    微微上挑帶著笑意的語氣簡直喪心病狂!


    林品隻覺得耳朵轟轟的熱,臉上火辣辣的,心跳快得讓她有點慌,慌不擇路想退開又根本沒有路讓她逃,隻能磕磕巴巴的開口:“你,你別……別……摟著我……”


    “不摟著?”顧西棠一笑,垂眸側頭,唇輕輕印在她臉上。


    林品瞪大眼睛,捂著被他親過的臉頰,心髒狂跳,“你,你——”


    顧西棠笑得眉眼彎彎,“我怎麽?”


    林品紅了耳朵紅了臉頰,現在連眼尾都有些泛紅,對顧西棠是徹底沒辦法,打不得罵沒用,屢屢被占便宜,一點辦法都沒有。


    顧西棠連哄帶騙,在生死邊緣瘋狂試探,終於是讓林品答應了跟他走。


    回四九城的路上,林品和顧西棠坐車後座,顧以南和司機坐前麵,全程一言不發。


    林品一想到要登堂入室,去見顧西棠的家人,頓時就壓力倍增,先不說別的,單是顧家真正的當家人顧懷準就是一座山那麽大的壓力。


    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膝下隻有一兒一女,二十多年前顧淵因一場交通事故不幸亡故,顧采薇則是終生未嫁。


    顧懷準已到耄耋之年,早已不問世事,將明寶樓交給了自己的女兒。


    顧采薇接手明寶樓時林品還小,隻隱約記得她家老爺子和盛老爺子都會三不五時提起顧采薇,說她眼力好,手腕高,有大家風氣,如何如何的厲害,等林品出來闖蕩時顧采薇已經扶起了顧東流,退居二線了。


    林品在幾年前有幸見過顧采薇一次,當時隻覺得老一輩對她的評價誠然不欺,確實是風采絕倫,想想也對,顧采薇是正兒八經古董世家出來的大小姐,不但輩分高出她一截,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語,作為小輩的自己在她麵前不得不相形見絀……


    “品品?”顧西棠低頭看她,“想什麽呢?”


    林品驀然回過神,搖搖頭,“沒想什麽……”


    顧西棠悄悄握著她的手:“別緊張,我爺爺和你爺爺是舊友,不會為難你,至於姑姑……你不是見過她嗎?”


    “很多年前見過一次,早忘了。”林品低聲嘟囔。


    “你忘了她,她可沒忘了你,”顧西棠含笑,“我姑姑說你是掮客行裏的頭一份,對你讚譽有加。”


    林品耳朵微熱,又偏要故作鎮定,說:“不用她說我也是這行裏的頭一份。”


    “是,”顧西棠輕笑一聲,“品品這麽厲害……對吧?”


    坐在前麵的顧以南單手揉了揉太陽穴,靠在椅背上閉眼,他從來都不知道內斂溫和的顧西棠會這麽說話,這算是教育缺失還是家教不嚴?


    寡言少語的顧局一路上聽著後麵三不五時的竊竊私語,覺得自己可能不太了解親弟弟。


    回四九城要開將近十個小時,等到了四九城時已經是晚上了。


    林品下了車,抬頭看向顧家大宅。


    顧家大宅離四九城最有名的古玩街金石路不遠,上百年的宅院幾經翻新,四合院圍著一棟三層別墅,院子裏種的高大榕樹霜白一片,可想夏天的時候是怎麽樣的鬱鬱蔥蔥,這麽個地段,這麽個宅邸,隔著大門林品都能聞到一股人民幣的味兒。


    四九城應該也是剛剛下完雪,風裏還夾在著撲麵而來的雪粒,顧西棠握著林品的手,“進去吧。”


    林品立刻抽回手,瞪了他一眼,都到他家門口還動手腳,被人看見像什麽樣子。


    顧西棠不以為然,按著傷口清咳幾聲。


    “怎麽了?”林品立刻扶著他,緊張起來了。


    顧西棠搖搖頭,輕聲道:“有點疼。”


    林品皺眉,“是不是坐車太久抻到了?要不去醫院吧。”


    畢竟還沒拆線,十個小時車程也夠顛簸的。


    “沒事,”顧西棠低聲咳嗽,“外麵有點冷,先進去再說。”


    “好。”林品扶著他,恨不得讓他整個人靠在自己身上,一起進了院子。


    顧以南在後麵看了看,再一次懷疑自己帶回來的應該是別人家的弟弟。


    一進別墅大門,林品就聞到了一股清淡微涼的沉香,頓時靜下心來。


    寬敞的客廳裏擺著一組黃花梨家具,桌凳榻幾屏,五樣俱全,數百年的古樸感是仿都仿不出來的,這是正宗的蘇州工明代老家具,博古閣上擺著幾樣瓷器,件件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明朝家具百年青花,擺在客廳裏竟然也沒有絲毫腐朽沉重感,反而讓人肅然起敬,打眼一看就知道這是真正傳下好幾代的名門世家。


    落地窗上垂掛著水色紗簾,一旁的花架上擺著兩盆農科蘭,嬌俏的蘭花開得正好,一個穿著旗袍的中年女人正拿著小銀剪修整蘭花的細葉,聽見開門聲抬頭看過來,輕輕一笑,“回來了。”


    她這一笑,真真是人比花嬌,風華不減。


    “姑姑。”顧西棠頷首。


    林品屏息凝神,態度嚴謹地對她點了下頭,“顧大奶奶。”


    顧采薇放下剪刀,看向顧西棠身邊的林品,莞爾一笑,“我早就不管明寶樓事了,不用叫得那麽生疏。”


    林品沒答應,在顧家的地盤顧采薇的麵前,她再怎麽懟天懟地也不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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