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牆恢複的消息最先是從蟻族的網絡透露出來的,輾轉傳到狼族已是十日之後。狼王十分焦慮, 為此召集眾將商討對策。


    他看著滿座的族人不禁有些傷感:這些人跟著他逃難到峻?g, 一路上死的死、傷的傷、病的病、殘的殘到如今還活著的,隻有以前人數的二分之一。還能參加戰鬥的, 連三分之一都不到了。


    疫情仍在蔓延, 死亡人數逐日上升,每天都有新的病人送進六營。


    狼王掃了一眼眾人, 開口問道:“方雷奕,說說你的最新消息。”


    方雷奕在軍中負責外交與情報,狼族和蟻族沒什麽交情, 很多消息需要花大價錢才能買到的。他咳嗽了一聲,攄了攄胡須, 說:“剛收到蟻族的線報,靈牆的封口正在快速合攏,目前東、西兩邊已經完全過不去了。隻有中間大概八百公裏左右的地段還可以穿越。”


    “八百公裏?”狼王一抬豹眼,“八百公裏是一個很寬的缺口。”


    賬內傳來一陣嗡嗡聲,眾人開始交頭接耳。


    終於, 人群中出現一個響亮的女聲:“可是, 以我們目前的行軍速度, 在靈牆合攏之前能夠趕到南嶽嗎?”


    說話的是安平蕙。她已在私下裏數次向狼王抱怨修魚家行動太慢。基本上是走三天, 歇一天。狼王解釋說,他們有他們的難處:軍中缺乏補給,需要派大量的人手出去找水、打獵。這些人可以在同一時間出去,卻很難在同一時間回來。大隊人馬隻能等他們到齊了才能開動。


    “恐怕很難。”修魚彬心算了一下, 答道。


    “不是已經在抄近路了嗎?”方雷奕不信。


    修魚彬遲疑了一下,說出主要原因:“六營的病人比較多,一半以上沒法起床,移動起來相當困難。”


    剩下的原因他沒有多說:大營裏沒有足夠的馬車,不少病人被迫步行。為了照料他們,一些健康的親友隻好過去幫忙。一來二去,也跟著病倒了。


    有些情況不能明說,大家心知肚明:這群病人是行軍最大的拖累,也是疫情擴散的本源。他們就像逃難中昂貴而沉重的行李,丟不下,也帶不走。


    “稷兒,”狼王掃了一眼一直沉默的修魚稷,“巡邏的情況呢?


    “賀蘭?的人馬正向龍焰山方向移動,目前在洛塔河西岸紮營。大概有三百多人,預計三到五天之內可以到達龍焰山。”修魚稷道。


    狼王暗自著急。


    龍焰山在峻?g的南部,是離南嶽邊境最近的一座大山。翻過它再穿過幾座山穀就可以到達鵒門也就是數萬裏靈牆的唯一關口。


    到達鵒門,賀蘭?的軍隊就可以放假了。狼族想在南嶽落戶的計劃也落空了。六營裏那些等待求醫的病人隻剩下了死路一條。


    “北關的情況呢?”狼王的臉越來越陰沉。


    “不大清楚。”修魚浩說,“北關在峻?g有駐兵,以前修過很多工事暗道,他們的人馬神出鬼沒、加上靈鴉和無明箭的幹擾,我們很難掌握他們的動向。”


    若論實力,北關肯定強過南嶽。但他們至今不肯與狼族硬拚也許是因為潼海之戰在平鯨王心中留下了陰影。可是這一次的兩族之戰與幾百年前的那一次是無法相比的。


    狼族不習慣南方溫暖的氣候、不熟悉峻?g複雜的地形、缺乏補給、還帶著一批奄奄一息的病人,天時、地利、人和都處於劣勢。


    “看樣子我們隻剩下了最後一招,”狼王冷笑,“抓一個人質。”


    所有的人都抬起頭來。


    “您是指”修魚謙揣摩著,“賀蘭??”


    “不錯。”


    “父王,讓我去吧!”修魚謙立即請纓,“我跟他交過手,上次讓他跑了,這一次絕對饒不了他。”


    “父王都說了要人質,所以得生擒。”修魚浩搶著說,“還是我來吧。”


    “別爭了,”修魚稷淡淡地道,“蟻族那邊的消息說,賀蘭?已經全麵繼承了狐帝的靈力,不然也不會這麽快修複靈牆。他已經不是以前那位普通的狐族王子了。父王,還我去吧。”


    狼族諸子在族中的地位純粹依靠武功。如能生擒賀蘭?,排名肯定上移。修魚浩、修魚謙兩兄弟覬覦“老二”的位置已經很久了。但修魚稷提名自己也是職責所在、眾望所歸。


    像這種最大膽、最危險、最考驗武功的任務,他不去,誰去?


