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兒童醫院出來, 沙周胤開車把同福和明明送回家。同福祖孫三口住一套五十多平米的老式二居室, 地方雖然小但是同福自己買下的房子。福全家則在郊區另一個方向,他堅持自己坐公交回去沒讓他們送。


    車上隻剩兩個人,回去的路上黃芪問:“福全的眼睛怎麽回事?”


    “天生的。”沙周胤歎了口氣, “福全也是個苦命人,親生爹媽都不知道是誰。生下來父母看他有殘疾, 把他扔在一戶沒有兒女的老夫妻家門口,就是他的養父母。養父母心地倒不錯, 對他也很好, 但家裏不富裕,年齡也確實大了,養到他十幾歲就雙雙離世。福全也跟我一樣, 十四五歲就要自己一個人生活。從這點來說我比他幸運多了, 起碼我身體健康,有外婆和姑姑姑父——當然最重要的還有你——他才真是一個親人都沒有。外麵招工說是不許歧視殘疾人, 其實哪可能呢。福全人很聰明心靈手巧, 學手藝特別快,但他隻有一隻眼睛,很多需要兩眼平衡的工作像司機、瓦工、木工這些,他都沒法做。他去當環衛工人掃大街,因為判斷不準汽車的遠近距離差點出車禍, 環衛公司怕擔責任也找借口把他辭了。這些難處我們健全的人都體會不了,更別說那些心理上的歧視。


    “但是他挺樂觀的,一直沒放棄學東西, 會的手藝特別多。後來碰到他師父,是蘭陵公園搞園藝的退休工人,閑著沒事去郊區租了塊地自己種花花草草弄盆景,正好在福全他們村邊上。福全跟著他做了幾年,把師父的本事全學過來了。他自己也喜歡鑽研,看各種農學園藝的書,可以說青出於藍。我們建景秀花園那陣,供銷去那邊收花木,福全幫農場解決各種珍稀品種的疑難雜症已經小有名氣了,就把他挖過來給我們做園藝。都說景秀花園環境好小區特別漂亮,漂亮那也是錢砸出來的,隨便種兩棵黃楊紫薇能好看到哪裏去?就是因為有福全,我們才敢搞那些珍貴的花木來種。等我能接到高端的施工項目,我也得把他挖過來。”


    黃芪笑道:“你隻要把同福攥在手裏,不愁他不過來,沒看現在就想給你白幹活了。”


    沙周胤說:“今天被你一提醒,我馬後炮地想了想,福全對同福隻怕早就有這心思了。他對同福確實特別好,家裏也幫了不少忙。”


    “按他跟我說的是他對同福一見鍾情。”


    沙周胤回憶了一下:“他倆第一次見是……有快五年了。”


    “五年了都不說,真夠悶騷的。”


    沙周胤笑了笑:“他這樣的人生經曆,說一點都不自卑是不可能的,同福又是個那麽漂亮優秀的姑娘。”


    “同福也一樣,未婚媽媽背負了那麽多壓力,覺得自己不會有好男人願意要。人為什麽總是要被這些無謂的條條框框束縛住呢,未婚媽媽就德行欠缺了嗎?同福那事最多隻能算她年輕的時候識人不清,其他她哪點比別的姑娘差?福全就更無辜了,天生少一隻眼睛能怪他嗎?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會拖累別人,也不是不能人道妨礙找對象,有什麽好自卑的?”黃芪氣憤地一口氣說完,“當然我這麽說好像是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但我真覺得他倆沒必要因為這些就覺得自己比別人低一等,不敢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有些心理上的坎確實很難跨過去,福全的心態我能理解。”他拍了拍她的手,“這事兒交給我吧,我去做他的工作。關於如何搞定條件比自己好的老婆這點,我最有心得了。”


    黃芪笑著把他推開,心裏卻有點酸酸的感動。正是因為看到福全和同福的例子,以及身邊許許多多因為外界壓力而最終分手的情侶,她才更明白小英堅持這麽多年和她走到今天有多麽不容易。


    開了一段路沙周胤問她:“十一放假你有安排嗎?”


