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哥,這幾天承蒙你照顧,還特意繞道濟寧州,把我們送來,今天略備薄酒,都不是外人,今晚我們一定要盡興!”


    “孫老弟太客氣了,今年還多虧你在莊老大那給我說話,我才能拿下本地的幾樁買賣,要不我連手下人工錢都開不出了!”


    “杜大哥說的哪裏話,鄉裏鄉親的照顧照顧是應該的,你家裏有鋪子,河上還有船,是我們那地方出了名的能耐人,唉聲歎氣垂頭喪腦可不符合你的身份啊!”


    杜元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偏頭望著不遠處的運河,稀稀拉拉的船隻停靠在碼頭邊。


    “來,杜大哥,先喝了這杯酒,我們慢慢聊!”孫寧示意戴阿堂,兩人一起舉起了酒杯。


    杜元苦笑著搖了搖頭,一飲而盡:“你們是不知道,現在這河上的生意真是不好做啊!賺得多的活計,全都被那些官員老爺把持在手裏,你看這些河上出了名的船號,哪家背後不是這個總督那個巡撫的,他們通關過卡,一個個都換上官府的燈籠,手裏還拿著大官的親筆信,守關的哪還有像前明海青天那一路的愣頭青,自然是客客氣氣優先放行;再一個就是幫會香堂,他們家大業大,手底下弟子數萬,生意關係千絲萬縷,還經常為朝廷做事,沿途的州縣基本都打點到位了,這小日子也算太平;最遭罪的就是我們,在當地官員小吏擠兌剝削、地痞惡霸趁火打劫,沿途通關過卡,就算交足了稅金好處,也要等這一眾關係戶順利通過了,才輪的得到我們,遇到一些三不管的地段,還有些河匪圍追堵截,不巧碰到了,好賴也讓你脫層皮。幾年前,我拉到個關係,和天津的幾家藥材店搭上了聯係,據說是京城一個官老爺開的,每年幫他們從天津運些東西回江浙,雖然掌櫃賬房要了不少好處,但總還是有點賺頭,路上也好走多了,可是最近日子聽到消息,為了補足漕運的虧空款項,允許漕船回趟的時候,大量運送貨物,原先的幾個老主顧一尋思,要是給漕兵送,成本低也安全,這一陣子已經有人來和他們接觸了,天老爺啊!本來我們就是前有狼後有虎的,現在這群吃官糧的再來和我們搶生意,這以後日子還怎麽過啊!”


    孫寧和戴阿堂聽了,也是感同身受,這出來跑船的,一年大半日子不在家,熱飯吃不著熱坑睡不上,風裏來雨裏去,渴了吞口涼水、餓了扒拉點冷飯,大家出來的原因,無非是家裏僅有的一些田地因為種種原因押給了別人,實在是沒有吃飯的手段了,才掙這個辛苦錢,這些所謂的船老板看著光鮮,其實被壓榨的厲害,稍有不慎,就會弄個傾家蕩產客死異鄉!


    “來,杜大哥,先幹了這杯,您平時就待人寬厚,做事仗義,到時候一定有辦法的!”


    “唉,但願吧,家裏的鋪子我已經讓人轉賣了,今年這光景不行,但該給別人的錢,我是不能拖欠。”


    “杜大哥,我也敬你一杯,您真是個實誠人啊!”


    三人就這樣推杯換盞你來我往,桌上菜倒沒動幾口,一壇酒卻快要見底了,山東這邊沒有南方那些精致玲瓏的酒具,也沒有那細口曲身的小酒壺,粗瓷大壇子比南方醬菜缸的壇口都大,黑底的酒碗比南方吃飯的家夥事兒還敞亮,酒也是糧食釀造的好酒,饒是在座的酒量都可以,這一陣子下來一個個也是搖搖晃晃、話語中匪氣十足!


    “杜老大,兄弟我有事情要請你幫幫忙!”


    “好小子,還給我來個鴻門宴啊!你言語,隻要大哥能辦到!”


    “我這兄弟打算在濟寧開個醬菜鋪子,準備從我們那地方的幾家老字號進些貨物,想用你的船幫忙運下,費用你照算就是!”


    “這,大概要運多少的量?”一提到生意,杜元的神經繃緊了,他轉動著有些醺然的電腦,考慮利弊得失。


    “不過是個想法,東西到底銷路如何,實在不敢打包票,就先運上五百壇賣著試試吧!”戴阿堂接過話頭說道。


    “五百壇,那可是不少錢啊,我這一條船估計都不太夠啊!”


    “杜大哥放心,運金我提前付給你,錢我今天已經帶來了。等到交貨的時候,回趟的錢我也一並結給你!”戴阿堂將一個小布包放在桌上。


    杜雲打開布包,足兩重的銀子閃耀著動人心魄的光芒,杜元的酒一下子酒醒了大半,隨後又醉的舒心舒意,他知道,自己的困境現下是解決大半了。


    店家,再來一壇酒,今天我要和兩位兄弟不醉不歸!


    戴阿堂衝著姐夫感激的點了下頭,心中的石頭落了地,孫寧舉起酒杯,再次對杜元進行狂轟亂炸。


    “孫老弟啊!這次可算是救了我啊,要是你弟弟這生意能做起來,以後我老杜這兩條破船就隨你們差遣了!”


    “唉,杜大哥你說的哪裏話,我們是找你幫忙,你給的價格又那麽公道,該是你照顧了我們才是!”