    狼王沉吟不決。


    “父王”修魚謙督促了一聲。


    “算了,這一次事關重大,由我親自出馬。你們兩個”他指了指修魚浩與修魚謙,“負責帶隊改道龍焰山。稷兒,你去挑三十個人跟著我,負責掩護。方雷奕,你注意監視南嶽大營的方位與動向。”


    “大王,你們可能需要一到兩天的時間才能追到他們。”修魚彬提醒道,“還有就是……狐族向來狡猾,賀蘭?曾與狐帝大戰三年,又常年在龍族的世界生活,他精於布局、精於戰術,小心著了他的圈套。”


    “我還擔心另一件事,”修魚稷忽然說。


    “嗯?”


    “南嶽與北關會不會聯手?”


    這種可能性很多人都考慮過,畢竟都是狐族,細算起來還是一家人。再說南北分治幾百年,大家一直過著和平穩定的生活,狼族人馬一到,頓時硝煙四起,還帶來了可怕瘟疫。以狼王一貫稱霸的習氣,在哪邊定居哪邊的人就不得安寧。南北聯手、尋找共贏、也不是不可行。


    “目前來說還沒有。”方雷奕搖頭,對自己的情報非常自信,“自從賀蘭?進入峻?g,就不斷遭到北關的伏擊,兩邊至少有三次交手,最後一次賀蘭?自己都受傷了。”


    “但最近賀蘭?的主要目標似乎是咱們狼族。北關那邊完全安靜下來,不知動向。”修魚稷反駁,“我擔心有詐。如果在抓人質的途中遇到南北聯手伏擊,三十個人就太少了。”


    狼王點頭讚同:“那就帶一百人。”


    ***


    從狼王的大帳裏出來,修魚稷拉住修魚?問道:“怎麽不見晚荻?”


    自從唐晚荻代替修魚彬負責六營的病區後,為了方便工作,她讓人把自己的帳篷移到了六營大門的附近。由於部隊不斷地行軍,她也跟著居無定所。唯一不變的是,在她住處十米之內,總能找到修魚?的帳篷。


    修魚彬則單獨住在遠離大營的林子裏。狼族的巫師跟“神人”往來,帳篷不叫帳篷,而叫“神廟”。巫師作法時,常人不能隨意打擾,會驚動天神,所以大家不能輕易串門,就連狼王光顧也會事先打個招呼。


    被修魚稷一通狠揍之後,修魚彬一直與唐晚荻保持距離,除公事之外,從不去她的帳篷說話,見麵也很客氣,倒讓唐晚荻略感愧意,覺得修魚稷對這位五哥有些粗暴。


    修魚?向他使了個眼色,帶他去了個僻靜之處,小聲說道:“她病了,已經挪進六營了。”


    修魚稷隻覺後背一涼,出了一身的冷汗:“不可能,昨晚上我還見到她了。”


    這些日子修魚稷借口巡邏,實則為了避開安平蕙,每天早早就出門了。回到大營天已黑了。隻要不是太晚,他都會去六營的門口接唐晚荻“下班”,兩人到林子裏聊一會兒,這才各回各的帳篷。安平蕙當然不高興,但她在狼族名聲不佳,男寵甚多,這一次又是政治婚姻,自己不幹不淨,也不大好意思數落修魚稷。彼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修魚稷數次回帳,通宵不見妻子的身影,次日天亮安平蕙回來,他隻是禮貌地問候一聲,絕不找碴。兩人過得倒是相安無事。


    “早她在二營附近早餐,忽然吐了起來,挺厲害了,嚇得大家扔下飯碗都跑了。按規矩報告給修魚彬,他立即派人把她送進六營,給她派了藥,說是吃完後就躺下了。我一聽到消息就去找你,他們說你在狼王那開會,我連忙跟過來了。”


    僵屍症初期有四大症狀:低燒、嘔吐、皮膚幹燥、渾身瘙癢。隻有“嘔吐”最典型、最易被外人察覺。若是長出菌珠就是離死不遠了。也不怪眾人一旦發現頓作鳥獸散。瘟疫實在可怕,死亡率又高,大家不免都有些神經質。


