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聞到了狐狸的氣味。”修魚稷說。


    這一趟巡邏走得很遠,目的是為即將拔營起寨的大部隊探路。峻?g以前是北關的地盤, 到處都有據點、深山巨穀裏分布著藏兵。賀蘭?的人馬也終於到達了前線, 目前不清楚南嶽北關是否會聯盟,致使敵情更加複雜。


    常年與人類混居, 狐族擅長隱藏自己的氣味, 但大批狐族走在一起,想隱藏就難了。


    “我也聞到了。”修魚浩迎風而立, 深吸一口氣,“估計一百人左右。”


    “兩百以上。”修魚稷很自信地更正,向空中擺了一下手。巡邏的人馬立即停下來, 散入林中,四下潛伏。


    “嗬, ”修魚浩笑道,“我不信你的鼻子有這麽靈。”


    “兩百多?”修魚?將頭湊到他們中間,“那差不多是主力部隊了。北關還是南嶽?”


    若論單打獨鬥,狼族普遍認為狐族不是自己的對手。一起上的話,北關比南嶽人多, 還有靈鴉助陣, 狼族更加忌憚。


    氣味是從山下傳來的。


    三人貓腰向前, 趴到幾塊巨石之間偷偷地往下看。


    山穀間, 果然有一隊狐族向他們走來。


    修魚?在心裏默默地數了數:“人數兩百三十六。……看兵器不像是北關的。”


    北關主力是平鯨王賀蘭?的人馬,他的地盤在北歐一帶,曾多次參加維京人的戰爭,兵器以矛和戰斧為主, 也用劍,但劍是北歐式樣的寬劍,劍鞘通常是由雕刻的木片粘合而成。


    而這一隊人馬的主要兵器是刀和窄劍。


    “也不是南嶽的。”修魚浩眯起了眼睛。


    修魚稷不在峻?g的這段期間,作戰方麵主要是由修魚浩負責,隻有大的戰役狼王才會親自坐陣。因此修魚浩和北關、南嶽的主將都交過手,大小頭目基本上都認得。


    走在最前麵的一男一女騎著一對白馬,穿著很像遊牧部落,看樣子是首領,但修魚浩認了半天也沒認出來。


    這兩人他以前肯定沒見過。


    “老六,”修魚浩拍了修魚稷一下,“那兩個騎馬的你認得嗎?”


    修魚稷陰沉著臉,半天沒說話。


    “隊伍後麵有傷員。”修魚?又說,“你們看”


    從彎曲的小道中轉出兩匹健壯的黑馬,各拖著一輛板車,上麵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人,身上裹著布滿血跡的毯子,其中一人不停地咳嗽,估計是傷員。所有人看上去都很疲憊,無精打彩、麵黃肌瘦。修魚?估算了一下,最多隻有半數的人可以戰鬥。


    “不記得跟他們打過呀。”修魚浩抓了抓腦袋。


    “安平家也經常巡邏,也許是遇上他們了。”


    “也有可能是狐族內訌。北關內部最近也鬧得厲害……”


    “人數是我們的五倍,但這精氣神兒太蔫了吧?”


    修魚浩與修魚?一五一十地說著,一旁的修魚稷默不作聲,他拔了根草放進口中嚼了嚼,然後一口啐出來:“是沙瀾族。”


    其實他第一眼就認出來了,為首的男子一頭卷發,正是沙瀾族的首領金?。


    身邊的兩個人同時轉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金?是沙瀾族領袖金澤的獨子,母親薑圓圓是柳燈族著名的美人。當年潼海大戰狐族敗績,金家結局最慘。不但金澤被斬,薑圓圓也被擄到修魚大營成為營妓。為狼王生下一子後死去,這個孩子就是修魚稷。從血緣上說,算是金?同母異父的弟弟。但修魚稷並不承認此事,他從小在狼族長大,與母親的家族沒有任何往來。在一次戰役中甚至重傷過金?他對狼族的忠誠一度傳為佳話。


    但這一次,不知為何,當他看見金?時,心髒還是猛地跳了一下。


    他曾經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金?了,天與願為,他們居然又相遇了。


    從小到大,修魚稷都是個絕對不肯占便宜的人。但那一次決鬥,他知道自己占了金?的便宜,知道金?因為一母所生,對他下不了狠心。


    那一役之後,他度過了很多個不眠之夜,因為他第一次體會到了親情,雖然是以這種奇怪的方式。


    金?從沒見過他,從沒跟他有任何形式上的往來,可以說彼此完全不了解,卻因為擁有同一個母親,在生死關頭,寧願死的那個人是自己,也要讓他一馬。


    修魚稷覺得自己虧欠了這位同母異父的大哥,甚至夢想著有一天,他們能在某個不相幹的地方放下恩怨、握手言和、像一對普通的兄弟那樣聊聊彼此的近況與生活。


    他不明白老天為什麽總是在逼自己


    修魚浩碰了他一下:“什麽時候動手?”