    話說杜元第二天酒醒後,稀裏糊塗的不相信會有這種好事,可一摸懷裏,沉甸甸的銀子告訴他,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麽,趕忙就去了戴家把事情商量妥當,聽說戴阿堂店鋪開張在即,匆匆收了幾個熟客的皮毛,不等船艙裝滿,就下令開船,算時間,這季節要是順風順水,個把月就能回濟寧。


    孫寧和戴阿嬌在船艙裏,杜元把自己平時用的一個小隔間讓給了他們,他們推辭不過隻好接受,戴阿嬌正對戴阿堂整理羅列的醬菜單子進行研究,考慮各個類型的品種到底進多少,原本想拉著孫寧一起看看,可孫寧粗大漢一個,問他意見,他隻說醬菜味道都不錯,各樣都買些試試,想著問他也白搭,幹脆攆他去上麵和杜老大聊天。


    “杜大哥,看今年這光景,大家夥的日子似乎都不太好過啊!”


    “唉,是這話,別看那些官員老爺一個個吹噓現在是數百年不得一見的盛世華章,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到,莊戶人為了一口吃的,一年到頭沒幾天安生日子,特別是漕運沿線的省份,就說我們家鄉附近,那是響當當名號的魚米之鄉啊!可是為了應付漕運,絕大多數糧食都交上去了,莊稼人一年到頭伺候的糧食,到最後自己竟然吃不上一口,你說說這不笑話嘛!”老杜把手裏的煙袋鍋子點上,吞吐幾口,忍不住發起了牢騷,聲音是越來越大。


    “杜大哥,小心隔牆有耳,這段時間,因為小人告密出事的,不在少數啊!”


    “哎吆嗬,我這無知草民,還值得他們專門告密啊!就說老家那邊的小三子吧,該交的糧食都交齊了,到最後說是去年皇帝駕臨過本地區,還要加征什麽“羨餘”若幹,小三子一時拿不出那麽多錢,就三天兩頭上門催要,二十出頭的愣小子氣不過推搡了前來催收的兵丁,就被扣上了一個抗稅逆黨的名頭,女人為了救他,被縣衙的師爺霸占了身子,最後小三子放出來人不人鬼不鬼,女子受不了閑言碎語投河死了,好好的一家人,作孽啊!”老杜其實膽氣也不壯實,說話聲音不自覺的小了下去。


    “唉!”


    運河上,各色船隻川流不息,載著一個個的希望、失望、負擔、承擔,一個個家庭一樁樁命運南南北北起起伏伏。


    “這一趟還真是老天保佑,再過一天,就能到淮安了,到了那裏,想買什麽就好辦多了!我們也能歇歇腳了。”


    “杜大哥,這一趟我們在淮安不做停留!”


    聽了戴阿嬌的話,杜元有些詫異,淮安地處運河南北交界,素有南來換船、北來換馬的美譽,是運河線上出了名的名都,可以說天下的貨物必經淮安。各地出名的商號,在淮安都有分號,不管是采買還是銷售都十分便利,醬菜這個東西,保存時間不宜太久,雖說現在過了夏天,醃製的食物還是經得住放的,但一般來講,各家不會存有太多現貨,但是在淮安,別說是兩百壇,隻要你銀子帶足了,兩千壇也不是什麽大問題,要是願意等上個三五天,兩萬壇也能給你湊足了送來,所以說這兒的東西,可能比一些貨物的原產地還要充足,這如今雖說是戴家給的銀子一切全憑主家吩咐,但這基本的道理他們不應該不懂啊。


    “大妹子,那我們此行目的地是哪兒呢?”雖說心裏有些不解,但規矩杜元還是懂的,這趟等於說是他們在包船,並且提前付了銀子,哪怕說人家就是願意繞著運河跑一趟空船,你也沒資格說三道四。


    “我們去揚州八香醬園走一趟,都說他們家是出了名的老字號,冠絕江南,這次我倒要好好瞧瞧,到底有什麽名堂!”


    “八香!我的姑奶奶啊,不是我老杜說你們,你們這家業我也見識了,要是找個一般的醬園作坊,那絕對是大主顧,一定把你伺候服帖,但是在八香醬園眼裏,上千兩的銀子也算不上什麽大款項,他們家的東西好是好,可是現任的大掌櫃,那叫一個出了名的牛氣,簡直是皇帝的女兒不愁嫁的做派,本來東西就比其他醬園的貴,遇到行市好的時候,還加價出售,拿貨多的,還要倒過來去巴結他,就衝這一點啊,我就看不慣這家夥!”


    “杜大哥,我們家初次做這個,自然要看一看這個行當做得最好的是什麽樣子,您放心,到時候我和孫寧自己去談,大不了耽擱幾天時間,我們再回淮安采買,誤不了事情的!”


    “孫寧兄弟,你看呢?”杜元把目光轉向一旁的孫寧,希望他能出來做個主,可他不明白的是,孫寧一向就是聽自己女人的安排,不過是戴阿嬌顧及他在外人的麵子,才擺出一副小鳥依人的姿態。但話說回來,孫寧也樂意聽老婆的,誰叫自家的媳婦那麽精明能幹呢!


    “杜大哥,就按我家娘子說的做吧!到了揚州,我請船上各位兄弟喝酒!”


    “那行吧,兄弟們都聽到了吧,戴老板答應了,到了揚州請大家喝酒,開船!”


    戴阿嬌微微一笑,陷入了沉思,去八香並不是她的心血來潮,而是這一路上反複思量的決定。南來北往,這沿途運費極其高昂,北方口重,南方的甜口要是不經過適當改良,恐怕並不會受到很大的歡迎,況且北方人愛吃的一些品種蒜頭、生薑的,這邊做的並不算多,這些問題如果不能去醬菜的原產地搗鼓明白了,這生意怕是也做不長,但是製作醬菜的秘方、步驟,都是各家的絕對機密,這其中的難處,她心知肚明,但現如今的辦法,也隻能是摸著石頭過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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