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來世,我寧肯托身草木牲畜,惟願一生不遭離棄背叛、苦恨折辱,如此而已。”


    那個聲音在耳畔不斷響起,又或者不是在耳畔,而是響於腦海之中,附骨之疽一般揮之不去,知聆閉著雙眼,嘴角微張,不停喘息,雪白的臉上有些異樣的潮紅,額頭上漸漸地滲出汗滴,燈光之下,其色詭秘,卻又極為動人心魄。


    趙寧哲本想叫醒她,開了床頭燈後,看到知聆這幅模樣,本是一驚以為她是哪裏不適,可仔細看看,卻又不像。


    倒像是做了什麽“夢”,身子不安地扭動,嘴裏傳出細細地低吟,加上這樣的臉色,不由讓人浮想聯翩……


    趙寧哲手拄著臉頰,似笑非笑。


    他伸手點在知聆臉頰上,手指頭所碰到的肌膚,嬌軟嫩滑,因為出了汗,又帶一股濕熱。


    擁有知聆,趙寧哲什麽都滿足,她大方賢惠,溫和良善,雖然稍微清冷了些,但因為生得貌美,結婚後人也不像是年輕時候那樣過分冷清,故而認識她的人幾乎沒有不喜歡她的,但對趙寧哲這樣的枕邊人來說,唯一的一點兒不足,就是知聆不大擅長在床上配合他。


    但就算這樣,每回行事,趙寧哲也都是會獲得滿足的,至於知聆有沒有……趙寧哲不是很願意去想這個問題。


    大概是有的吧。


    那個聲音在腦中飛旋,像是風箏,時而近,時而遠,盤旋在她這片天空裏,戲耍一樣搖來搖去地飛舞。


    “不行……”知聆皺著眉,抬手抵住麵前的男人,本能地抗拒著。


    那人低低地笑罵著,卻並不是真的惱恨。


    “你是誰……”知聆在心中想,嘴上卻也慢慢地問了出來,眼前像是被蒙上了什麽,雖然透著雪白的光,卻模模糊糊地什麽也看不清,“你是誰……不,你不是……”


    這人不是趙寧哲……聲音絕對不是,可是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做夢嗎?


    知聆大驚失色,可惜眼睛什麽也看不到,想要掙紮,手足身體卻全都無力。


    那人的動作似乎停了一停,繼而惱道:“我不是誰?”


    知聆也想回答這個問題,男人的語氣卻好像是又意外又惱怒地,知聆試圖掙紮,用盡全身力氣大叫了聲:“寧哲?!”


    假如趙寧哲在家裏,應該會聽到吧……除非……


    “寧……哲?”男人吃了一驚,動作停了停。


    知聆望見眼前有一道模糊的影子,她竭力地想看清楚一些,肩頭卻一陣疼痛,像是被狠狠地抓緊似的,緊接著身子被用力往後一推,知聆身不由己地倒下去,眼前光芒轉動,望見一張似熟悉似陌生的臉。


    知聆震驚到幾乎無法再出聲。


    男人居高臨下,堪稱英俊的臉上帶著怒容,聲音冷清:“方純明,你把我當成誰了?”


    知聆呆了一呆,卻也終於將眼前的男人看了個分明:“段總……”猶豫著說了句,知聆急忙住嘴,不,這越發不可能了!


    段重言本就驚怒,聞言更是雪上加霜,俯身過來按住知聆肩頭:“什麽段總?你心裏究竟在想什麽?或者……”他凝視著知聆,眼中透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來,末了竟冷冷一笑,“莫非你又想玩什麽花樣麽?還以為你會一直都同我冷下去,如今是如何?按捺不住,需要裝瘋賣傻了?你真個兒當我會被你氣走?”


    知聆見他說得認真,越發莫名:“段……你究竟……”心中的疑問尚未說完,眼睛卻已經看明白了男人的打扮,目光在他頭上身上掃過,又滑向旁邊去,入目卻瞧見種種陌生且華麗的擺設……


    不對……


    知聆瞪大眼睛,心中震驚而茫然。段重言卻無心再同她耽擱下去,手在知聆肩頭衣裳上握著,往下一扯,順便將她的衣帶解開。


    知聆來不及細想,隻覺得身上一涼,男人已經傾身過來,知聆呆了三秒,猛地尖叫起來:“你幹什麽!”