    他緩過神來,反問一句:“他們兩百我們四十,你覺得勝算高嗎?”


    “隻要膽子夠大,勝算總是有的。”修魚浩說。


    這話不假。修魚稷的心中卻仿佛塞進了一個秤砣,沉重得連腸胃都開始痙攣了。他微微抬頭,對麵的修魚?焦急地向他使了個眼色,讓他下令進攻。


    不是勝負的問題,是立場的問題。再這麽猶豫手下們又要置疑他的忠誠了。


    他在心裏深深地歎了口氣,看來這一仗是躲不過去了。於是伸手一揮,做出一個準備攻擊的手勢。


    正在這裏,修魚浩輕輕“噓”了一聲。


    走在前麵的金?忽然停住,迅速從馬上跳了下來。與此同時,其餘的人也都抽出兵器握在手中。


    “見鬼!”修魚?道,“我們被發現了。”


    修魚稷猛地吹了一聲口哨,眾狼揮舞著兵器向山下衝去


    ***


    戰鬥不到半個小時就結束了。


    狼族以少敵多,大獲全勝,擊斃二十七人,其餘兩百多全部被俘。


    就連修魚稷自己也沒料到會有這麽好的運氣。


    相比之下他與金?算是一場鏖戰,用了一百多招才打敗他。不知是因為饑餓還是因為疲勞,金?臉色暗沉無光,一頭漂亮的卷發上滿是泥漿,一幅好幾天沒洗澡的樣子。他身邊的女子倒是收拾得很幹淨,武功不行,還算勇敢,用手裏的□□殺死了兩隻狼。


    修魚?一麵將他們五花大綁一麵說:“老六,這女人不是狐族的。”


    “龍族的。”修魚稷打量了她一眼,記得在那次爭奪五鹿原的戰鬥中見過她,和關皮皮走在一起,印象不深。


    他收起鴛鴦鉞,拍了她一下:“喂,你叫什麽名字?”


    “你不用知道。”她臉上全是血,向他們怒眼圓睜地冷喝,“要殺要剮隨便!”


    “還挺硬氣。”修魚浩踹了她一腳,女子雙手捆在身後,□□一聲,倒在地上,雙眼一閉,一心求死。被修魚浩一把拽住頭發,拖到自己的腳邊,“想死?沒那麽容易。姑娘,準備好你自己,在餘下的日子裏,你要好好地伺候修魚家的爺兒們。”


    一群手下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女子大怒,一口血啐到修魚浩身上,被他一掌拍暈過去。


    修魚稷冷冷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金?,他胸口中刀,刀傷入骨,浸出來的血將上衣染得通紅。怕他逃脫,修魚?用麻繩多捆了幾圈,打了兩個死結。


    金?猛地抬頭,目色悲涼,向他低聲乞求:“我妻子有身孕,殺我可以,放她走。”


    修魚稷的臉硬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


    沙瀾族桀驁不馴遠近皆知。這批俘虜既不能放走,也不能押回。他們不會為狼族而戰,伺機嘩變倒是十分可能。


    修魚?將地上的兵器收拾起來,捆成一堆,放到馬車上,看著站在麵前的一大群俘虜,不禁有些發愁:“這麽多人,怎麽辦?”


    “老規矩:男的斬首,女的帶走。” ”修魚浩一麵說一麵看著修魚稷,畢竟他是老大,要聽他的意見。


    修魚稷隻是簡單地“嗯”了一聲。


    聽了這話,沙瀾族人一陣騷動,有幾個身強力壯的企圖站起來拚命,被修魚浩一刀擊斃。


    “修魚稷,金?是你的哥哥!”地上的女子忽然蘇醒,掙紮著坐了起來,大聲說道,“上次你們交手,他顧念兄弟之情,讓了你幾招,不然你不可能活到現在。這一次……要不是他得了僵屍症,你休想贏他!”


