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品和顧西棠一起出門,目的地都是金石路。


    顧西棠去明寶樓,林品去替客戶走一趟收貨。


    天還沒完全亮起來,金石路卻熱鬧非凡,林品和顧西棠一路走,一路往兩旁的攤子上看。


    一走一過,能撿漏收幾件東西也不錯,隻是這撿漏的情況比較少。


    路過一個攤子時,顧西棠忽然停住腳步。


    “怎麽了?”林品轉頭。


    顧西棠頷首示意了一下。


    林品朝攤子上看去,琳琅滿目的贗品瓷器邊兒上放著個瓷枕。


    “磁州窯臥枕?”林品揚眉,“不值什麽錢的東西,你想收?”


    “近些年磁州窯的市場價一直不高,這個枕頭倒是不錯。”


    林品蹲下身,抬了抬下巴,“把那枕頭拿過來我看看。”


    老板立馬把枕頭遞過去,開始閉眼吹,“這可是正宗的越窯瓷枕,我和您說,就這個瓷枕,越窯裏的精品!”


    林品自動略過忽悠人的假話,拿過枕頭看了看,又遞給顧西棠。


    老板一開始沒瞧見顧西棠,光顧著看林品了,這會兒借著路燈看清楚了,頓時笑了,“這不是顧三少嗎?三少要是瞧上這個磁州枕了,價格好說。”


    林品冷眼遞過去,“你不是說越窯的嗎?”


    老板賠笑:“我說錯了,這枕頭不是越窯的,是磁州窯的。”


    林品冷哼一聲,不是說錯了,是遇到行家騙不下去了才對。


    顧西棠摸著上麵的紋路,輕聲道:“胎體粗糲厚重,造型大巧不工,這個枕頭品相還可以。”


    林品一聽,直接問老板:“怎麽出?”


    老板比出個v字手,笑眯眯回答:“兩萬。”


    林品哦了一聲,也比出了v字手,“兩千買嗎?”


    老板下意識要佯裝憤怒,又想起顧西棠在,中途變臉哭唧唧,“姑奶奶唉!沒有您這麽講價的!您問問三少,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宋代瓷枕,宋代您知道嗎?傳到今天多少年了您算算,可不容易啊!”


    林品對老板不冷不熱地笑了一下,“你叫我姑奶奶算是叫對了,知道我是誰嗎?”


    “……”老板盯著林品,搖搖頭。


    林品冷笑一聲,“我姓林,林三口。”


    老板倏地瞪大眼:“……驛,驛馬道的林三口?!”


    林品冷冷地哼了一聲。


    老板心裏一陣苦,在古玩行混的可能不知道初出茅廬的顧西棠,但沒人不知道驛馬道上的林三口!


    她的地盤在金城,不常來四九城走動,像他這種擺攤混日子的隻聽過林三口的名聲也沒見過真人,以為林品是顧西棠的小傍家兒,就可勁兒的忽悠,誰知道居然忽悠到了祖師奶奶麵前。


    老板幹笑著,結結巴巴道:“林……林大姑奶奶……瞧我這不中用的蝦皮子眼,沒認出您來……”


    林品淡淡地看了他一下,“敢在明寶樓顧三少麵前瞎他媽忽悠,你那麽能耐,怎麽不再忽悠忽悠我了?”


    老板尷尬的要笑不敢笑,“瞧您說的……顧三少是誰啊,我哪敢忽悠,您要是喜歡這枕頭,2000您拿走!我不敢抬價,不敢抬價。”


    金石路上的小攤小販誰不知道顧家有金山銀山,以前顧東流一擲千金,怎麽忽悠怎麽上當,多少錢都敢往出撒,現在換了個要名沒名又年紀輕輕的顧西棠當家,他們當然盡可能的想糊弄……


    誰知道林品會和他走到一起來,瞧林品這架勢,是要替顧西棠出頭立威了。


    老板一再讓步,林品卻不打算輕易放過他。


    她在驛馬道上混了十年,見多了他們這種螞蟥,盯上誰就拚命吸血,十倍百倍的價格蒙騙起來眼睛都不眨一下。


    古玩行規矩大,隻要不衝著她來,她也就當沒看見,可現在要欺負到顧西棠頭上,她就不能坐視不管了!


    顧懷準顧采薇輩分崇高不會出麵,也不代表顧西棠能就由著別人算計。


    林品得理不饒人,老板說一句,她回十句,罵人不帶重樣兒,都快把老板逼哭了,後悔自己怎麽瞎了眼沒認出林三口來,招惹了無妄之災。


    就在老板含淚喊出枕頭送您了,求您就饒我時,前麵忽然傳來不小的躁動,位置正好在明寶樓大門前。


    顧西棠和林品一對視,先一步往前走,林品也顧不得要和老板掰扯掰扯,把枕頭扔回他身上,頭也不回去追顧西棠。


    明寶樓前頭圍了一堆人,顧西棠走進人群,就看見一個穿著淺藍色大衣的女孩站在那裏,麵前是三個男人,其中一個人手裏抱著個盒子,盒中都是碎瓷片。


    三個人把正凶神惡煞地朝女孩大吼大罵。


    “你是不是瞎啊!我這麽大個人你看不見是不是!就知道往男人身上撞,我尋思你一個女的能不能要點臉!現在好了,把我的乾隆官窯給撞碎了,你賠!馬上賠!”