    “幹什麽……”段重言不怒反笑,“這宗事我總也做過多少次了,你又何必如此明知故問……”


    知聆整個兒糊塗了,像是墜入了一個混亂的迷夢,或許,真的是夢……這個念頭橫生出來,似乎是對現在情形的最好解釋。


    “別這樣!”知聆勉強鎮定下來,迷迷糊糊地掙紮著,但男人顯然是輕車熟路,她倒吸一口冷氣,疼地皺起眉來,伸手去推他,卻如蚍蜉撼大樹。


    段重言索性將她抱起來,偶爾瞧一瞧她的神情,對上那雙茫然惶惑似的眸子,感覺她的種種抗拒,他心中的快意卻更甚。


    起初他也是百般憐愛小心的,隻不過不管怎麽討好憐惜都無濟於事,總是得不到他想要的反應,久而久之,段重言覺得自己不該那麽委屈自己,與其做小伏低卻反適得其反,不如“順其自然”的好,卻也不知從何時開始,竟漸漸地變作如此,似乎越是看她痛苦,心中便越是快意。


    他本來不想如此的。


    究竟是怎麽才走到現如今這步?但不管如何,他自覺已經盡力,無法力挽狂瀾,就隻好隨波逐流。


    知聆心中僅存的理智告訴自己這是一個夢,一個過於可怕而真實的夢。


    而此刻,屋外還有兩個人在說話。


    “這大白天的,爺竟也來了……真不知道咱們這主子究竟有什麽好。”


    “什麽主子,原先倒可還算是位主子,如今,不過是跟咱們似的,也算是半個奴才。”


    “話可不能這麽說,留神給爺聽見了不樂意,聽聞先前伺候的兩位,就是因為伺候的不得力才給爺攆了,臨去還狠狠打了一頓,不管是主子奴才,橫豎得了爺喜歡,咱們就得……”


    知聆躺了一會兒,到底是撐著起身,手心按在被褥上的感覺也極真切,被單上的紋路,木質雕花床微涼的觸感……如果這個世界上有織夢師,知聆要給一個五星好評,這做得太到位、太細致了,無可挑剔,令人歎為觀止。


    知聆雙足踏地,她低頭看見自己雪白的雙腳,踩在木質的床踏上,地下鋪著紅色的毯子……知聆一步一步踏上去,順著聲音往外走。


    門口兩個閑著磕牙的小丫頭沒想到身後會有人出來,見門簾子一搭才驚跳起來,慌忙垂手:“姨娘……”


    知聆看著兩人,似不過是十五六的年紀,梳著雙環髻,戴著花兒,同樣都是一色水紅的薄馬甲外衫,裏頭是稍微淺色的長裙,――十足十地古裝。


    知聆定定看著兩人:“什麽姨娘?”她說完後,清清嗓子,覺得自己的聲音也有些變。


    兩個丫鬟麵麵相覷,想說又不敢說,其中一個機靈點的便笑:“是了,是主子……主子您有什麽吩咐嗎?”


    知聆看她一眼,卻並不回答,反邁步往外走去,身體其實是不舒服的,但因覺得是在做夢,於是便也並不十分在意。


    兩個丫鬟見她一聲不吭往外,便互相擠擠眼睛,齊齊跑到外頭,一個抬手,將外間的簾子搭起來,另一個說道:“爺離開的時候讓奴婢們好好地伺候著,本以為主子會多睡會兒的……現在這麽早就起來了,可是有什麽要吩咐奴婢們的嗎?主子隻管說就是了……”


    知聆聽著耳畔銀鈴似的問話,模模糊糊想到方才兩個丫鬟背著自己那不屑的議論,現在卻又如何?是怕東窗事發故而亡羊補牢,還是以為自己沒聽到那些故而又來戲弄。


    這個夢,也是這樣市儈啊。


    知聆冷冷一笑,卻並不去理會,隻是一低頭出了門,眼前陽光極為明亮,知聆吃了一驚,抬手在額前擋了擋,眼睛有些不太適應,微微地閉了閉才重新睜開。


    麵前,是一個不小的院落,從她所站的屋門口到院門口,似足有二三十米遠,隻是有些空曠,院子裏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


    “這是哪裏?”知聆本能地問。


    兩個丫鬟見她問的越發離譜,卻不敢取笑,左手一個老老實實說道:“主子,這是咱們院兒內呀!主子,您沒吃中午飯……是不是要奴婢們去廚下說聲,準備點您愛吃的……”