    修魚稷心中一怔,隨即釋然。難怪金?的臉色那麽差,難怪他力氣不足。


    盡管如此,他們還是大戰了一百多回合


    女子還想繼續罵,被金?一個眼色製止,坦然道:“修魚稷,你我相識一場,也算有緣。如果可以選擇,給我斬首的那個人,希望是你。”


    修魚稷一臉漠然,慢慢地從牙縫裏擠出四個字:“如你所願。”


    他走到金?的身後,接過修魚浩遞過來的大刀:“低頭,我給你一個痛快。”


    “請站到我的麵前。”金?淡淡地道,“我是沙瀾族的首領,不能低頭去死。我要抬著頭,看著你的刀,迎麵向我砍過來。”


    “行。”


    修魚稷走到他的正前方,低頭沉吟片刻,忽然說:“你的女人,我要了。”


    金?眸光一亮、聽出了這句話的潛台詞:他會替他照顧辛小菊。


    “拜托了。”他微微一笑,示意自己已經準備好了。


    修魚稷看了一眼遠山的樹影、如血的殘陽,慢慢地舉起了大刀


    ***


    黃昏的山嶺是金色的,湛藍的天空飄著淡紫色的雲彩。


    皮皮的心情卻比鐵還要沉重。


    翻過兩座大山後,他們沿著洛塔河一路北行。沈雙成開始力氣不濟,玄鳥啄傷的後遺症越來越嚴重。右眼上的洞深不見底,經常會流出一種黑色的液體,量不多,點點滴滴,如眼淚一般。


    皮皮以為是中毒,沈雙成說不要緊。問是否疼痛,他說沒事。盡管如此,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步子越走越慢,每走兩個小時,需要休息半小時才能繼續走下去。


    就這麽走了五天五夜,這期間全靠皮皮獨自打獵、去山泉取水來維持溫飽。她不敢走太遠,怕雙成碰到狼族,難以對付。


    不過謝天謝地,總算不用走沼澤了。


    他們從山頂上走下來,找到一個平緩的山坡,正準坐下來歇了一會兒,沈雙成忽然豎起耳朵,四下張望。


    “怎麽啦?”皮皮正在喝水,見狀立即握住腰刀。


    “我聞到了狐狸的味道。”


    皮皮一愣,臉上湧起了興奮的笑容:“是賀蘭他們?咱們終於要和主力部隊會合了?”


    “難說,”沈雙成搖了搖頭,“除了狐狸的味道,還有狼的味道,還有……血的味道。在那個方向。” 說罷用手一指。


    兩人立刻閃入林中,躲到一棵大樹之後。


    “不對吧,”皮皮小聲說道,“剛才我還去那邊打過兔子,什麽人也沒看見啊。”


    “不在山上,在山下。”沈雙成一麵說一麵帶著皮皮悄悄地爬到一處高地,扒開雜草,向下張望。


    眼前出現一道狹窄的山穀,正當中有兩隊人馬正在打鬥,當沈雙成掏出望遠鏡仔細觀察時,戰鬥已進入了尾聲。


    “看見賀蘭了?”皮皮的心砰砰亂跳,拉著他的袖子問道。


    “沒有賀蘭。”沈雙成臉色凝重,“但人肯定是狐族。看武器不像是北關的,看衣服不像是南嶽的……不知道究竟是哪一路的。”


    “我看看。”皮皮想起背包裏還有一隻折疊式的袖珍望遠鏡,雖然倍數不大,所幸距離不遠,應當可以看清楚,於是連忙找出來對準山穀調好焦距,看了一會兒,忽然倒抽一口涼氣:“是沙瀾族。那個跪在地上的,卷發的,是金?。”


    “是嗎?”沈雙成一臉懷疑,“我不大認識這個人。”


    “絕對是。他身邊跪著的那個女人叫辛小菊,”皮皮很著急,嗓音也跟著發顫,“是他的妻子,也是我的閨蜜。


    沈雙成轉頭看了她一眼:“閨蜜?人類?”


    “對。怎麽辦?看樣子他們被抓了,狼族正在一個個地捆人……狼族這邊……咦,我認得兩個,白衣白甲是修魚稷,他的左邊是修魚?,右邊那位……不認識……”


    “修魚浩。”沈雙成的語氣十分肯定,“修魚家的主將,排行第十,聽說很能打。”


    皮皮悄悄地將弓箭背在背上,拿出箭囊掛在腰間:“在這等我,我過去看看。”


    說罷正要站起身來,被沈雙成一把死死地拽住:“你去幹嘛?”


    “救人啊。”


    “這不是救人,這是送死。”


    “不行不行,別人我可以不管。辛小菊我一定要救,哪怕把我自己的命搭上也得救。”


    皮皮越是這麽說,沈雙成的手拽越緊,她用力地甩了兩下也沒能甩開:“沈雙成”


    “你知道他們等下會做什麽?”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鎮定。


    “全部帶走?押到營地做苦工?”


    “錯。”沈雙成看著她,一字一字地說,“所有俘虜就地處決。”


    “什麽?”皮皮急得差點跳起來,“就地處決?!”