    另一個男人直歎氣,“小姑娘你說你……什麽事兒非得那麽急,好好一個葫蘆瓶成了這樣,也難怪人家要生氣。”


    剩下那個人好像看熱鬧一樣,立刻接口說:“這葫蘆瓶市場可正熱著呢,隨隨便便一出手就是兩三百萬啊……”


    抱著盒子的人一豎眉,“這瓶子是前年我從街頭兒琉璃齋買來的,正正經經的乾隆官窯,二百二十四萬不帶一絲假,現在讓你撞碎了,你說怎麽辦吧?”


    小姑娘看了看他們三個人,一時間沒有說話。


    林品站在顧西棠身邊,看得真真的,典型碰瓷兒老套路,三人一夥,該唱黑臉的唱黑臉,該唱白臉的唱白臉,還有一個中間挑事兒的。


    這種手段早就過時了,這些人八成就是看那女孩獨身一個,又穿著不俗,才敢上去演這麽一出。


    這種事林品看得多了,要說他們真想讓女孩拿出一兩百萬來肯定是不可能,最多訛詐個三五萬就走,畢竟就她手裏一個包也不止三五萬了。


    女孩雙手攥著提包,慢慢向三人深深鞠了一躬,“抱歉,是我的失誤,沒有及時躲避您,我覺得很抱歉。”


    她一說話,對麵就挑了挑眉,“日本人?”


    “是的,”女孩抬起頭,細聲細氣的說,“我很抱歉,請原諒我的莽撞。”


    一看是個外國人,碰瓷的就更是肆無忌憚了。


    “你們日本人可真不是個東西,”抱著盒子的男人橫眉豎眼,“霍霍完我們國家又霍霍我們古董,得了,今兒這事兒也你甭想那麽容易了了,不賠錢你就別想走!”


    女孩神色倒還算是平靜,沒驚沒慌,隻是抿了抿嘴唇,不再說話了。


    她不說話,那人罵的就更不客氣了,汙言穢語,不堪入耳。


    杜琛從明寶樓出來,大喝道:“怎麽了?誰敢在明寶樓前尋事兒?”


    “杜大爺,”抱著盒子的人一正臉色,“擾了您別怪,今兒也不是故意在明寶樓前頭鬧這麽一出,全是因為這日本鬼子小丫頭撞壞我的瓷器不賠,您給評評理。”


    杜琛一個老江湖哪能看不出這點套路來,行內有行內的規矩,閑事莫管,尤其是碰瓷,更是看破不說破。


    顧西棠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林品一見他皺眉,就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了。


    顧西棠淡淡的往前走了一步,看向那三個男人:“我來給你評評理怎麽樣?”


    杜琛立刻走過來,低聲道:“三少,您來了。”


    顧西棠點點頭。


    林品見他要替人出頭,也不藏著了,比顧西棠快一步走到抱盒子的人麵前,冷笑一聲,“乾隆官窯是吧,我瞧瞧什麽樣的官窯能值兩百多萬……”


    說著,伸手就要去盒子裏拿瓷片。


    抱盒子的男人立刻要推她,“你誰啊,別瞎碰!”


    林品也不說話,順著他推過來的手迅速擒住,反手就是一折。


    “啊——”


    隨著一聲慘叫,男人手裏的盒子也掉在地上,碎瓷片掉了一地,他彎著身子,麵容扭曲,“放開!疼——”


    林品對著他的膝蓋窩就是一腳,那人撲通一聲半跪在地,臉色慘白,叫個不停。


    顧西棠走到他麵前,彎腰拾起一塊瓷片,對著微微升起的太陽看了看,又摸了摸斷口,“確實是乾隆的官窯的瓷片,青花纏枝蓮紋,看瓷片的弧度應該是個葫蘆瓶。”


    說著,又拿起另一塊瓷片,慢條斯理的勾唇,“這片也是乾隆官窯,不過這片的紋路不是纏枝紋,而是折枝花果紋,斷口上有菱形起伏,應該是六方瓶。”


    “至於這片……”顧西棠拾起第三片,左右看了看,悠悠笑道:“這片就更有意思了,上麵殘留的半張臉和衣帶紋路……這應該是個仕女紋花觚。”


    林品製著男人,冷哼一聲,“一盒葫蘆瓶殘片能變出六方瓶和花觚,乾隆爺是閑著沒事兒幹燒了個怪胎出來吧!”


    男人疼得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冷汗像黃豆粒,一個勁兒往下掉。


    另外兩人一看這架勢,陰惻惻的望向顧西棠,“在明寶樓前頭擺戲台是我們哥幾個不對,可顧三少壞了規矩拆台怕是也不妥吧?”


    “放屁!”林品一個冷眼看過去,“拆台的是你林大姑奶奶,和顧西棠明寶樓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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