    “過了中午了嗎?”知聆抬頭看著天空的太陽,陽光刺眼的很,眼睛極快地刺痛起來,知聆抬手在眼睛上輕輕揉揉:“感覺……這麽奇怪……”


    她喃喃地,往前走了幾步,低頭望著地上,看見太陽底下是自己的影子,小小地黑色的陰影。


    知聆看看影子,又抬頭看看太陽,金色的陽光如萬道金色的利箭,紛紛地從天空落下,知聆眼花繚亂,竟站不住腳,腦中一昏身子發沉,軟綿綿地往後倒去,昏迷之前,依稀聽到身後兩個丫鬟的驚叫聲。


    “這是個夢……這是個夢……這是個夢……”


    無意識地,知聆拚命地這般想著,心裏有種預感,自己快要醒來了。


    那種預感越來越強烈,最後知聆終於一鼓作氣似地睜開眼睛。


    眼睛睜開的一瞬間她屏住呼吸,生怕自己所見的還是那樣古色古香地裝扮,而當看清楚眼前景物的瞬間,知聆忍不住淡淡一笑,心裏想:“昨晚,果然是個夢。”


    窗簾子仍舊拉著,陽光卻從外頭隱隱地射進來,在地板上照出熟悉的影子。


    目光往上,頭頂是昂貴的歐式水晶吊燈。


    知聆轉頭,看到床頭櫃上花瓶裏放著幾束新鮮地百合花,散發著寧靜的香馨,雅白的花瓶旁邊卻擺放著的個小小地鬧鍾,指針搭在七點半上頭,而她身後的牆上,不可免俗地掛著一幅放大的她跟趙寧哲的結婚照。


    知聆安心。


    身邊的床上空空如也,大概是趙寧哲又早起出門了。


    知聆不以為然,翻身下床,雙足落地的瞬間,覺得腰部往下尤其是雙腿之間有些奇怪。


    知聆皺了皺眉,回想了一下,不由有些不高興:怪不得昨晚上她做了那樣離譜的噩夢,原來是趙寧哲趁著她睡著後又亂來了。


    知聆有些厭煩,卻也沒有多去糾結這個,隻是徑直進了浴室,徹徹底底地洗了個澡。


    換好了衣裳,鬧鍾正也響了起來,知聆對著鏡子在唇上塗了一層無色唇膏,鏡子裏的臉素麵朝天,臉色有些發白,整個人顯得有點兒寡淡。


    知聆拎了包出門。她沒有吃早餐的習慣,結婚初期,趙寧哲起初還興致勃勃地做早餐,後來太忙,而且瞧知聆也不是很喜歡的模樣,於是便不知不覺地取消了這一項目。


    其實以趙寧哲的意思,是讓知聆做一個全職家庭主婦,反正以他的身份,不必知聆出門工作,沒結婚之前他就曾說過想讓知聆安心做少奶奶,但知聆不肯,趙寧哲便也沒有勉強她,幸好他也不是十足十地居家男人,譬如說一周七天倒有一大半時間在外應酬公幹,所以知聆在外頭工作,倒也好。


    知聆出門後打車上班。


    一年前開始,知聆不肯再自己開車,趙寧哲大概知道是什麽原因,二話不說就叫司機送,送了幾次,知聆受不了,她在的那個公司,雖也是五百強,但她卻是個不起眼的小職員而已,部門經理秘書,每天需要用誇張的寶馬車接送嗎?


    知聆進公司大廈的時候,正好段深竹陪著女朋友聶文鴛下車,段深竹正在跟聶文鴛說著什麽,一米八幾的個子,高瘦,得體的西裝,那身段儼然男模似的。


    段深竹也生得出色,不笑的時候冷峻傲慢,一笑的時候臉頰邊上有淺淺的酒窩,還帶幾分靦腆的羞澀,別有風情,這在男人看來是很少見的。


    知聆奇怪自己怎麽才仔細看段深竹,明明她的耳朵幾乎每天都被公司的女職員們輪番轟炸,最近重複最多的話題就是段深竹……跟他那個灰姑娘女友的故事。


    段深竹,二十五歲,英國劍橋大學碩士畢業,前年開始接手段氏,典型的高富帥優質青年,外形出色的堪稱極品,若不表露身份,會被誤認為是偶像明星,但他偏偏又很低調,除了工作之外,私生活善乏可陳,據內部人士透露段總性格內向,而不是外表看來的那樣冰山、不容親近。