    黃芪還沒感動完,作賢惠溫柔小女人狀:“看你時間。”


    “我得加兩天班,後麵就有空了。蘭陵公園搞了個金桂飄香節,還有廟會,去不去玩?”


    蘭陵公園是蘭陵市立公園,有三四十年曆史了,前年開始免費對市民開放。黃芪問:“好久沒去過蘭陵公園了,裏麵還那樣嗎?以前那個兒童樂園還在不在?”


    “在,加了一些新的遊樂設施,但老的那些滑滑梯蹺蹺板旋轉木馬還沒拆掉。”


    “好啊好啊,去玩吧。”


    現在新建的遊樂園都流行蹦極、過山車那些新鮮刺激的玩意,滑梯蹺板這種基本已經絕跡了,也隻有蘭陵公園裏還保留著兒時的記憶。說到兒童樂園,黃芪想起明明:“要不要把同福她們也叫上?”


    “必須的,”他衝她眨眨眼,“還有福全。”


    “咦,你叫福全跟我們去逛廟會玩兒童樂園?”


    沙周胤胸有成竹:“理由還不好找嗎,我就說在蘭陵公園裏看到幾種不錯的苗木,讓他跟我去認認,看好不好培育。”


    大哥,你這理由也找得忒假了吧……


    長假第三天,兩人依約去公園逛廟會。早上黃芪到小區樓下等著,沙周胤來接她時福全果然已經坐在車裏。他今天穿了一件休閑白t恤,頭發胡子都打理過,墨鏡也換了一副比較時尚的款式,大晴天顯得很自然,比上次活幹一半穿著工作服跑過來的樣子帥氣多了。


    黃芪一看他的樣子就明白了,還去公園認苗木呢,這不就是一副精心打扮過去約會的架勢麽,福全肯定是對今天之行的目的了然於心了。


    黃芪跟他打招呼說:“福全師傅今天很帥麽,一下年輕了好幾歲。”


    福全有點不好意思。沙周胤說:“福全本來就很年輕,人家才二十六歲。”


    黃芪吃了一驚。福全身材魁梧,下巴方正國字臉,上次見他穿工作服戴墨鏡,黃芪下意識就以為他年齡不小,誰知比自己還小兩歲。幸好一直叫他師傅沒喊人家大哥,要不就丟臉丟大了。


    說到這個她忍不住悄悄打量了福全兩眼。他身架挺拔勻稱,墨鏡下露出的五官也端正俊秀,如果不是眼睛殘缺,絕對是個相貌堂堂威武神氣的小夥子。


    “二十六歲啊,嗬嗬,跟同福挺相配哦。”


    不用說福全的臉又紅了。


    三人集合完畢,開車去同福家接同福和明明。黃芪一早跟她約好了,見到福全同福有點意外,但她隻是笑了笑,很自然地坐進後座。明明則坐在兩人中間,看上去就像一家三口。


    前排兩個心懷鬼胎的人互相對視一眼。看這態勢很有戲呀,說不定還不需要他們倆出力呢。


    蘭陵公園不需要門票,兒童樂園的遊樂設施收費也不高,這次在園內搞廟會,遊客以老人小孩為主,很多全家老少一起出動來玩的。


    明明牽著同福的手,看到一家人從她麵前走過去就忍不住盯著人家看,尤其是爸爸把孩子抗在肩上那種,小眼神裏滿是羨慕。黃芪就故意問她:“明明,你想不想也坐大人肩膀上呀?這樣就不會被大人們擋住視線了,到處都能看到哦。”


    明明扁著嘴說:“可是明明太重了,坐媽媽身上她會累的。別人都有爸爸抗,爸爸力氣大。”


    黃芪趁機問:“明明,那你想不想要爸爸?媽媽給你找一個新爸爸你會反對嗎?”