    修魚?還想再說兩句,修魚稷已經不見了。


    ***


    修魚稷一路跑一路想,唐晚荻剛來大營的那幾天,因為吃不慣狼族的東西,幾乎頓頓拉肚子,吃藥都不管用。過了兩天終於止住了,又開始嘔吐。


    這些他從沒對外人說過,就怕大家把水土不服與僵屍症混為一談。


    很快唐晚荻不再嘔吐了,飯量也增加了,腸胃顯示出超強的適應能力。


    所以這一次可能又是吃壞了肚子。


    修魚稷跑到六營找到唐晚荻時,她還在吊床裏昏睡。送她過來的人急於離開,就在病區裏隨便找了一張空床將她放了上去。


    看著一地的血水和四周捆綁在床上的病人,修魚稷隻覺毫毛倒豎,立即猜到這張床之所以空著,肯定是因為裏麵的病人剛剛死去。


    耳旁一片嗡嗡聲,抬頭一看,帳頂全是密密麻麻的黑點,聚著一大團蒼蠅。


    他個子太高,站直身體,腦袋就頂著帳篷了,引得蒼蠅一頓亂飛。


    屋子裏有股撲鼻的惡臭。他看了一眼鄰床的病人,臉上不知為何,長著一層淺灰色的長毛,好像發黴的屍體。一根手指粗細的菌枝從鼻腔內粗暴地長出來,整張臉被它扭曲出一種奇怪的形狀。可是病人偏偏還活著,一雙凸出的眼珠布滿了血絲,正炯炯有神地看著他。嘴裏咿咿呀呀的似乎有話要說。


    他自認膽大,還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想喝水,你喂她一點。”身後忽然有個聲音道。


    修魚稷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唐晚荻已經醒了,從床上坐了起來。見他整個人都已經呆住,淡淡一笑,拿起一杯水給那病人喂了兩口,還想再給她喂點藥時,修魚稷忽然緩過神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將唐晚荻一抱而起,拔足狂奔,跑出六營,一直跑到她自己的帳篷,這才將她放下來。


    “坐在這別動。”他一麵說一麵將她的衣服全部脫光,扔進門外的火堆中。又不知從哪裏找來一盆熱水和一把刷子,命她坐在盆中,用刷子將她全身上下仔仔細細地刷了一遍。擦幹之後,又用酒精棉將她的雙手及臉部、頸部這些暴露之處塗抹了一遭,這才換上幹淨的衣服。


    “你有低燒嗎?”他將她放到床上,裹上毯子,“身上發癢嗎?”


    她默默搖頭,問了他一個奇怪的問題:“修魚彬有別的女人,你知道嗎?”


    他遞給她一杯熱水,笑了:“怎麽,吃醋了?”


    “前天下午,六營裏的藥用完了,我帶來的藥都是由修魚彬來保管的,所以我就去他的帳篷裏找他。”


    修魚稷怔了怔,說:“忘記告訴你了,他是族裏的巫師,他的帳篷不能隨便進去。”


    “我不知道。我在外麵叫了一聲,他沒答應,我就直直地闖了進去。看見他的吊床裏……有一個女人。”


    修魚稷想了一下,猜不出是誰,於是說:“狼族裏的男女關係比較隨便、也很混雜。而且,他是醫生,床上躺著的可能是他的病人。”


    “肯定不是。”


    “你看見她的臉了?”


    她搖了搖頭:“她好像睡著了,身上蓋著毯子,有半條腿露在床外。”


    “那就難認了。”修魚稷笑道,“怎麽,你天天跟著六營裏的大叔大嬸在一起,也變得喜歡八卦了?”


    “那條腿又白又細、肌膚光滑、腳指上還塗著鮮紅的指甲油。”


    修魚稷微微皺眉。


    “你們狼族除我之外,肯定沒有第二個人類?”


    “絕對沒有。”


    “那她會是誰?為什麽大家都沒見過她?又怎麽會出現在修魚彬的帳篷裏?”


    “你真的看清了?”


    唐晚荻點點頭。


    “修魚彬也在裏麵?”


    “在。他沒有料到我會來,表情上有一點驚慌,不過很快就淡定了。”


    “你沒有直接問他那人是誰?”


    “我問幹嘛?”唐晚荻道,“我又不傻。”


    “那他怎麽向你解釋?從名義上說,你畢竟是他的妻子。”


    “他沒有任何解釋。問我過來有什麽事,我說藥用完了。他帶我去倉庫拿了一箱藥就打發我回去了。”


    修魚稷看著窗外思索片刻,說:“你見到的不一定是人類的女子,有可能是狐族的女子。”


    “你是指營妓?”


    “對。營裏的確有幾個俘虜……女的……嗯……”修魚稷有些不好意思說,“但巫師不應當接觸她們,不過,修魚彬是個正常的男人,有這個需要……是吧……?”


    “好吧。”唐晚荻眨眨眼,“那就是我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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