    起初大家還對這個說法持保留態度,因為每個人在麵對段深竹的時候,其實並不是被他的總裁氣勢嚇倒,而先是被他的美貌征服,原來這世界上是有一種人,就算他站在那裏不說話,那種無形的氣勢就會逼得人失控。


    有女職員形容:被段總掃上一眼,整個人會有立刻灰飛湮滅的銷魂感覺,又像是被丘比特的箭射中,可惜是單方麵的亂射。


    知聆覺得那種形容很離譜,又有些自相矛盾,都灰飛湮滅了怎麽還能被射中,丘比特的箭難道是粒子組成的?


    而讓整棟大廈的人轟動的是,段深竹掌管段氏後大概半年,忽然爆出一個消息,竟是段總已經結束了自己貴族單身漢的生涯,交往了一個女朋友。


    這個消息足以讓許多女同胞心碎,當然也包括一部分男同胞……曾經公司裏有個gay信誓旦旦地從各個方麵分析了一番段總,得出了段總是個隱秘同類的結論,現在這個結論顯然給推翻了。


    而最讓人彈落眼珠的是,段深竹交往的那個女朋友,居然是段氏的女員工,而且也是基層的一位……有不少人認識,雖然有幾分姿色,但也不過就那樣,而且其他方麵也並不怎麽突出。


    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狗屎運……


    這就是段氏灰姑娘跟總裁的故事。


    知聆的腦中飛快地掠過許多聽來的傳聞,而那邊段深竹跟聶文鴛雙雙走來。


    知聆掃了一眼半靠在段深竹胸前的那女子,才驚覺自己原來是認得這位故事的女主人公的。


    正當知聆有些恍然也有些恍惚的時候,那邊衝著段深竹巧笑倩兮的聶文鴛也見到了知聆,看到知聆的刹那聶文鴛臉上的笑陡然僵了僵,然後她便若無其事地轉開目光去,就好像沒看見過知聆一樣。


    段深竹卻是看也不看向旁邊,在旁觀者知聆看來,段總的眼裏,有的隻有這位走了狗屎運的灰姑娘聶文鴛小姐。


    真真是郎才又郎貌,羨煞旁人。


    一對璧人旁若無人地進了大廈,知聆想到昨晚上那個夢,心裏笑了笑自己是不是聽慣了一些花癡言語所以也才潛意識裏代入了一下……不過,也幸好隻是個夢而已。


    可隻有那句話還記得異常清楚:


    “若有來世,我寧肯托身草木牲畜,惟願一生不遭離棄背叛、苦恨折辱,如此而已。”


    知聆皺了皺眉,開始回想自己是不是在哪個電視劇或者哪本小說裏看過這句,故而才如此印象深刻,深刻到似留聲機般在腦海中時刻播放,甚至一個字也不差。


    中午吃飯的時候,聚餐的科室同事們唧唧喳喳,聊了一陣兒減肥美容產品跟時下流行的時尚跟明星後,話題自然而然地滑到了段深竹身上。


    “咱們段總,可真是沒得說……哎呀媽喲,我看到他那種笑,整個人都融化了,隻可惜不是對著我……要讓他對著我笑一笑,減壽十年也值得啊。”


    “美得你……你又不是灰姑娘,沒那種命。”


    “說起來,那個聶文鴛有什麽好?我聽跟她認識的人說了,這女人可實在不怎麽樣,先前交往過幾個小開,不知跟多少人上過床……跟你們說個機密,聽說跟段總好的時候,其實她還是有男友的,隻是為了跟段總好,所以把那男的踹了。”


    “真的?不過也沒什麽奇怪的,據說她前幾天生日,段總送了一輛mini。”


    “她就收了?嘖嘖,這種女人就是有手段……真可惜,這世上好男人的眼睛都有問題吧,好白菜都給豬啃了。”


    如火如荼,說著說著,同事甲轉頭看向知聆:“方姐,你去年好像在他們那科室呆過一陣兒,有什麽內~幕消息嗎?”


    知聆對上幾道求知欲很強烈的目光,隻好笑笑,正好手機響了,她低頭看一眼,是趙寧哲的:“我接個電話。”起身離開。


    餐桌旁幾個女人長籲短歎,一邊感慨命運的不公,一邊恨自己為什麽不是聶文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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