    “這兩百人放到哪裏都不安全。他們不會為修魚家賣命,隻會尋找一切機會反抗逃跑。為了防止嘩變,隻能就地斬首或者活埋。這是狼族的一貫作法。當年潼海大戰,狐族三千戰死,兩千被俘,這兩千戰俘全部被狼王就地處決。”


    皮皮驚呆了。


    “那是一個晴朗的夜晚,匯集到天上的元珠,比燈光還要明亮,比星辰還要璀璨。”沈雙成喃喃地說。


    “你這麽一說,”皮皮瞪大眼珠,跺了跺腳,“我更要把小菊救出來!”


    “別去,”沈雙成喝道,“你救不了。”


    “沈雙成,你要再攔著,我可要咬人了!”


    眼看皮皮即將翻臉,沈從成鬆開手,歎了口氣:“好吧,既然你這麽堅持,就更不能魯莽。偷襲這種事,我比你有經驗。咱們一起去,見機行事。”


    “可是,你有傷”


    “我答應過賀蘭要保護你。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沒臉見他了。”


    皮皮沒時間想太多,用力地點了點頭,兩人當即匍匐前進,爬到一個離山穀更近的位置埋伏下來,用望遠鏡又觀察了一下,皮皮舉弓引箭,對準前方。


    “你要射誰?”沈雙成問。


    “金?和修魚稷是同母異父的兄弟。照理說,修魚稷不會忍心殺掉他。修魚?是修魚稷是死黨,如果修魚稷決定放人,他不會反對。所以……隻剩下了那個修魚浩。”


    沈雙成沉吟:“不錯,有他在,修魚稷要考慮立場問題。”


    皮皮開始瞄準,引弓如滿月,正要放箭,忽聽沈雙成道:“等等。”


    “你又有什麽話說?”皮皮不耐煩地吼了一聲。


    “想過沒有?就算你一箭射死了修魚浩接下來該怎麽辦?”


    “接下來我就去見修魚稷,勸他放金?一馬。”


    沈雙成白眼一翻,“嗬嗬”了兩聲。


    “不行嗎?”


    “你這是自投羅網。狼王就想抓到賀蘭?,抓到你就等於抓到了他。他們會提出各種交換條件。為了你的安全,賀蘭?隻好答應……”


    “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沒有。”沈雙成按住她的肩膀,企圖讓她鎮定下來,“皮皮,我能再勸你一次嗎?單憑你我二人,不可能救出辛小菊。這樣做,隻會暴露我們的位置。再說”


    山穀中的修魚稷已經舉起了大刀。


    “嗖”


    皮皮想都沒想就射出了一箭。


    “噗!”正中修魚浩的右胸,他踉蹌了一下,居然沒有跌倒。


    沈雙成說得沒錯,皮皮臂力有限,修魚浩卻穿著盔甲。這一箭就算射中,也最多是皮肉之傷。果然,狼族立即警覺,修魚稷一聲呼嘯,放開金?,二十隻狼化作狼形向這邊撲來。


    “快走!”沈雙成拉起皮皮掉頭就跑。


    皮皮一麵狂奔,一麵脫下背包,從裏麵翻出那個驅鳥儀。


    為了防止再度被玄鳥襲擊,這一路上他們時刻記得給太陽能電池充電,讓儀器保持充足的馬力。


    “不管用!這東西隻能驅鳥,狼跟鳥不是一種動物!”沈雙成叫道,“跟我來,那邊有個地方可以跳水。”


    皮皮清楚地記得淘寶上的廣告,一邊跑一邊喘著粗氣:“廣告上說這東西不僅驅鳥,還驅貓驅狗驅野豬呢!狗的祖先不就是狼麽?也許他們的聽力在一個頻道上!我試試!”


    死馬當作活馬醫,皮皮也沒抱太大希望,將驅鳥儀抱在懷中,打開開關,超聲波的指示燈閃了起來,發出一種人耳聽不見的頻率。


    果然,十幾隻狼眼看就到了麵前,忽然全部止住!


    皮皮掉轉方向,抱著驅鳥器向山穀衝去,沈雙成無奈,隻得跟上。


    所有的狼一聽見聲波,全都四散逃走。


    皮皮大喜,跑到金?、小菊麵前用刀割斷他們身上的繩索,又示意沈雙成將其餘的人全部釋放。


    小菊的腿還是軟的,半天站不起來,看見皮皮,隻覺是在做夢:“皮皮?怎麽是你?”


    “是我啊!小菊!當然是我!咱們又在一起了!”


    她們緊緊擁抱,喜極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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