    明明抬頭看了媽媽一眼,乖巧地說:“有了爸爸,媽媽就不用一個人上班賺錢養明明和外婆那麽累了嗎?那我就不反對。”


    同福被她天真單純的言語觸動,摸摸她的頭:“傻孩子。”


    黃芪繼續扮演誘騙小朋友的怪阿姨:“那明明來說說,你想要個什麽樣的爸爸?比如你認識的人裏,你希望誰做你爸爸呀?”


    “我想要沙叔叔做我爸爸。”


    黃芪蹲在地上晃了一晃差點摔倒:“什、什麽?”


    “沙叔叔長得帥,對媽媽好,對明明好,我就想要這樣的爸爸。沙叔叔先娶我媽媽,等我長大了,我也嫁給他。”


    黃芪一不小心就給自己招了兩個美女情敵,臉都綠了。她相信同福對小英是清清白白的沒有貓膩,但是明明這個小美女怎麽搞!人家比她年輕,比她聰明,還比她漂亮!壓力太大了!


    同福笑著對明明說:“明明,你不能嫁給沙叔叔,沙叔叔是黃阿姨的男朋友,他們兩個才是要結婚的。”


    明明一臉遺憾的樣子:“哦。”


    沙周胤在一邊笑到打跌。黃芪朝他瞪了一眼,繼續哄騙明明:“這麽說明明對新爸爸的要求就是長得帥、對媽媽和明明好,對不對?”


    明明點點頭,想起來又補充:“還要對外婆也好。”


    黃芪站起來,轉向同福:“同福你呢?你有什麽要求?”


    同福以為她是和明明開玩笑,沒想還來真的:“啊……我?我沒什麽要求啊,隻要人品好,容得下明明,孝敬我媽,我就非常滿意了。”


    “這幾點要求,我把認識的幾個代進去想想啊……”黃芪故意做出思考的樣子,然後眼尖地發現福全也陷入沉思,明顯是把自己對號入座去套同福的要求了,“我倒真認識一個挺符合的,年齡也合適,不過長得不是很帥,你對外貌有要求嗎?”


    同福說:“長相我無所謂。長得又帥人又好的,我也配不上人家。”


    “別這麽沒自信,你不也長得漂亮人又好嗎。”黃芪轉過去對兩位男士說,“你們說是不是?”


    福全下意識地點點頭,然後發現沙周胤根本沒表態,跟黃芪一起盯著自己,同福也在看他,他的臉騰地紅了。


    黃城主和夫人串通一氣欺負老實人,她自己都快看不下去了。


    公園大門進去就是廟會場地,熙熙攘攘的遊客絡繹不絕,免費的馬戲雜技表演已經開始排隊。明明想看馬戲,排隊的時候她問同福:“媽媽,我看到那邊有賣棉花糖,這麽大一個隻要一塊錢,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塊錢買個棉花糖呀?”


    同福說:“但是我們在排隊,走開回來又要重排了。等看完馬戲再去買好不好?”


    “我可以自己去買。”明明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是小孩子都不用門票,買了再回來不算插隊吧?”


    同福見賣棉花糖的地方不遠,視線可及,就給了她一個硬幣:“那你買完立刻回來哦,人很多不要亂跑。”


    明明歡喜地拿著硬幣蹦蹦跳跳去買棉花糖。誰知沒過一會兒,她舉了一根棉花糖的空木棍跑回來,撲進同福懷裏悶聲哭泣。同福忙問:“明明,怎麽啦?你的棉花糖呢?”


    明明抽噎著哭訴:“棉花糖擠掉了……奶奶……奶奶罵明明,奶奶讓明明滾……”


    同福沒聽明白怎麽回事:“什麽奶奶?誰欺負你了?”


    明明一邊哭一邊伸手往背後指。同福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臉上的表情瞬間僵硬了。


    冤家路窄,迎麵走來的一群中年婦女,打頭可不就是明明的奶奶、李銘誌的媽媽?


    更作孽的是,李銘誌居然也跟在她們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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